306.第五十章
第五十章
泰恩河畔的紐卡斯爾位於英格蘭的大東北, 這個北方工業城市的居民們以粗豪獨特的性格和口音名滿天下——也被很多中部人看作鄉巴佬。但喬德人(紐卡及其周邊地區的人通常被稱為「Geordies」)不在乎, 他們自豪於這個城市與工業革命休戚與共的歷史,自豪於他們東北式的大碴子口音與豪爽脾性, 即使天空似乎已經被捅了一個大窟窿, 哪裡又影響你走進白馬酒吧要一杯淡啤酒呢?
紐卡斯爾警察廳的劉易斯督察(Detector Inspector Lewis)如是道。
「可是,sir, 即使是在聖誕節前,我們的日常活動似乎也是巡視整條街的大小酒吧。」他的搭檔,身材瘦高,面容俊秀的金髮青年海瑟薇警長(Detector Sergeant Hathaway)憂鬱地道。不像他的長官, 這位曾經就讀於劍橋神學院的年輕人沒有絲毫紐卡斯爾口音,而是說著嚴謹規範的標準英語。
「放輕鬆點,聰明小子!」劉易斯將一大杯啤酒推到下屬面前, 觀其神色,好心勸道,「你知道的,如果你真的想離開這裡,徒步去哪個鬼地方的教堂朝聖,我會給你批假的。」
海瑟薇端起那杯沉重的啤酒, 心情同樣沉重地望向自己的長官,對方是個正直而誠懇的年長者,六英尺的高大身材和一張快活溫和的圓臉, 因為酒精的緣故臉頰泛著紅暈, 一個典型的紐卡斯爾人, 比他的外觀看起來更加敏感體貼,所以他肯定已經知道自己在為什麼而憂鬱。
「Sir,你覺得這會是世界末日嗎?」海瑟薇痛恨自己的憂鬱正如他痛恨劉易斯的樂觀,他分不清是自己想要傳染病症還是希望劉易斯能夠一如往常地拯救自己。
「當然不會!詹姆斯,你還太年輕了,還沒有姑娘,世界不會忍心讓你就這樣夭折。」劉易斯正如金髮青年設想中那樣皺起了眉,用急促而肯定的語氣判定了海瑟薇的生命具有莫大價值。
海瑟薇於是微笑。他沒說出口的是,他覺得自己已經很老了,老得像瑪土撒拉一樣——九百六十九歲,九百六十九歲的漫長生命,卻未能與神同行,就像是被神拋棄的造物。瑪土撒拉是否和古米的西貝爾一樣痛苦地要求過死亡?
神學院出身的海瑟薇始終在信仰和懷疑的兩端搖擺,天現異象更將他推到自我懷疑的深淵,可是他學會的那些書卷並未能向他指示這正在發生的是不是天譴。
劉易斯神情嚴肅地看著自己的下屬,他知道海瑟薇的精神健康堪憂,不過即使他們已經是非常默契的搭檔,年齡、教育水平和生活環境的差異還是帶來巨大的交流鴻溝,劉易斯不確定自己能夠療救海瑟薇,相比一直在尋求存在意義的下屬,他更多的憑經驗生活。
就在兩位警官相對沉默之時,白馬酒店的背景音樂忽然切換了。
「這是什麼?」劉易斯抬頭疑惑道。
「齊柏林飛艇。」海瑟薇盯著漸漸消失的啤酒泡沫道。
「我知道齊柏林飛艇……老天,詹姆斯你到底以為我多老了?」劉易斯難以置信地瞪著下屬,「我是說現在正在放的這首歌。」
「我一直覺得您參加過一戰呢。」海瑟薇這才側耳認真聽了一段,然後神情發生了細微的變化,「我猜我曾經在哪裡聽過這首歌……」
劉易斯半信半疑:「我怎麼也覺得我曾經在哪裡聽過……」但摩斯在上,他和海瑟薇會有共同的音樂品味?
乾脆把酒吧老闆湯姆喊了過來,劉易斯問道:「這是白馬酒吧最新的音樂口味嗎?」
湯姆一邊擦拭洗乾淨的酒杯,一邊聳肩道:「這是昨天晚上幾個年輕學生送給我的唱片,他們好像在弄什麼社團活動,不僅送了唱片,還留了一本宣傳小冊子給我。」
紐卡斯爾也有不少年輕學生在四處塗鴉,還有組織游丨行的,不過在劉易斯看來都像是在小孩子過家家,未能成氣候。
所以他對小冊子不感興趣,只是說:「這首歌還不錯。」
湯姆也笑道:「是不錯,讓我想起我年輕的時候也參加過一個樂隊,那時候我還是個鍵盤手呢!」
「是哪個年輕樂隊的作品嗎?」
湯姆搖頭:「不知道。不過唱片盒上好像貼了標籤,我去給你找找。」
湯姆彎腰在抽屜里翻來翻去的時候,海瑟薇扭過頭來,神情奇異地朝劉易斯問道:「Sir,您聽著這首歌,有想起什麼嗎?」
劉易斯遲鈍地端著酒杯愣了一會兒,才轉開了視線,沒有回答海瑟薇的問題。
海瑟薇卻不像往常那樣聰明,他飲了一口已經完全沒有泡沫了的淡啤酒,自顧自地道:「難以置信,我居然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的場景,您剛剛從熱帶的飛機上下來,身上還穿著品味值得商榷的花襯衫,亂七八糟的頭髮,眼皮浮腫,卻還是一眼看見了我舉的姓名牌,徑直走到我面前,說……」
「你是為我而來的嗎?」劉易斯打斷了海瑟薇的話。
青年抬頭看向紐卡斯爾人,發現對方滿臉證明了自己記憶力良好的得意笑容。
「我還記得清清楚楚,那個寫著『Lewis』的姓名牌,是你自己畫的吧?」
海瑟薇也笑了笑:「沒錯。」
劉易斯彷彿陷入了回憶中:「我那時候把你當計程車司機了。對了,那天我還差點把給瓦爾帶的蘭花落在飛機上……」
瓦萊麗是劉易斯的亡妻,他們共同養育了一子一女,卻因為一場車禍天人兩隔。雖然劉易斯從來沒有提過,但海瑟薇能猜出在意外之後長官曾經放任自己沉浸在酒精中一段日子,而外派到熱帶地區,顯然也是同樣的原因。
在他們首次見面,互通姓名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海瑟薇陪劉易斯到墓園悼念了亡妻。
劉易斯是真的又回到了過去的日子裡,他的目光看向海瑟薇未曾見證過的那些日子:「這首歌……它讓我想起了瓦爾……還有摩斯還在的那些日子。」
摩斯是劉易斯的搭檔,那時候劉易斯還是個警長,摩斯是他的督察。
湯姆終於翻出了那個被許多雜物擠在抽屜底部的唱片盒,劉易斯接過一看,發現是個簡陋的自製品,不過上面的確貼了標籤,而且印刷還算清晰。
「這首歌叫Hogwarts……這是個詞嗎,地名還是人名,牛津詞典小子?」劉易斯隨口問道。
海瑟薇沉默地喝著啤酒,他的灰色小細胞暫時不能為長官提供服務。
但劉易斯一如既往地不讓他消停,音節一個接一個敲進海瑟薇腦袋裡:「快把你的啤酒喝掉,警長,我們有活要干!」
「……什麼?」
劉易斯從唱片盒裡取出了那本薄薄十幾頁的小冊子,簡約到可以稱之為簡陋的封面上印著一個奇怪的符號:三角形,圓形,還有一條豎線。符號下方是一行字:THEIR will save us.
劉易斯稍微翻看了一下小冊子里的內容,覺得一頭霧水:「神父小子,你也來瞅瞅,這是什麼XIE教嗎?」
海瑟薇默默認下了又一個屬於自己的代號,拿過小冊子翻看了兩頁后,摸了摸下巴,道:「Sir,依我看,這更像是一個組織。一個民間自救組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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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易斯督察和海瑟薇警長將白馬酒吧的唱片和宣傳手冊都收繳掉的同時,在紐卡斯爾安置點的宣傳小組辦公室里,更多的宣傳手冊和宣傳海報正在被印刷出來,負責這個項目的,是剛剛被紐卡斯爾公社吸納進來的紐卡斯爾大學新聞系學生漢娜·阿倫。
她也是在泰森劇團事件后,在紐卡斯爾組建游丨行隊伍的帶頭人之一,雖然活動並沒有持續太久時間就迫於各種原因停止了,但以漢娜為核心的一小批學生依然有著共同的見解,所以在漢娜再次出現,並邀請他們參加地下活動的時候,還是有不少人響應了。不過這次並不是要去舉標語喊口號,而是貼海報、印宣傳手冊。
在考慮這是不是違法活動之前,先有人問了:「這有什麼用呢?」
漢娜的死黨——也是首先響應號召來到安置點的瑪麗·麥卡欽操作著一台笨重的裁紙機,聽聞問話,抬起頭來笑道:「你彷彿是在問1789年的巴黎市民為什麼會衝進巴士底獄?」
拿起一本印製不算精緻的小冊子,瑪麗搖晃著滿頭捲髮道:「並不是真的有自由女神在前方領導,也不全是因為那些思想家的宏偉高論,當時在巴黎底層人民手裡頭流傳的,更多的各種暢銷的小冊子。」
最先發問的那位同伴依然有些不解,但還是幫忙將已經完工的小冊子裝進背包里,他們要將這些巴掌大的宣傳手冊儘可能散發到整個泰恩-威爾郡。
而在安置點的策劃辦公室里,羅恩和喬治正在參加一場工作報告會,會議的內容是截止昨日紐卡斯爾公社共吸納了多少成員,以及有多少正處於審核狀態的成員,最關鍵的是,他們是否要制定一個統一的審核標準。
羅恩和喬治並沒有太多發言,事實上,他們來到紐卡斯爾後的工作比想象中還要順利,這裡已經有了類似公社的學生組織,在表示了有資金支持和活動地點后,第一批成員就投奔而來了,雖然雙方的口號和訴求不同,但基本思路還是一致的——團結群眾,共渡難關。
最大的難點在於推廣那套應急聯絡密碼,新社員們能夠理解秘密活動需要暗號,但一套近乎全新的語言是不是有點太過了?然而羅恩和喬治之前被反覆告誡過這套密碼的重要性,所以對此做了硬性要求。除此之外,安置點內外的相關活動也將行動電話、收音機等全部列入了禁止名單,羅恩乾脆對幾個小組的組長道:就當我們是在18世紀活動吧!
公社正式建立后,羅恩和喬治和幾位當地的學生領袖商量著制定了初步的行動方案,首先便在內部成立了策劃組、宣傳組、人力組和資源派遣組,也據此劃分了行動小組,但羅恩和喬治並沒有被分配在這四個小組中,他們正在公社成員中尋找合適的人選,希望能夠成立一個自衛小組。
安置點內其實有藏有一批冷、□□,這是四個小組的組長都不知道的。但為了日後有可能存在的風險,羅恩和喬治希望能夠訓練出一批士兵保護所有公社成員以及安置在內的平民。
投票通過了幾條審核標準后,策劃組組長羅蘭發現韋斯萊兄弟一直沒有發言,便詢問道:「還有什麼建議嗎?」
由於羅恩和喬治有意為之,他們雖然是公社的發起人,但並沒有在公社中擔任太重要的職位,所以大多數成員都覺得他們的身份有點超然。
羅恩和喬治對視了一眼,都覺得羅蘭的能力很不錯,他的組織能力加上漢娜的宣傳力度,公社的壯大指日可待。但還是有幾點需要指出來。
喬治推了羅恩起來發言。
「咳咳……那我就說幾句話吧。」羅恩撓了撓頭髮,上前將羅蘭在白板上寫的「學生組織」下面畫了一根重重的黑線,「我知道在座的大多數都是學生,但我們需要團結的力量並不止是學生,還有工人、農民、商人……我希望我們在制定宣傳方案的時候不要忘記這一點,我們需要團結的是所有人——甚至包括公務員們。」
「其次,我們身處的地方叫作安置點,它的另一個名字叫作庇護所。所以我希望強調這一點,這裡不僅僅是公社成員的活動地點,一旦出現危機情況,這裡將是所有人的避難所,為所有避難者提供食物、衣物和藥品。對了,既然提到這一點,我想我們還需要對所有公社成員進行簡單的醫護培訓。」
「最後,我和喬治非常感謝各位這段日子以來的工作,並決定在一周后將整個紐卡斯爾的工作交接到各位手中。」
這句話引起了會議室內的騷動,但羅恩還是堅持把話說完了:「這一周內我們會儘可能地組建起紐卡斯爾公社的自衛小隊,然後分別帶領兩位公社成員前往格拉斯哥和愛丁堡。」這是他和喬治已經確定了的,他們收到了倫敦傳來的密信,珀西-赫敏和塞德里克-秋張組都已經完成了當地公社的工作,正在預備進行二階計劃,密信傳到他們手中時已經有了一個時差,所以紐卡斯爾的進度不能落後其它地點太多。
就在眾人對羅恩的發言表示疑問之時,有人敲開了會議室的大門,並帶來一個消息:「有兩位警官在宣講會的會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