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5.第七十章
第七十章
十二歲的哈利要棟房子有什麼用呢？用還是有用的, 特別是想想倫敦日後飆漲的房價。
鄧布利多已經幫哈利處理好了一切審查和手續, 再抽個周末帶小孩去魔法部填了張表, 格里莫廣場12號的布萊克老宅就屬於哈利了, 並不比去蜂蜜公爵買包糖果複雜多少。很奇怪的是，陪同他們辦理業務的除了一個鬍子花白的老巫師之外，還有魯弗斯·斯克林傑，這位茶褐色頭髮，活像頭老獅子的傲羅全程都在用冰冷鋒利的目光掃視鄧布利多和哈利。按理來說, 作為傲羅辦公室主任，斯克林傑是不負責這種事務的, 那他來這裡盯場是因為救世主還是因為鄧布利多呢？
哈利填完表格，在鄧布利多的指點下念了個咒語證明自己身份, 然後把表格交還給老巫師，再抬起臉來看了那位敏銳、強硬的傲羅一眼, 露出了自己最天真無害的笑臉，活活讓斯克林傑退了一步，金絲邊眼鏡后銳利的眼睛迅速眨了兩下, 然後瞪了鄧布利多一眼, 似乎男孩的笑容是鄧布利多手裡用來摧毀傲羅意志力的武器一般。斯克林傑的想法哈利不知道, 也沒去想, 但這頭老獅子在被食死徒用奪魂咒拷問至死的時候，也沒有說出哈利的行蹤, 哈利很尊敬他, 即使他們從未成為朋友。
鄧布利多帶哈利離開魔法部的時候與斯克林傑擦肩而過, 後者低聲對鄧布利多說了一句：「看好你的美國朋友，鄧布利多。」然後搶在前面，大步流星地走了，哈利幾乎看不出他的左腿有點瘸。
看來是鄧布利多與美國那邊的頻繁互動引起了魔法部的警覺，哈利抬頭看身邊老校長的臉色，並沒有看出什麼異常來。鄧布利多在問他：「哈利，我猜你應該去看一看自己的房子？」
當然要。哈利連連點頭，又聽鄧布利多道：「不過我下午可能要去……」他指了指魔法部長辦公室的方向，然後笑了笑，「或許你會願意西弗勒斯或者卡米婭教授陪你去？」
斯內普？讓他進布萊克家的宅子可能要費一番功夫。哈利皺了皺眉，還是道：「那就麻煩卡米婭教授了吧。」
鄧布利多樂呵呵地應了，然後帶哈利到魔法部食堂吃了一頓工作餐，啃三明治的時候他還看見了不少知道名字的人，他甚至看見了一頭紫毛顛顛地跟在穆迪身後的唐克斯，算算時間，這位「表姐」應該是剛畢業沒多久，還是一位實習傲羅。哈利看見穆迪不耐煩地訓斥了唐克斯兩句，甩開她出去了，留下女實習生在後面跺腳，不甘心地轉身走了兩步后，又扭身沖前輩比了個中指。
哈利噗嗤一笑，鄧布利多也看見了剛才那一幕，便朝哈利道：「那個年輕女孩我倒是有印象的，很有個性的學生啊……我還記得她叫、啊，是尼法朵拉。」
哈利咽下三明治開始喝牛奶，一邊笑著道：「唐克斯可不喜歡別人叫她尼法朵拉。」
鄧布利多臉色不變，也笑著回應：「看來你們是認識的。」
哈利沒否認：「唐克斯的媽媽也是一個布萊克。」慢慢喝下半杯牛奶，哈利感覺差不多飽了，而有個問題也差不多該問出口了：「鄧布利多校長，我一直不是很懂，為什麼你如此信任卡米婭？」不說她是不是伏地魔的老妹兒，就看這傢伙本身也夠可疑的吧。
鄧布利多溫和地看著哈利，眼神中的意味似乎是：你終於問出口了啊。
不動聲色地在身周布下靜音咒，鄧布利多先反問了一句：「看來哈利對我們的卡米婭教授並不是很放心？」
哈利皺了皺鼻子：「她可坑了我不止一回吶。」
「可是，哈利……」鄧布利多眨了眨眼睛，「她也幫了我們不止一回吶。」所以這個理由不成立。
哈利犯起了難，他確實不完全信任卡米婭，是那種同處一個陣營內但隨時提防著她反水的不信任，而這種不信任的來由又確實不是因為卡米婭做過什麼壞事有過什麼前科，而是因為……哈利的眼神茫然了：「校長，我們可以相信神嗎？」
我們真的可以相信卡米婭嗎？那個一心想著重建巴別圖書館的卡米婭，她不是人啊！她曾經那樣輕易地抹殺過那麼多次這個故事，她根本就不在乎我們這些故事裡的人吧？誰知道圖書館的大門開啟之後會發生什麼呢？這個故事還在嗎？我們這些角色還在嗎？即使還在，也不是……現在的版本了吧。
所以哈利不敢同卡米婭合作：「他們說螞蟻相比人類來說，幾乎可以算作二維生物，在它前進的路上放一張紙，它們就會迷失自己，因為螞蟻的世界觀里沒有上下，只有前後左右。那我們呢？無論是麻瓜、巫師、精靈，甚至攝魂怪，在凌駕世界之上的神面前，和螞蟻有什麼區別嗎？我們不會介意腳下有沒有踩到螞蟻，那他們又會在意我們的存活滅亡與否嗎？」哈利深感恐懼，並不是因為卡米婭心懷惡意，他怕的是有一天，卡米婭輕易出賣這個世界而毫無反應。她並不是一個善惡二元論者。
鄧布利多用一段沉默安撫了哈利的情緒，然後慢慢開口：「哈利，你知道我第一次見到卡米婭教授，是在什麼哪裡嗎？」
哈利搖頭。
「在一家孤兒院里，在湯姆·里德爾的身邊，那時候她的名字是傑莉·里德爾。」鄧布利多看著哈利的眼睛道，「一個很瘦弱，很蒼白的小女孩，那家孤兒院的管理員，科爾夫人告訴我，她是個傻孩子，她幾乎整天都在昏睡，她幾乎不會說話。我看見她的時候，她和湯姆一起被關在一間上了鎖的雜物間里，傑莉睡著了，湯姆摟著她，很警覺地看著我們，野獸一樣的孩子。」
停下來回憶了幾秒當年的場面，鄧布利多近乎憂傷地笑了一下：「我不知道你對伏地魔的了解有多少，但我不能否認，雖然我那時候對湯姆已經心存偏見，也不能否認他把傑莉照顧得很好，他和他的寵物——納吉尼，把傑莉保護得很好。傑莉幾乎不會說話，但她能夠清楚地喊出湯姆的名字，也能喊出『哥哥』這個單詞。他們是一起被遺棄在孤兒院里的雙胞胎，生來就是要互相扶持的，假如……假如沒有發生後來那件事的話，或許湯姆不會變成伏地魔。」
哈利猶豫了一下，還是問道：「傑莉……她是怎麼死的？」
「湯姆在孤兒院里的日子是怎樣的，你可以猜到的，對不對？哦，看來你已經知道了。總之，里德爾兄妹在那裡是不受歡迎的，我去找他們兩人的時候也已經見證了這一點，所以湯姆是迫不及待地想要進入霍格沃茨的，但他問我：傑莉呢？傑莉也有魔力，她能不能一起去霍格沃茨？我檢查了傑莉的身體，她確實很虛弱，並且在迅速衰竭下去——後來我才知道，那是靈魂衰竭的表現，但那時候我從來沒見過那麼柔弱的孩子，她就像……我的阿利安娜。」
「所以，我告訴他，不可以，傑莉實在是太虛弱了，但我們可以嘗試把她送進醫療翼，給她提供更好的醫療條件，湯姆同意了，並且非常堅定地承諾等他長大了，會還清欠下的賬單。但我們並未能夠治好傑莉，我們拼盡全力也只緩解了她的渴睡症，她清醒的時間稍微長了一點，但身體機能依然在迅速衰竭，然而我和醫師們都瞞著湯姆，我們希望他能夠平安入學。所以湯姆一直很開心，並且對魔法充滿嚮往，我們都看得出來，雖然他實在是個很含蓄的孩子。就在開學前的一周，湯姆問我，傑莉能不能去參加孤兒院組織的郊遊，這是每年一次的活動，但傑莉從來沒能參加過。」
哈利有了不好的預感。鄧布利多接著說下去：「我想，讓這兩個孩子多和同齡的孩子接觸一下也是好的，而且傑莉，我們都不知道她能不能長大，還能參加幾次這種活動，所以我告訴湯姆，帶傑莉去吧，好好玩一次。我甚至還和湯姆商量好了，等開學后，我也會替他好好照顧傑莉，湯姆很高興，那時候他還很尊敬我，我也很高興這個孩子並不像我想象得那麼偏激，因為他有個妹妹，有牽挂的人一般不會太走極端。所以湯姆帶著傑莉一起去了，他們和孤兒院的孩子們一起去海邊郊遊……後來發生的事，是科爾夫人轉述給我聽的。」
鄧布利多的聲音變得平板起來：「她告訴我，里德爾兄妹和另外幾個孩子去山洞裡探險，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意外，傑莉失足掉進了海里，她告訴我這是完完全全的意外。她還告訴我，湯姆從來都是個奇奇怪怪的孩子，誰知道是不是他又做了什麼可怕的事，就像比利的兔子……她說這些話的時候，湯姆就在她的身後，我從來沒見過那麼可怕的眼神，而這眼神屬於一個剛滿十一歲的孩子。我沒能追究那個山洞裡究竟發生了什麼，我深怕會發掘出黑暗的真相，刺激到湯姆瀕臨崩潰的精神。我只能帶著湯姆去尋找傑莉的屍體，但我們什麼都沒找到，傑莉就像憑空蒸發了一樣，雖然有不少證人看見她掉進了海中。我花費了不少功夫把湯姆從那個山洞中拖出來，他就那樣枯坐在地上，問我：它還能從我身上掠奪什麼呢，先生？」
哈利渾身冰涼，他幾乎看見了童年的里德爾站在自己面前，冰涼地追問著。
「後來的事情，你都知道的，哈利。但我無法預知，我只能看著湯姆的命運展開，最後走向伏地魔的終點，然後一遍遍反問自己：是否能有不一樣的結局？我能不能再強大一點，把湯姆拉住，又或者，把蓋勒特拉住，又或者，把自己拉住？我統統沒能做到，哈利，我唯一做到的事就是繼續活著，而世界並未變得更好或更糟。」
鄧布利多似乎也被回憶給困住了，他歇了一下，才繼續開口，講另一端故事：「我剛才確實有說起阿利安娜，對吧？我那用生命守護了我的小妹，她和一隻名叫嘉美的青鳥頗有緣分，是她教會了我，有時候我們應該相信一些不可思議的事情。所以，第二次見到傑莉的時候，我沒有表現得太過愚笨，那時候，戰爭已經結束了，魔法部已經宣告了伏地魔的死亡，而謝諾菲留斯把傑莉帶到我面前，並告訴我，她叫卡米婭。」
「卡米婭？嘉美？或正如你的朋友赫敏所發現的，更多的名字？」鄧布利多輕笑著，「這些反覆出現在傳說中的名字，確實不可思議對不對？死去多年的傑莉·里德爾在幾十年後出現，也相當不可思議，對吧？但是哈利，這個時候，我已經是個老人了，我已經經歷了兩場戰爭，目睹了這麼多親人、朋友、學生的死亡，我想我已經有能力承受某些不可思議的真相了。所以，當卡米婭告訴我伏地魔魂器存在的時候，我相信了她，當她要求進入霍格沃茨教書的時候，我也答應了她，當她把洛哈特選為黑魔法防禦課教授的時候，我也相信她是有原因的……至於為什麼？哈利，就當成一個垂暮老人的自信罷了——在他因為自信做錯了許多事之後？我不知道，哈利，在末日到來之前，我們還是少一點互相猜忌對吧？特別是當世界希望向我們傳遞一些訊息的時候。」
「世界在……傳遞訊息？」哈利忽然覺得自己似乎捕捉到了什麼。
鄧布利多呵呵笑著：「哈利，你並不是一個笨孩子，只是有時候太過小心謹慎了。你其實是懂得了的，不是嗎？帕迪已經教會你了。我們生活著的這個世界，它並不是毫無知覺的，它自有一套規律，自有一套準則，它把自己的聲音編譯成密碼，藏在海洋里，藏在雨林里，藏在潮汐里，藏在季風裡，藏在一個海螺的花紋里，然後科學家們破譯了它們，稱之為自然定律。又有時候，它發現自己的聲音很難被聽見，它需要藉助人們來發聲，有時候，它把自己的想法融入一場運動，於是你看見女人們開始穿褲子，開始參與社會工作，開始擁有一張自己的選票，又有時候，它的表達比較晦澀，於是你看見不滿十歲的孩子在皮鞋廠工作，你看見被切除腦前額葉的病人們變成行屍走肉，你看見戰爭爆發原子丨彈投向廣島而核威懾至今仍在……哈利，我們的世界一直在發出自己的聲音，用符號，用修辭，用色彩，用音符，用那些行走在荒原上的使者，但並不是每個人都能聽見。」
（……我常常能聽到他們在用風中搖擺的蘆葦的嘆息，用鳥兒的歌唱，波浪的呻丨吟，用小提琴柔情的泣聲，久久地哀悼我們隕落的世界。）
（……你沒聽見嗎？哈利，你沒聽見世界的呼救之聲嗎？它正在迅速虛弱下去，它已經時日無多……天啊，它幾乎還是個孩子！）
哈利下意識地伸手按住自己前額的傷疤，喃喃道：「隕落的……世界？」
鄧布利多充滿感情地看著迷茫又痛苦的男孩，溫聲道：「我們的世界，它在向一切側耳傾聽者發出求救之聲，我們或許聽不懂，或許沒能完全解碼，但那確確實實是呼救聲。世界，它並沒有坐以待斃，它在嘗試自救，它在拚命把訊息傳遞給我們。」
世界的……自救？哈利漸漸感到了一種力量的支撐，他抬眼看鄧布利多：「所以……我們還不能放棄，對吧？」假如連世界也在努力存活的話，我們怎麼能放棄呢？
鄧布利多笑了，他展開了握拳的左手，一枚小小的金色飛賊在手心振翅：「歡迎加入秘密鳳凰騎士團，哈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