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絕色謀士
滄涴離開后,臨祈朝著她離去的方向靜立了片刻,身後是乾淨整潔的被褥,沒有被任何人碰過,他擰眉糾結了半晌,在一陣暈眩感襲來時,有些僵硬地轉身向鋪得整齊平順的被褥走去。
止步在床榻前,臨祈又再三捋順了被褥間的褶皺,方才躺了下去,他已經幾日未曾合眼,更未進一滴水。曾經不人不鬼地活了多年,他不是不懂得能屈能伸的道理,但若非不得已,他不想噁心膈應到自己。
臨祈方才闔上眼,意識已經有些昏沉,迷離之間卻總覺得鼻息間縈繞著一股似有若無的素雅蘭香。
他猛然睜開眼,警惕地掃視了牢獄一周。
牢獄很是空曠,玄鐵澆鑄成的鐵柱外是空無一人的過道,牢房內僅設有一張矮桌和床榻,根本沒有可以藏身之所,更何況他是親眼看見滄涴離開的,她又怎麼可能去而復返還未被他發現。
臨祈疲倦地躺下去,那股素雅的蘭香又隱隱縈繞在鼻息間。他微蹙眉,一把扯過被褥,輕嗅。卻發現被褥上根本沒有多餘的味道。
也是,她的手根本沒有碰到被褥,如何會殘留下.體香。也許是因為她來過,所以牢房之中殘留了一些香氣罷了,臨祈如是想。
到底太過睏乏,十年來,臨祈第一次伴著不喜的香味入眠。
他以為自己聞著香味入眠會夢到記憶里那張醜惡的嘴臉,畢竟麗妃最愛塗脂抹粉,但意外的是,那個早已經被他一刀捅死的女人卻並未入夢,牢房中的這一夜甚至是他十多年來,不用服安神散,卻睡得最安穩的一夜。
……
與臨祈的睡得安穩不同,滄涴正斜斜靠在窗欞旁繼續修剪未曾修理完的瓣蓮蘭花,得知臨祈安穩睡下的消息,她修理蘭花的動作一頓,一朵開得正盛的蘭花不慎被剪落。
她略帶惋惜地看了墜落在泥土之中,已經染上塵埃的蘭花一眼。也罷,化為花肥滋養下一季的花骨朵也算是它不錯的歸宿。
滄涴放下剪子,抬眸望向窗外,天幕已經徹底暗沉下去。鎮魂丹可安神鎮魂,使人安睡,哪怕神仙也難以逃過它的效用,更遑論臨祈的肉體凡胎,她去之前捏碎了一枚撒在腰間的禁步之上。
但鎮魂丹有一股淡淡的幽香,她擔心被臨祈聞出來,所以又故意在牢房中坐了許久,讓自己身上過於濃郁的蘭香瀰漫在牢房之中,壓下鎮魂丹的味道。
滄涴離去的窗欞外,厚重的夜色里,一道墨色的身影披星戴月地歸來,微暗的宮燈將他欣長的身影投在殿外台階之上。搖曳的燈火曲折了那道暗影。
「殿下。」守在殿門外的內侍立刻屈身行禮。
臨淵抬手揮退了內侍,抬步踏進了寢殿,卻見明亮的寢殿里,滄涴倚靠在軟榻之上,一手攥著書卷,一手支撐著頭,她的手臂因著支撐頭部,微微抬起,廣袖半垂落在手肘處,露出了一截白皙修長的手臂,一縷未綰起的青絲纏繞在手臂之間。鴉青色的髮絲之下,如凝脂的手臂散發著瀅瀅的溫潤光澤。
她似乎沒察覺到他的歸來,溫婉的眉目低垂,安靜地品讀著手中的書卷,恬靜美好得似一幅畫卷。
臨淵難得的愣了片刻,滄涴嫁給他半年有餘,對他雖不是冷臉相待,但也僅限於相敬如賓,他每每深夜歸來,她早已歇下,從未有一日這般秉燭夜讀地等待過他。
少頃,臨淵斂下眼底的神色,抬步走近滄涴。
頭頂投下一道暗影,滄涴擱下手中的書:「夫君回來了?」
臨淵輕「嗯」了一聲,算是答應。
滄涴站起身,想要為臨淵寬衣,卻似乎躺著時壓到了腿,眼看就要跌倒下去。臨淵攔手一勾,把她整個人都勾進了懷裡,旋即便要鬆開她。
滄涴卻是緊緊環抱住了臨淵的腰身,整個人更加貼近臨淵。臨淵方才從外歸來,墨色的常服上還透著些更深露重的寒涼之氣,她一靠過去,那股寒氣就鋪天蓋地地席捲而來。
滄涴無意識地打了個寒顫。
臨淵察覺到了滄涴的微顫,以為她是不願親近他,環在她腰際的手緊了一分,眼底的神色晦暗不明,若有所思地垂眸看著懷裡的人。
滄涴雖是等得有些困,卻依舊打算今夜趁熱打鐵,漲些臨淵對她的好感度,但現在似乎沒有那個必要了。
臨淵這般自幼被當作儲君教導長大的人,薄涼的天性深深刻進骨子裡,根本不可能輕易交出自己的心,也許她費盡心機,一味地順從附和,他可能會一直對她這般好,卻絕對不可能意識到他對她的喜歡不過如喜歡物品一般。
是她一開始疏忽了。
她旋即便要從臨淵懷裡退出來:「子時了,我為夫君寬衣。」
「不必,我自己來即可,你既是累了便先歇著。」臨淵順勢鬆開手,繞過滄涴走進了內殿。
滄涴在外殿靜立了須臾,眼中的神色變了又變,思緒從臨淮身上轉到臨祈身上,最後又轉回了臨淵。最終,她抬手整了整寢衣的衣襟,轉身進了內殿。
奢靡華麗的內殿空無一人,只有燭火在半開的窗欞下微微搖晃。
滄涴微眯起眼,臨淵不在內殿那就只有一個地方,她雖然並未打算與臨淵圓房,但卻並不妨礙她進去。
……
臨淵微闔眼倚靠在溫涼的池邊,高高低低的水浪波動時,他微睜開了眼。
氤氳的霧氣里,滄涴赤足踏進了溫泉池中,薄如蟬翼的天青色寢衣被池水浸濕,漂浮在清透的池水之中,她姝冷的眉目在繚繞的霧氣里若隱若現,籠上了一層靡麗的妖冶,似蠱惑人心的妖魅。
臨淵眉心微蹙。
滄涴並未停下腳步,一步步靠了過去,在她的手即將要搭上臨淵的肩的前一刻,卻猛然被他抓住了手腕,下一刻,危險而又薄涼的聲音裹挾著濃厚的濕氣,低低地縈繞在她耳畔:「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麼?」
滄涴順勢反握住臨淵的手:「我知道。」
臨淵捏住滄涴的下顎,強迫她微抬起頭,對上他深如墨潭的視線。那雙深不見底的墨色眼眸里是一貫的薄涼,連語氣都染上了三分涼意:「涴兒,你很清楚,本宮喜歡你,所以願意護著你,給你想要的一切。除了放你自由,其餘你想要的一切,本宮都可以親自捧到你面前,所以別再做讓自己不開心的事。」
滄涴對他的抗拒,他不是不清楚。前幾日她莫名的親近,他只當是那夜裡她受到了驚嚇方才這般反常。
可她今日竟然提起要去探望臨祈。
他微涼的指腹刮過她的臉龐,亦如她記憶初醒那夜般涼薄,沒帶半分溫情,但吐出口的話卻甚是體貼。
滄涴突然輕笑了起來,溫婉和暖。
她很清楚臨淵這般的反應是為何,無非是她近來變得多了些,又還反覆無常,故而引起了他的懷疑。
臨淵審視地看著滄涴,捏在她下顎的手未曾鬆開一分,眸色卻漸漸沉了下去。
滄涴忽然喚道:「殿下。」
臨淵垂眸看進滄涴的眼裡。
滄涴湊近臨淵,臉龐在他的掌心親昵地蹭了蹭,坦然大方地承認道:「臣妾的確不開心。」
臨淵聽得滄涴的自稱,捏住她下顎的力道微緊,很快,她白皙細嫩的下顎便泛起一道紅色的印跡,迅速在他指腹周圍擴散開來。臨淵又鬆了一分力道。
「你真的喜歡臣妾嗎?不是把臣妾當作物品一樣喜歡,而是視臣妾為妻子。」滄涴卻恍若未覺,她抬起手,撫上他薄涼的眉眼,溫柔而又固執地強調道,「可以共度餘生,生死與共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