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絕色謀士

  臨涵看見臨淵一步步走進御書房,臨淵每走一步,她心裡的畏懼便多一分,即便臨淵根本沒看她。當臨淵走至滄涴身側,她更是止不住地倒退了一步。


  臨淵的目光在滄涴身上梭巡一圈,方才對文桓帝拱手道:「兒臣參見父皇。」


  「太子來了?」文桓帝不喜不怒地道。


  「邊疆防禦城牆坍塌一事兒,臣略有不明。」臨淵把手中的摺子遞給秦姜,退到滄涴身邊,握住了她的手。


  寬大的衣袖遮住了兩人交握的手,接過摺子還未呈上御案的秦姜卻是在臨淵握住滄涴手那一瞬間便看得分明,他的心思轉過幾轉,對滄涴的笑更和善,對臨淵行禮后把摺子送至了文桓帝面前。


  臨涵也看見了臨淵維護性的動作,心裡隱有不安,她昨日被父皇禁足就是因為太子皇兄,太子皇兄雖未挑明,但她也隱約能猜到,他是在震怒前日之事。


  滄涴感到垂下的手被人握住,便抬起了眼眸,旋即撞入了臨淵那雙墨眸中,他眼中帶著安撫的情緒。她迎著那目光淺淺一笑,反握緊了那隻寬大溫熱的手掌。


  臨淵眼中閃過一絲訝異,他決定娶的妻子,他自己再清楚不過,滄涴雖是性子溫婉,但卻從不願與人親近,更何況是如今這般對他柔順地笑。


  他以為前晚她的異常不過是受了驚嚇,如今看來卻不盡然。


  文桓帝接過摺子,卻是擱在了一旁:「先不談這件事,且先說說小八說的事情。」他轉過視線,示意臨涵對臨淵再講一遍。


  臨涵雖是應下,但到底因著昨日之事對臨淵多有懼怕,太子皇兄平日里便對她也甚是嚴厲,昨日面色雖也無異,語氣卻硬生生低了好幾個度,她想起來依舊心有餘悸。


  臨涵磕磕巴巴地講完了一遍,看見臨淵望過來的目光,幾乎站立不穩,立刻顫巍巍地退到了一邊,有些後悔今日早上去見了茵茵,又因為茵茵的哭泣而貿然找去東宮。


  文桓帝看見臨涵的反應,幾不可察地蹙了蹙眉。


  臨淵卻彷彿沒有察覺到任何異常,一攤掌心,臨涵手中那件冰藍色常服便到了他手中:「這件常服的確是子佑的。」


  聽到臨淵講這句話,臨涵卻沒感到半分輕鬆,心反而被狠狠勒緊。


  臨淵瞥了一眼頭幾乎快要低入地面的臨涵,慢條斯理道:「前幾日子佑來東宮,茶水不慎漫濕了他的衣衫,便換下了,兒臣知曉子佑喜愛這件常服,遂思忖著過些時日洗凈了差人替他送過去。」


  文桓帝看向臨涵,目光微冷:「還有何可說?」


  臨涵瑟縮了一下:「兒臣……」她就知道太子皇兄出現在御書房一定沒好事。


  文桓帝看見臨涵,又瞥見御案上的一疊摺子,頓時煩不勝煩地揮了揮手:「帶八公主下去,禁足一年。」


  臨涵還想辯駁,卻被文桓帝掃過來的冷厲眼神嚇到,呆楞著任由宮娥扶了她出去。


  文桓帝撫著額:「太子也先帶著太子妃回罷,防禦城牆倒塌一事,明日早朝再議。」


  臨淵本也不是為防禦工事而來,見文桓帝無心政事,頷首行禮后便牽著滄涴退了出去。


  御書房大門闔上,把兩人離去的身影一併關在了殿外,垂落的明黃色帳幔中,文桓帝眯了眯眼,揚手掃落御案上的奏摺。


  奏摺紛紛揚揚滾落下地,散落在下首的秦姜腳前,他目不斜視,蹲下.身,一本本撿起奏摺,卻忽聽得玉階上威嚴暗怒的聲音:「南宮修!」


  聞聲,秦姜眉目更加低垂,仿若沒有聽見。


  ……


  剛走出御書房,臨淵把那件常服遞給隨行的內侍,便要鬆開滄涴的手,滄涴卻是反握緊了他。


  臨淵沒再掙脫,垂眸看了一眼兩人交握的手,而後微低下頭看向望著他的滄涴。


  滄涴回東宮之後匆忙之下換的衣衫,身上只穿了一件雨過天青色高腰襦裙,連外袍也未來得及套,好在已經是初夏,如今雨後天色放晴,並不會冷。但因為忘記佩戴禁步,微有一陣風吹來,曳地的裙擺便紛揚而起,她纖細的身體在吹起的寬裙下更顯柔弱,似雨後幽蘭,搖曳生姿。


  臨淵沉默須臾,單手解開自己腰間的玉佩,壓在滄涴天青色的腰帶上。被風吹起的裙擺在玉佩壓下的瞬間乖順地垂落而下。


  滄涴這才反應過來臨淵方才應該是要為她系玉佩,而不是想鬆開她,她抬手為他撫去因為低頭而散在臉畔的發:「謝謝夫君。」


  她道謝不僅為禁步,也是為方才臨淵特意來尋她。


  「臨涵性子驕縱了些,又易受人挑撥,如今被禁足,身邊少了陳儐從,想來不會再敢找你麻煩。」臨淵任由滄涴靠近自己,看著她溫和而仔細地為自己整理鬢髮,「我會吩咐侍從,不再放她進東宮,你今後若是遇見她,她還敢如今日這般,你該如何便如何,不必顧及我。」


  臨淵與臨涵皆是皇后所出,臨淵居嫡居長,自幼便被以未來天子的要求嚴格教養,恭儉仁厚。而臨涵不僅是所有公主中年紀最小的,更是皇后嫡出,皇后自是疼惜無比,文桓帝也對臨涵多了三分溺愛,也就養成了臨涵驕縱的性子。


  滄涴鬆開勾在指尖那縷屬於臨淵的發,整個人緩慢地靠進臨淵懷裡,雙手也隨之環住了他的腰,鼻息間撲進了淺淡的龍涎香,她闔了闔眼:「夫君可會覺得我心思深沉?」


  今日設計臨涵,這般拙劣的算計,她本就沒打算隱瞞過臨淵。她承認,她就是故意的,甚至是故意讓臨淵知曉。與其背著臨淵做小動作,冒著將來被他發現的風險,不若一開始就坦白。


  她從一開始就在提醒臨淵,她心機深沉,至於臨淵何時才能發現她所謂的心機深沉是何意,便只看他自己了。


  臨淵眼神凌厲地掃向隱有要望過來跡象的內侍宮娥,內侍宮娥們內心驚駭,不敢再有多餘的心思,立刻恭恭敬敬地跪拜在地,心思卻是活絡了起來,大燕雖是民風開放,但在大庭廣眾之下摟摟抱抱到底少見,更何況是當朝太子殿下與太子妃,之前只聽聞過太子獨寵太子妃,偶也見過太子與太子妃同行,卻沒看出多少恩愛,今日看來的確疼惜至極。


  臨淵猶疑片刻,還是回摟住了滄涴,懷中的身子瘦弱得彷彿輕輕一折便能折斷,他低聲道:「在我身邊,你不需要去算計,你可以隨心所欲。」


  滄涴立刻沒有回答,她突然明白了幾分月姬日日想看她動情的心思。


  自幼便被當作儲君教導的臨淵,涼薄無情,便是喜歡她,也不可能全心全意,更何況他如今對她的好感度根本達不到男女之間的喜愛之情。他的心裡,也許更多的是江山社稷,也或許什麼都沒有,總歸不愛她。


  她想當初臨淵願意娶她,不過是因為她之於他,比一般女子看得更順眼罷了。她有些突然好奇,倘若有朝一日,臨淵甘願為她捨棄江山,又該是如何一番模樣。


  但也僅限於好奇罷了,她雖無情,到底不可能讓國之儲君捨棄江山,置天下於水生火熱之中。


  少頃,她從他懷裡抽離出來,轉開了話,道:「夫君近來好似很忙。」


  臨淵抬起左手接過了內侍遞過來的傘,撐起:「邊疆防禦工事棘手了些,不過倒也無礙。」


  他一向不喜人近身伺候,如今雖是初夏,但正逢未時,雨後的日頭有些大,他不撐傘倒是無礙,但身側之人卻不一定經得起這般的日頭。


  「邊疆防禦工事?」滄涴疑惑,「我聽說九皇弟因著這事被父皇下旨關押在宗親大牢。」


  臨淵把手中的傘完全傾斜向滄涴,把她庇護在自己懷裡,走出了廊檐:「正是昨日發生之事。」他並不避諱她,隨口道,「過幾日便會放出來,父皇不過要給天下人一個交代罷了。」


  滄涴本是想走得快一些,但她發現臨淵似乎顧及著她,走得很慢,她倒也不再著急,便慢了下來:「我想去宗親大牢瞧瞧九皇弟,順便為他捎些吃食過去,牢獄里的飯菜總歸沒有自己府邸好吃。」


  宗親大牢歸臨淵所管轄,她若是想進去,而不驚動一兵一卒,恐怕只有動用神力。


  臨淵的步伐沒有分毫停頓,卻微側過頭看了眼滄涴,深不見底的眼眸中沉入了初夏的微涼:「你想見他?」


  滄涴卻是不懼,她抬手捂住了臨淵的眼:「那日我醒來有些怕,錯傷了九皇弟,後來才知道是我誤會他了,故而想去探望他。」


  臨淵似是沒想到滄涴如此大膽,一片黑暗中,她清麗的身影消失不見,溫婉的聲音卻越發清晰,他漸漸停下了步伐,沒有拉下她的手,只道:「是我不好。」


  雖然是一如既往平靜無波的音調,滄涴卻是從中聽出了一分安慰的語氣。


  滄涴仰頭看向臨淵,看不見他那雙薄涼深邃的眼,他如潑墨山水畫般精緻的輪廓映入眼底。臨淵身上強盛的氣勢很容易讓人忽略了他容貌的清雋俊美,特別是他那雙眼睛看著對方時。


  臨淵很高,即便是她踮起腳尖,唇也無法夠到他的側臉,思索片刻,她只得退而求其次,輕輕吻在他的下顎,柔聲道:「不怪夫君。」


  臨淵看不見滄涴,卻能感受到那略帶潤意的吻蜻蜓點水般輕觸在他下顎,旋即毫不猶豫地抽身而去,連她身上的淺香也消散得徹底。


  睜開眼,滄涴的身影已經遠去,雨過天青色的裙擺隨著她的疾步走動微微被風吹起,方才揚起一道淺淺弧度,卻又瞬間被她腰際的玉佩壓了下去。


  臨淵沒有追上去,僅是凝視了滄涴離去的身影片刻,便折身準備去政事堂,方才走出一步,卻又陡然轉過身。


  颯颯的風聲未能掩蓋住輪椅碾過地面時發出的摩挲聲。臨淮天青色的身影漸漸出現在鵝卵石涌成的小道盡頭,季輕撐著一把天青色竹骨傘緊隨在他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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