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絕色謀士
滄涴迎著臨淮的目光輕輕笑了笑,淺淺的梨渦綻放在她的臉頰上:「我猜不到,殿下的心思,向來無人能猜到。」
臨淮是文桓帝第七子,自幼天資聰穎,卻因十一歲時的一場意外,患上腿疾,不良於行,自此被文桓帝所忽視。而臨淮似乎也因此變得越發莫測起來,無人能看得透他的所思所想。
臨淮似乎並沒有聽出滄涴話語中的意有所指,僅是緩緩道:「你可心悅於太子?」
滄涴微蹙眉,遲疑道:「殿下懷疑我的衷心?」
在她三歲時,丞相府被江湖的仇家尋仇,仇人為了報復,擄了她出府,而最後一刻,那仇人不知為何沒能下手,轉而將她丟棄在京城之外的雲山之下,但卻對丞相謊稱已經殺了她。
若不是路過的臨淮救了她,也許她早已經沒了性命。
儘管臨淮救她之後以為她不過是被丟棄的孤兒,便隨手養在了府邸,僅是偶爾給予一分微薄的關懷。而後更是在發現她天資聰穎,亦適合當葯人時,毫不猶豫地培養她當王府的謀士,以她之身入葯。但她能活下來,到底是承了臨淮的恩情,她能安穩長至十五,也是因為有臨淮的庇護。
「我從未懷疑過你的衷心。」臨淮抬手撫平滄涴眉心的褶皺,清漣的眸光在微沉的天色里逐漸亮了起來,映亮了一方天幕,「我的涴兒長大了,臨淵會是一個值得託付終身的良人。」
滄涴握住臨淮欲要收回去的手,質問道:「殿下這是什麼意思?」
真正肌膚相觸時,她才感受到臨淮身體的溫度有多低,她彷彿握住了一塊冰,不融不化,冷得刺骨。
臨淮沒有掙脫開滄涴,也沒有反握住她,僅是目光淡淡地落在兩人相疊的手上:「前夜的確是我沒有阻攔臨涵與陳尚書家的小姐,你怪我也是應當的。」
滄涴沉默了須臾,頭緩慢地枕在臨淮的腿上,同一時間,她感到他的手有一瞬間僵硬,她卻沒有因此鬆開,反而握得更緊,頭也完全枕上了他的腿:「滄涴的命都是殿下給予的,滄涴永遠不會背叛殿下。」
她似乎明白了臨淮沒有阻攔的原因,他想試探太子是不是真的在意她,也是想借太子之手,剷平她獨寵東宮的一切障礙。
但她卻不明白臨淮這般做的用意,僅僅是希望她往後過得幸福順遂嗎?若不是,可自從她嫁入東宮,臨淮除了每月找她解毒,也已經很少再分派給她任務,哪怕有任務,也與損害東宮利益無關,更不涉及朝堂爭鬥。
臨淮似乎無心於皇位,但他培養數量眾多的謀士,死士又是為何。倘若為自保,早已足夠,他卻一直沒有收手。
只是無論如何,她總需要先表明自己的立場,不能讓臨淮疏遠她。而臨淮目前最多只是把她當作晚輩,她不能太過冒進,惹得臨淮躲避她。
臨淮垂眸看著乖順地趴在自己腿上的滄涴,卻沒有回應她的話,而是道:「天色放晴了。」
滄涴微抬起眼眸,窗牖外陰沉的天色果然已經漸漸放晴,雨也不知何時歇了。
無雪見滄涴和臨淮都沉默地凝視著窗牖外的景色,它不安分地從滄涴懷裡蹦了出來,小巧的身子團在了竹案上,淺棕色眼珠一瞬不瞬聚焦在滿是茶水的鍋釜中。
臨淮眼角餘光里瞥見霧色繚繚旋起時,立刻挪回了視線,便見碧色茶水在竹案上漫延開來,下一刻就要漫上蹲在竹案旁的滄涴身上。他立刻反握住滄涴的手,便要將她從竹案前拽開。
滄涴突然感到自己被一股力道拖曳,下意識地就想要掙脫開來,同一刻卻又反應過來是臨淮在拉她,她便順勢一倒,似猝不及防般倒向了臨淮的懷裡。
滄涴倒過來時,臨淮沒有躲開,穩穩地抱住了她纖細的腰身,可由於衝擊力太大,他雖是半靠在憑几上,但腿部卻完全使不上力,便攬著她向後傾斜下去。
無雪呆楞地看著因為它翻倒茶水而帶來的一系列反應,臨淮倒在地上,滄涴撲在他懷裡,茶水雖是沒有直接流到滄涴衣衫上,但從竹案上滴落下的茶水還是漫濕了兩人天青色的長袍。
兩人之間的距離近在咫尺,緊貼在臨淮身上的滄涴甚至能夠感受到他身上寒涼的溫度,他清淺的呼吸緊緊縈繞在耳畔,她微抬眸,猝不及防地撞入了那雙幽深的狹長鳳目中,隔得這般近,他平靜如深淵的眼底似乎依舊籠罩著一層薄薄的霧色,令人看不真切。
腿部有潤意傳來,滄涴趕緊收斂了神思,便要從翻身起來,卻聽得一道由遠及近的聲音翻牆傳來:「殿下。」
靈師與居未剛邁至台階上的腳步頓時停了下來,錯愕得看著拂雲閣內的一幕。
半明半暗的拂雲閣內,竹案下鋪散了一地的天青色廣袖長袍,滄先生就那般乖順地依偎在瑾王殿下的懷裡,割裂的光影投在兩人緊緊相握的手上,投下了一室寧靜。
本是居未將為自己妻子所買的禁步遺落在了拂雲閣內,走至半途方才憶起,這才折身回拂雲閣來取,未曾想卻看見了如今這一幕。
滄涴在聽見聲音時便要即刻起身,臨淮卻是直接一拂廣袖,闔上了門扉:「出去。」
靈師,居未看著面前緊閉的門扉,面面相覷一眼,想起方才看見的一幕,立刻頗為識趣告退,禁步改日再取不遲。
滄涴聽得門外的腳步聲漸遠,迅速起身後,扶著尚且跌倒在地的臨淮起身,遲疑片刻還是問道:「殿下府邸可有女子能穿的衣裳?」
臨淮從不讓人近身服侍,便是她也一樣,故而她從不自作主張問臨淮是否需要她服侍他更衣,但她的衣衫從腿部往下已經濕透,而且碧綠色的茶水浸染在裙衫上,茶漬太過顯眼。她也不喜歡這種黏黏膩膩,緊貼著肌膚的感覺。
臨淮坐穩后便鬆開了滄涴的手,冰涼的手中卻猶似殘留有她指尖的溫度:「除了你之外,府邸未曾有過女子,可你三年前的衣衫,想必如今已是穿不了了。」
三年前滄涴剛十五,已是比同齡女子高挑,如今又更是高了不少,三年前的衣衫必是無法再穿。
滄涴蹙眉看了看緊貼著自己身線的衣衫:「殿下可還有天青色的衣袍?我想借一套殿下的衣衫。」
臨淮本是在整理被無雪翻動得凌亂的竹案,聽得滄涴的話,他微挪過視線,入目的便是緊貼在滄涴身上,幾近透明的天青色襦裙。
滄涴見臨淮微有遲疑,言簡意賅地解釋道:「殿下的衣衫與我身上的衣衫顏色一般無二,我穿回東宮之後立刻換下燒掉,應當不會被發現。」
臨淮道:「內室的玉桁上掛著一套天青色衣衫。」
滄涴道謝之後便疾步走進內室,果然見玉桁上搭著一套天青色長袍,想來應該是臨淮為明日備下的衣衫,她迅速地換上便走出了內室。
滄涴無奈地將寬大的衣袖挽起一截:「我一直以為可以穿得了殿下的衣衫,最多會長一些,沒想到根本是架不起。」
臨淮雖是看著清癯,滄涴又在女子之中算得上高挑,甚至有些男子尚且不及她高,但她穿臨淮的衣衫竟是完全撐不起來,不僅大了許多,而且衣擺曳地,頗有幾分小孩偷穿大人衣衫的感覺。
臨淮看向滄涴,她穿著他的衣衫安靜地站在紋竹堆雲屏風前,衣擺曳地,姝麗的眉目微斂,夭夭灼灼。
「過來。」
滄涴本是在思考要不要截斷一截衣袖,聽到臨淮的聲音,下意識地應了一聲:「嗯?」
臨淮重複道:「你過來些。」
「好。」滄涴牽起過長的衣擺,走近臨淮,她正想開口,卻見臨淮屈身捻住她衣擺的一角,修長的手指在衣擺上卡出一道長度,指尖隨之劃過一道利芒,那截衣擺立刻掉落在地。
旋即,她又聽見他說:「這樣便不會過長,你回宮后立刻換掉,當心被人發現。」
滄涴看著臨淮又截斷了自己過長的衣袖,思忖片刻,在臨淮身旁坐了下來,像是眷念般,自然而然地依偎進他懷裡。臨淮在滄涴靠過來的瞬間便要推開她,卻被她抱得更緊,他垂眸,她微闔著眼,唇角是一抹安然的笑意,全心全意地依靠著他,一如她三年前心無雜念地依賴他一般。
臨淮緩緩收回了手。
滄涴感覺到臨淮的僵硬與妥協,得寸進尺地收攏自己圍在臨淮腰際的手,耳邊是他慢到幾不可聞的心跳,她唇角的弧度緩緩勾開:「涴兒喜歡殿下,永不背叛的那種喜歡。」
她的話是似而非,臨淮反倒不好拒絕。她也是拿捏准了這一點,方才敢如此得寸進尺。
臨淮沒再推開她,但也沒回應她,只是沉默地看了依偎在懷裡的她須臾,緩緩挪開了視線:「我還有一件事要交給你去做。」他微頓了片刻,道,「去一趟宗親大牢,確認九皇子臨祈是否安然無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