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絕色謀士

  疼。


  窒息沉悶的疼。


  像是有人掐住了她的頸項,一寸寸地收緊,她想掙扎,記憶卻又在一瞬間瘋狂地充斥進腦海之中,頭部似要炸裂一般的巨疼暫時分散了她頸項間的疼痛。


  不知過去了多久,記憶完全回攏,頭部的疼痛減弱,脖頸間的力道卻還在收緊。


  滄涴費力地睜開了怠倦不已的眼,昏暗的視線中出現一個朦朧的身影,微微卷了色的天光透過半掩的窗牖打在那人身上,映亮了她的視線。


  那人精緻卻又還殘留有三分青澀的臉部輪廓漸漸浮現在眼底,滄涴眼中掠過一抹錯愕與疑惑:「九皇子?」


  她低低的聲音里是顯而易見的嘶啞。


  臨祈見滄涴睜開了眼,遲疑一瞬,緩緩收回了橫在她脖頸間的手,若無其事地開口:「皇嫂醒了?」


  少年聲音清越,語氣隨意而又淡然,似乎方才要掐死她的並不是他一般。


  言罷,他甚至不再看她,而是拿起一方錦帕開始擦拭一塵不染的手。他仔細地擦拭著觸碰到了她脖頸的每一寸肌膚,似乎剛才他觸碰到的不是她的頸項,而是臟到令人發嘔的臟污。


  滄涴才恢復記憶,思維還不甚清晰,她甚至記不起來自己為何會和臨祈躺在同一張床榻之上,她捂著被狠狠掐過的脖子,微偏過頭,劇烈地咳嗽起來。


  擦乾淨手上並不存在的灰塵,臨祈將錦帕握在手心,再攤開時,手中只餘一抔灰,他神色漠然地瞥了一眼靠在床榻邊不斷咳嗽,臉色過分蒼白的滄涴,而後微垂下眼瞼,乾淨的眼眸中浮現一絲莫測的光,他厭惡一切靠近他的人,更何況同床共枕。


  滄涴咳嗽半晌,喉間那股難耐的疼痛終於緩解了許多,察覺到頭頂那道一閃而逝的冰冷目光,她雙手撐在床榻上,唇角卻緩緩勾開一抹和暖的笑意,語氣也是前所未有的溫和,只尾音中勾上了三分冷意:「你想殺了我?」


  臨祈的種種舉動其實更像是一個鬧脾氣的孩子,偏執彆扭而又執迷不悟,偏偏他長得極其乾淨精緻,一切又是恰到好處的收手,便是方才他掐她,也像是無意為之,讓人無論如何都討厭不起來。


  臨祈乾淨利落地翻身下榻,沒有回答滄涴的問題,僅是低低笑了一聲:「皇嫂多慮了,子佑如何會想殺了皇嫂,只是為了皇嫂的清譽著想,皇嫂還是儘早回東宮為好。」


  他背對著她,徑直取下玉桁上的衣衫,行雲流水地著衣,熹微的天色下,少年欣長的身影掩住了大片穿窗而過的光亮,卻未能完全遮住寢殿內的陳設與布局。


  滄涴這才注意到,這是一間乾淨得一塵不染的寢殿,內殿與外殿僅以一扇墨紋綉山水屏風隔開,空曠的內殿更是簡單得只擺放了一張床榻與一台玉桁。


  頭腦依舊陣陣發痛,暈厥感不斷襲來,眼前的寢殿也變得不甚清晰,她靠著床榻,緩慢地坐起身,蹙眉遲疑問道:「這是……你的寢殿?」


  錦被瞬間從她身上滑落,寒涼侵襲上她的肌膚。


  「是。」臨祈套上外袍,這才轉過身來,卻看見了衣襟散亂的滄涴,他抬手一拂,錦被重新蓋在她肩頭:「畢竟才初夏,涼得很,皇嫂當心受寒。」


  滄涴還來不及反應,卻是忽然聽見了寢殿外細微卻又整齊劃一的腳步聲,那腳步聲由遠及近,漸漸敲了過來。


  雖然大量記憶的湧入會讓她虛弱一整日,但她基本的警惕性卻還在,只是這個世界很是奇怪,除了虛弱之外,她竟然一陣陣地發暈。


  她咬緊牙關,勉強壓下那股暈眩感:「有人。」


  與她話音同時響起的是侍女錯愕的尖叫聲:「太子妃……」


  臨祈在侍女尖叫出聲的同時便立刻挪步至殿門,抬袖一拂,六個侍女隨之倒地,但到底是晚了一步,殿外月門處掠過一道墨色的身影,那身影快得甚至只看得見殘影。


  卷了邊的天色里,斜斜掛著一輪將落未落的下弦月,清冷的銀月下繚繞著一層削薄的霧色,那道墨色身影便立在朦朧的霧色里,尊貴清華。


  看清來人,臨祈繞過躺倒一地的侍女,神色如常地步下台階,本該勾人禍世的桃花眼卻是乾淨而又清澈,語氣也是屬於少年的清透,又隱含了三分孺慕:「皇兄。」


  若是此刻還不明白是被人算計了,他也算是妄活了這十七載。


  太子臨淵昨日巡視十六衛,歇在京畿御衛大營,傳信與他說今日會趁早來與他商議關於十六衛的銀餉事宜,但他一早醒來卻發現太子妃在自己床榻上。


  臨淵神色淡淡地掃視了地上的侍女一眼:「子佑。」


  臨祈微低下頭,一臉歉意地道:「子佑起得遲了。」


  「無妨,我也剛到。」臨淵道。


  臨祈看了一眼漸亮的天色:「這般早,想必皇兄還未用早膳,我們便去東暖閣,先用早膳,而後再商議十六衛銀餉事宜?」


  「可。」臨淵轉過身便走向月門,臨祈跟在他身側,落後半步。


  已經快要走出月門,一直安靜的寢殿內卻是突然傳來一陣劇烈的咳嗽聲,臨祈眸光一沉,來不及反應,臨淵已經掠過他身側,徑直往寢殿而去。


  臨祈腳步亦隨之一轉,等步入內殿,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淺色錦被上的一片血紅色,他眼中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不悅與陰沉。


  臟。


  滄涴衣襟凌亂地倒在床榻之上,臉色蒼白如紙,散亂的發緊貼在她臉龐上,更顯得她的臉上半絲血色也無,如畫的眉目也添上三分病態的贏弱。


  臨淵眉心微蹙,打橫抱起滄涴便往寢殿外走去,與臨祈擦身而過的瞬間,他微頓下腳步,溫涼的聲音低低在寢殿內散開:「處理乾淨你殿內的人,這件事我不希望任何人知道。」


  臨祈看著臨淵在逆光中漸行漸遠的身影,頓了片刻,朝離開的臨淵解釋道:「皇兄,我與皇嫂並未發生任何事,方才不敢告訴皇兄是怕皇兄會責怪皇嫂。」


  臨淵離開的步伐沒有半分停頓,喜怒難辨地道了一句:「記住涴兒是你的皇嫂。」


  他身後的臨祈應道:「子佑謹記在心,還請皇兄不要責怪皇嫂,子佑以為這一切都是有心人故意為之。」


  臨淵道:「我會徹查。」


  見臨淵已經不見了身影,臨祈旋即折身回寢殿收拾一殿狼藉,那雙漂亮的桃花眼被晦暗籠罩,早已不見半分清澈,滄涴將他的寢殿弄得這般臟,他沒有殺了滄涴已經是仁至義盡。


  ……


  滄涴的意識再次回攏,已經是深夜時分,鼻息間似有若無的龍涎香,微微塌陷的床側,無一不在昭示著她身側躺著一個人。她揉著還有些泛疼的頭坐起身,借著穿透層層繁複帳幔的微暗燭火打量著身側之人。


  燭火太暗,她看不清他的臉部輪廓,但看見熟悉的明黃色團龍紋鳳帳幔,也隱約能猜到身側之人便是大燕太子——臨淵,她如今名義上的夫君,亦是她的攻略對象之一。


  這是她來到的第三個世界,每個世界都會有2-3個攻略人物,她必須要得到所有攻略目標的心,方算是圓滿完成任務。


  至於為何要進入任務世界攻略,滄涴憶起過往,輕笑。一百年前,她與月姬賭天帝嫡子滌華會不會娶姜姬,賭注是答應對方一個要求,她賭了不會。


  天帝膝下有九子,雖只有一子是天后所出,但其餘八子的母妃亦是出身高貴。因此,天帝其餘八子皆有奪嫡之勢,但凡嫡子滌華稍有思量,都會選擇娶一位出身高貴的正妃為自己添勢,而不是選擇出身卑微,甚至天真無知,只會添亂的姜姬。


  而且按嫡子滌華以往的行事風格來看,他並不是一味耽湎於情愛的庸者。奪嫡失敗的下場,身為天帝嫡子的滌華應當比誰都清楚,然而他最後卻依舊不顧一切地娶了只會添亂的姜姬。


  但她輸了便是輸了,她接受月姬的條件,進入三千世界攻略目標人物。


  應月姬所言,她並非是半途附身在他人身上,而是一開始被抹去所有記憶並抽去三魂七魂中的三魂,從牙牙學語的幼兒長至十八,方可恢復記憶且魂魄歸位,而後開始進行攻略。


  缺少三魂,她的情緒便不會受殘魂所控制,便如這個世界三魂未歸位前,她竟然無法控制地對瑾王臨淮產生了親情一般。


  親情。


  滄涴微眯起眼,可惜自從她魂魄俱歸位之後,那種感覺便瞬間淡了下去,如今已是一分不剩,她依舊記得自己依戀過臨淮,可是每每回憶起來卻如同窺視別人的記憶一般,已經毫無觸動,甚至無法理解自己為何會對臨淮產生那種莫名的感情。但即便如此,攻略卻不得不進行下去。


  這個世界的攻略對象有三個——


  太子臨淵;


  瑾王臨淮;


  九皇子臨祈。


  其中最棘手的攻略對象應該是瑾王臨淮,她未曾恢復記憶之前便跟隨在他身邊十餘年,即便三年前被丞相尋了回去,半年前更是按照當年定下的婚約嫁給了太子,但依舊與之有交通,可她卻完全摸不清臨淮的心思。


  臨淮對她,不似主僕之情,更像是長輩對晚輩的無限包容,哪怕是當初她執行刺殺任務失敗,忐忑不安地回到王府請罪,臨淮也沒有責怪她,反而淺笑著安慰她。


  但是不急,她有的是時間。


  滄涴捻了捻有些濕汗的指尖,正欲躺回去,身側人卻是陡然坐了起來,隨之籠罩來的是他身上迫人的氣勢,即便他有刻意收斂,但那種與生俱來的凌駕於眾人之上的氣勢卻依舊是在他坐起來的瞬間壓迫而來。


  這便是大燕太子——臨淵。


  臨淵的目光在滄涴臉上梭巡了一圈,又為她整了整略微散亂的寢衣衣襟,方才開口道:「可還有不適?張奉御為你把過脈,應當是昨日有人在你的膳食里加了過量的軟筋散。」


  他的眼眸中沉入了無盡的黑夜,哪怕有明明滅滅的燭火穿透了帳幔打在他眼底,卻依舊照不亮他眼中的薄涼。那薄涼在他眼中無邊無際地蔓延開,又似乎沾染了三分忽遠忽近的關懷意味。


  滄涴的目光沉了沉:「勞夫君掛心,我已無大礙。」


  看起來,臨淵遠比她想象中更寡情。


  她可以肯定臨淵是喜歡她的,雖然他們之間一早便有婚約,但畢竟當初娶她是臨淵親自下的決定,娶了她之後,臨淵對她也是儘可能地好,從未虧待過她,甚至為她抗下了所有壓力,絕不納二色。


  但如今看來,這份喜歡似乎對臨淵的影響少得可憐,甚至還可能到不了男女之間的喜歡,更遠遠達不到她要的攻略好感度。


  臨淵略微頷首,扶著滄涴躺下去后自己也隨之躺下,闔上眼:「夜深了,睡吧。」


  滄涴卻是突然隔著寢衣握住了他修長有力的手臂,深深地凝視向他:「夫君可怪我?」


  他睜開了眼,略微垂眸,那雙薄涼到寡情的眼便對上了她的視線,明滅的燭火里,他的眼沒有染上半分暖意,越發冰涼起來。


  就在滄涴以為臨淵不會回答時,她卻突然感覺到溫涼的氣息在貼近,他微涼的指腹刮過她的臉廓:「我既娶了你,便會護你周全,給你所有的信任,這次是我思慮不周,如何會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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