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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 27 章

  鸞台東殿。


  殿內傳出賀緲放肆的笑聲,絲毫沒有掩飾笑聲里的幸災樂禍,「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寧翊當真如此說?」


  方以唯也忍不住翹起嘴角,音調都比往常輕快了不少,「世子以為謝大人不過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結果看見那片被羽箭穿透的葉子,陛下您是沒瞧見,他臉色都變了!恨不得滿大街找個地洞鑽進去!」


  既慶幸沒壞女帝大事,又覺得自己丟了臉,都不知道該笑還是該惱。臉上青一陣紅一陣,像戲台上玩變臉的。


  方以唯低著頭,越想越覺著好笑,被賀緲叫了好幾聲才反應過來。


  「難得見你如此歡喜,」賀緲饒有興緻地打趣,「朕原本以為,你對寧翊是深惡痛絕。可今日瞧著,你似乎……」


  「臣,」方以唯頓了頓,下意識斂了面上笑意,「世子三番兩次戲弄臣,今日謝大人替臣出了口惡氣,所以臣……高興。」


  賀緲挑了挑眉,明顯對她這話存疑。


  見狀,方以唯咳了一聲,生硬地轉移話題,「陛下,臣還是和您說說謝大人吧,謝大人今日在醉蓬萊以一敵百,簡直無一不通無一不曉,當真是不負盛名!」


  沒想到說起謝逐的神通,賀緲更是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在方以唯困惑的目光里,她從御座上負手走了下來,「你當真以為,他什麼都知道,就連傳說中長生不老的金丹有幾種煉法、需要什麼器具,都能記得一清二楚還能說得頭頭是道?」


  「陛下的意思是……」


  方以唯不解。


  「你今日所見,但凡是問出那些極為偏門的問題的,十有八九是謝逐雇來的托。」


  賀緲一手搭上方以唯的肩膀,朝她眨了眨眼,「都是收了謝逐的金子,從那些尋常人壓根不會了解的旁門左道奇門異術里,專門挑揀出最罕見的問題,就等著今日在醉蓬萊當面問謝逐。」


  方以唯震驚地瞪圓了眼,「什麼?那些人……竟是他自己雇來的?」


  她原以為問出這些問題刁難謝逐的,必然是楊謹和那一派的人。


  賀緲嘴角上揚,心情愉悅得很,嘖嘖稱讚,「他這麼做,是一石二鳥。其一,朝中不願他入閣的人不在少數,謝逐知道他們明裡暗裡都會安排人來使絆,與其等他們去尋最偏門的疑難問題來砸場子,倒不如他準備做在前頭,重金僱人做托,要問就問那些最難、最冷僻的。」


  「啊,」方以唯恍然大悟,接過話茬,「如此一來,那些真正想要為難他的便會掂量,謝逐就連這樣怪僻稀奇的問題都能答上,更何況是他們所準備的?如此便可壓下不少暗箭!」


  想通這一層,她眼裡驟然增了不少光彩,對想出這一妙計的謝逐不得不服,「除此之外,他還能藉機聲名大噪。想必明日盛京城便會四處傳揚他應答的這些問題,稱讚他無所不知、見聞廣博……」


  賀緲點頭,眼角眉梢儘是掩不住的笑意,「如何?可是一石二鳥?」


  方以唯剛要點頭,卻突然想起了什麼,「可是,能被金子收買的人必然靠不住,萬一他們嘴上沒個把門說出去,謝大人豈不是功虧一簣?」


  「謝逐又怎會以自己的名義雇他們做這些事,」賀緲側眼看向方以唯,「你原本以為這些人是誰派來的?」


  「自然是尚書大人。」


  「那些被收買的人,也是如此以為的。」


  平白無故有一人給他們金子,讓他們明日去醉蓬萊問些聞所未聞的問題。除了是與謝逐為敵的人,又還能有誰呢?偏偏那人還露了尚書府的腰牌。


  方以唯忍不住感慨,「謝大人這一招真是……微臣當場竟是絲毫察覺不出。陛下是如何得知的?」


  賀緲嗤了聲,得意地揚了揚手裡的奏章,「自然是陸珏回稟的。」


  玉歌在一旁看得悄悄翻白眼。


  陸大人不死心,搜集這些還不是為了參那謝逐一本。陛下倒好,反而對這一詭計嘖嘖稱讚,氣得陸大人差點沒嘔血。


  作為謝逐的忠實黑粉,玉歌忍不住插話,「陛下,這醉蓬萊的擂台是您替謝大人設下的,謝大人暗中行此舉無異於欺君,您就沒有半點芥蒂嗎?」


  賀緲偏頭看玉歌,面上笑意依舊,絲毫沒有因她的話受半分影響,反倒轉向方以唯說道,「義父曾與朕說,世間有三種能臣,習孔孟之道的治世之臣,擅權謀詭計的亂世之臣,而第三種最為稀有,既習孔孟之道,又習權術陰謀,可為救世之臣。你覺得,謝逐是哪一種?」


  方以唯若有所思.

  = = =

  永初八年,夏初。


  吏部尚書夏焱再請致仕,女帝首肯。吏部侍郎謝逐升任吏部尚書。與此同時,監察御史王緒上書,彈劾禮部尚書楊謹和結黨營私受贓枉法,牽連出一大堆同謀,楊謹和與其同黨,包括鳳閣兩位顧命大臣在內的十數人皆被革職,下鎮撫司詔獄,交由錦衣衛指揮使陸珏拘訊定罪。


  此番動蕩,鳳閣大臣僅剩下三位。兩位是舊臣,因和楊謹和有舊怨被打壓已久,尋常低調行事,所以此案並未被牽連。最後那位,便是新上任的吏部尚書謝逐。


  夏焱致仕,楊謹和被革職,謝逐名正言順成了鳳閣第一人、大顏首輔,朝中再無一人有異議。


  含章殿。


  身著練雀官服的方以唯垂首跪在階下,面色難看。


  薛祿在她身側弓著腰,為難地直打轉,「方侍書,你也應當知道,陛下為了這個案子已經幾日沒有好好休息了,此刻好不容易睡下,當真不能見您……」


  方以唯一言不發地抿唇,唇上幾乎沒什麼血色。


  薛祿唉了一聲,轉身往殿內瞧了瞧。


  這場面他有些應付不來,要不還是去殿內請師父出來勸吧?

  正想著,身後卻傳來漸行漸近的腳步聲。他一回頭,看情來者何人時,眸色登時亮了起來,彷彿看見了救星。


  謝逐在內侍的引領下走近,一身玄色緙絲朝服,襯出頎長挺立的身形。胸前綉著振翅欲飛的白羽仙鶴,腰間系佩金飾魚袋,行走間從容不迫。


  遠遠的瞧見他,薛祿連忙揚起笑迎了上去,「首輔大人,恭喜了!」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謝逐必得聖心。這不,才兩月有餘,謝逐便從一介布衣,一躍成為了大顏首輔,這般飛黃騰達的速度著實令人瞠目。


  謝逐神色溫潤,唇角微微翹著,彷彿天生含著三分笑,「公公有禮了。」


  他看向不遠處跪著的方以唯,聲音低沉,「方侍書這是怎麼了?」


  薛祿面露難色,側過臉小聲道,「還不是為了方淮方大人。方大人被歸為楊謹和同黨,一起下了詔獄。方侍書是來為父求情的,陛下在午睡,她便跪了半個時辰了。這大熱天的,方侍書若有個什麼好歹,奴才要怎麼和陛下交代……要不大人您勸勸吧?」


  謝逐沉吟片刻,提步走至方以唯身前,眼帘微垂。


  方以唯抬眼,神色複雜地啟唇,「首輔大人。」


  若真計較,楊謹和一案皆因謝逐而起。雖是咎由自取,但畢竟牽連了她父親下詔獄。詔獄是個什麼地方,錦衣衛又是個什麼手段,古往今來入詔獄的重臣又有幾個能活著出來?


  「方侍書不必過於擔憂,雖然從前詔獄刑法殘酷,但陸大人為官剛正,接任指揮使以來數次平反冤獄。只要方大人未曾做過,必不會強加罪名。方侍書一片孝心本無可厚非,但若是亂了分寸,怕是適得其反。」


  謝逐頓了頓,「與其在此求陛下網開一面,倒不如……戴罪立功?」


  他語調溫和,稍稍緩解了方以唯心中的躁鬱,讓她終於冷靜下來仔細斟酌此事。


  將謝逐最後那句話反覆思量,她眸光閃了閃,直著的腰稍稍卸了力,雙手撐著地想要起身。


  薛祿連忙湊上前,躬身扶她起來。


  方以唯起身後感激地朝謝逐笑了笑,「多謝大人。」


  說罷便轉身離開,薛祿被他們的話繞的雲里霧裡,連忙在後面喚道,「方侍書,您不求見陛下了?」


  方以唯已頭也不回地疾步離開,倒是謝逐替她回了一聲,「她暫時不會來了。」


  薛祿懵懵地哦了一聲,突然想起什麼,「大人你也要見陛下?可陛下還在午睡……」


  「無妨。」


  謝逐側過頭瞥了他一眼,「我就在殿外候著。」


  含章殿偏殿的廂廳里,窗前已經放下了銀鉤上的紫棠輕紗,外頭略有些刺目的日光透過輕紗漏進來,卻似月光一般柔和。


  雖還未入暑,但女帝貪涼,廳內已經備了冰塊,薛顯就站在邊上搖著風輪,涼風習習。


  鋪著涼席的貴妃榻上,賀緲側卧在椅上,長發披散,順著她的肘彎如流瀑垂下,幾乎將她上半身裹在其中。玉歌跪在榻邊,手裡執著團扇,輕輕給她打著扇。


  賀緲睡得並不安穩,綴著花鈿的眉心微微蹙起,細微之處甚至可以瞧見她的肩頭在輕輕抖動,似是做了什麼不好的夢……
——

  「觀星閣?」女孩仰著頭,啟唇念出了牌匾上的三個字。


  身旁披著大氅的青年笑道,「今日帶軟軟來,是為了見國師。這是我們北齊國師觀星卜算之處。」


  女孩頓住步子,歪著頭看向一旁的青年,眼神疏離,嘴角卻揚起玩味的笑,「是……我們大顏,奕王莫要再口誤了。」


  青年一愣,還未來得及改口,卻聽得女孩笑著補充道,「還有,軟軟此名也並非人人叫得,皇叔下次還是換個稱呼吧。」


  「……是,陛下。」


  兩人走進觀星閣,一身著道袍的男子正坐在屏風后撫琴。直到一曲奏罷才堪堪停手,走了出來,「微臣東郭彥,參加陛下。」


  「你就是東郭彥?」


  女孩垂著眼仔細地打量他,並未開口讓他免禮,「便是你,算出朕的弒父命格。」


  男子並不慌,面上依舊掛著玩世不恭的笑容,「也是臣,算出陛下帝星之命,在風雨飄搖之際一心擁立陛下為新帝。」


  女孩沉默了半晌,「平身。」


  男子起身拍了拍手,「星曜,給女帝陛下上茶。」


  一聽到星曜二字,女孩眸光驟縮,面上的冷淡瞬間蕩然無存。「星曜?」


  她猛地轉過身,看向一旁端著茶盤走近的少年。


  少年眉目清冷,身形極為瘦削,一身黑衣更是襯得他面色蒼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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