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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夜色深沉。


  玉歌輕步走到殿內的鎏金燈樹前,熄了幾隻蠟燭,寢宮內瞬間暗了下來。


  賀緲梳洗完畢,只穿了件素錦寢衣仰面躺在床上,長發自枕上散至腰際。


  她方才已摘下了尋常用來掩蓋自己異瞳的「明眸」,露出了原本的瞳色,一隻宛如淡色琥珀,一隻就好像藍玉髓。


  「明眸」是幾年前一個番邦貨郎進獻的奇物。據說在他們那裡,普通女子為使雙目明亮,也會在眼中戴入此物,故有了「明眸」一名。而賀緲得了「明眸」,卻恰好可以掩蓋相異的瞳色。


  她睜著眼,眸底映著那輕懸於帳頂的金薰球,也隱約可見那鏤空花紋間飄出的殘煙。


  玉歌走至床前,一邊放下簾,一邊低聲道,「陛下,晉帝為何要派那位謝逐入顏呢?他一個晉人,當真願意入顏為臣?」


  「那個謝逐,也並非是晉人。」


  賀緲回想了一下信中所說,「他是玉滄人,玉滄原是北齊最早割讓給大晉的三州之一。謝逐及第那一年,恰逢朕及笄,義父以賀朕及笄的名義,將那三州盡數歸還大顏。如今玉滄已屬大顏疆域,謝逐便不是晉人。想必義父也是看中了謝逐的出身,才會將他送來大顏。」


  「是……」玉歌猶豫了一會,還是將自己的疑慮問了出來,「奴婢知道晉帝自然不會害陛下,只是朝中那些大臣恐怕還是會起疑,懷疑謝逐是被特意派來干涉朝政、監視陛下的敵國姦細……」


  賀緲深深地看了玉歌一眼,沒有說話。


  玉歌慌忙鬆開手裡的簾,撲通跪了下去,「奴婢失言,陛下恕罪。」


  「你下去吧。」


  賀緲閉眼,一邊擺了擺手,一邊翻了個身朝里。


  = = =

  鸞台東殿。


  「陛下三思!」


  任職第三日,方以唯終於換上女子樣式的官服,跪在了賀緲面前。


  賀緲低頭打量了幾眼她的衣裳。


  這是她命人三日之內趕製出來的,好不好看且另說,但至少比之前合身許多了。


  「朕已經三思過了。」


  方以唯萬萬沒想到她任職后的第一個任務竟是假扮女帝。


  「陛下,微臣怎能……怎能做這種事?」


  賀緲彎腰,笑眯眯地把她扶了起來,「朕要出宮半月,對外只能稱病,原本也沒什麼大不了。只是日子長了總會有些特殊情況,保不齊有些人就非要面聖不可。你只需在那時扮成朕的樣子,端坐簾后,至於後面的事情,自有薛顯替你解決。」


  「可……可陛下為何要私自出宮?」


  方以唯終於意識到了關鍵。


  「此事尚無人知曉,你也切記不要傳出去,」賀緲掩唇輕咳了幾聲,「晉帝已派遣使者入顏。這次,他給朕送來了一位』治世之才』。朕對他很是感興趣,想微服私訪去會一會那人,看看他是否有真才實學,是否如晉帝所說可堪大用。」


  聞言,方以唯立刻肅了臉。


  晉帝這是何意?當年處死了他們大顏的攝政王,現在又要親自送來一位「攝政大臣」,以輔政之名,行監視之實嗎?


  只是這些話,她此刻並不敢說出口。


  無論陛下對大晉的態度是如何曖昧,但此前「邊患」那道題無疑是給了她一個警醒。有些話,有些事,必須等待時機。


  女帝出宮是為了一探這位「攝政大臣」的虛實,這虛實絕不像她說的,僅僅是才學那麼簡單。更重要的,一定是「忠心」。也正是因為「忠心」這一層,女帝不便透露給旁人,才寧願親力親為。


  此事機密,聽女帝的意思是連周青岸都瞞著,但卻唯獨告訴了她方以唯,足可見女帝對她的信任。那麼身為天子近臣,她理應處理好一切,讓女帝沒有後顧之憂。


  「微臣絕不負陛下所託。」


  = = =

  盛京城下起了第一場春雨。


  雨絲細密如煙如雲,浸潤著大街小巷的屋檐青瓦,染深了腳下青石板的顏色,空氣中彌散著一陣濕漉漉的青苔味。


  這樣的小雨綿綿,絲毫沒有妨礙盛京百姓的日常出行。靠近王城的東市上,行人依舊來來往往絡繹不絕,從上往下看,油紙傘幾乎在半空中連成了一片。


  「噠噠噠——」


  一輛並不起眼的藏藍色釉頂馬車從東市穿過,因著行人多的緣故,行進的速度極為緩慢。馬夫吆喝了幾聲,聽著不太像大顏的口音,這才引人多看了幾眼。


  然而直到看著那馬車緩緩拐進了「王街」,交頭接耳的人才更加多了起來。


  那可不是尋常人隨意出入的地方。


  「王街」位於東市和宮城之間,十年前也是王城的一部分。而後來王城新建了宮殿,遷走了一部分,這一處就騰了出來,被賜給那些位高權重又得聖寵的王公大臣。


  因毗鄰王宮,邊上又都是王族貴胄的府邸,這條街便被百姓稱為「王街」。


  王街上也不乏商戶,但能在此處開起來的酒肆茶坊,大多都有些背景,而聚飲清談的客人也都非富即貴。


  「哈哈哈哈哈哈哈世子爺,你可沒萬萬想到吧。這就快嫁進門的世子妃,竟然被皇上給搶進宮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醉蓬萊二樓雅間里,傳來肆無忌憚的奚笑聲。


  「我說寧翊,你這未婚妻心氣真夠高的,據說她可是主動去面見的皇上。為了不嫁給你這個紈絝,人寧願在鸞台那種地方待著。」


  「哎,皇上是不是已經給你們宣平侯府施壓,讓你們把這門婚事給退了?皇上到底存的什麼心啊?」


  面對一眾狐朋狗友的調笑,寧翊面色陰沉得彷彿能滴出水,攥著茶盞的手也死死收緊,就像在掐誰的脖子似的。


  「我本來也不想娶她!現在退了婚正好!」


  「話是這麼說……可世子爺,你不想娶她是一回事。她寧願進宮侍君都不想嫁你……這可就又是另一回事啦。」


  說話的人朝寧翊擠眉弄眼,話里又帶了些不可說的曖昧。而同桌的人也都心照不宣地嘻嘻哈哈起來,明顯就是一副看好戲不嫌事大的樣子。


  寧翊怒不可遏,直接將手裡的茶盞砸碎在了地上,不顧前來拉扯的人,轉身拂袖而去。


  他本就不是個好脾氣的,能忍到這個時候已屬難得。都怪那個該死的方以唯,竟然折騰出這麼一場鬧劇,鬧得整個盛京城人盡皆知,都在笑話他寧翊。和他玩得好的世家公子更是一見面就要奚落他幾句!

  更何況,方以唯如今身在鸞台,淪為以色侍君的「顏官」一流不說,還每日都和那些「男寵」共處一堂。雖然方以唯已經是他的前未婚妻,但京中傳起流言來難免還是會將他們兩人一併提起……


  寧翊覺得自己尚未成婚,腦袋上卻莫名已是一片青青草原。


  「哎,寧翊你等等,」楚霄從樓上疾步追了下來,見寧翊還沒走,趕緊過來拉他,「大家都是開玩笑的,你竟真生氣了。」


  寧翊黑臉,甩開他的手,「開玩笑?虧我還把你們當兄弟,一個個落井下石……」


  「好好好,是我們錯了。」


  兩人正在拉扯,就見一輛藏藍色釉頂馬車從醉蓬萊門前經過,因這馬車實在是太不起眼,不像平常出入王街那種達官貴人會坐的車,寧翊和楚霄才不約而同盯了它好一陣子,知道它遠遠地在一處府邸前停了下來。


  「那不是……從前的奕王府嗎?」


  寧翊皺了皺眉。


  永初帝剛即位時,因太過年幼,便由奕王攝政。奕王大權在握,又深得女帝器重和信任,因此奕王府當年也是煊赫一時。只是兩年前,奕王獲罪,奕王府已經被查封了,怎麼還會有人觸這個霉頭?

  楚霄眯著眼仔細辨認了一會,「奕王府……哎我想起來了!聽說大晉給咱們皇上送來了一位輔臣,說是有經世之才濟世之學。皇上雖還未封他什麼官職,但卻已經下旨將原先的奕王府賜給他做府邸了!」


  哪怕不懂朝政,寧翊也有些驚了,「還有這種事?」


  楚霄攤了攤手,壓低聲音說,「大晉如今就是隨便丟來一個人,咱們陛下都只能供著……算了算了,左右和我們沒什麼關係。」


  他又扯著寧翊往樓上走,「走走走,你跟我回去。」


  寧翊嘴上雖還罵了幾句,但倒是沒再甩開他。上樓前,他又朝奕王府那頭看了一眼,也沒有細看,只隱約瞧見一人從馬車上走下來后,他便跟著楚霄轉身回了樓上。


  王府,準確的說是謝宅門前。從前奕王府的牌匾,如今已換成了御筆親書的謝宅二字。


  謝逐身著月白色雲錦長衫,袖口領口皆以銀線密密地綉著回字元,長發只是高高束起,並未束冠。


  他身形修長挺拔,眉目清雋,此刻一手撐著油紙傘立在雨中,衣擺處雖被雨水浸染了少許,卻沒有絲毫狼狽之態,周身依舊透著溫潤清逸。


  府內,一身著青灰袍服的老者疾步走出來迎他,「老奴姜奉,奉陛下之命替謝公子打理府宅。」


  說著便要接過謝逐手裡的傘。


  謝逐點了點頭,卻沒將傘遞給他,徑直走上台階,「有勞了。」


  姜奉頓了頓,趕緊跟在他身後進了府。


  府內所有僕從已經候在門口,紛紛行禮。謝逐一路走過去,便聽得姜奉將這府中概況一一說明,「除了謝宅,陛下還賜了公子家丁四十人,侍婢二十人。」


  走到一眾侍婢跟前時,謝逐的步子微微頓了頓,眸色微動。


  姜奉在一旁察言觀色。


  這些侍婢都出自宮中,容貌個個都是出挑的,他這陣子特意沒將她們分派到各處,就等著這位謝公子來了之後,看看有哪個能入眼的,挑一兩個貼身服侍。


  「公子,這些侍婢您可要留在身邊?」


  「不必了。」


  謝逐的嗓音彷彿也沾著些濕意,清冽溫涼。


  「那……」


  「何處缺人手?」


  姜奉想了想,「花園和廚房,倒是有些忙不過來 ,只是……」


  只是儘是些粗活,讓這些貌美如花的婢女去做他都有些於心不忍。


  謝逐沒有再多看那些侍婢一眼,轉身離開,「那便打發她們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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