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032 作死

  沉默在空氣里蔓延許久, 逐漸發展為死寂。


  蒼茫的霧氣越來越濃烈, 整個匯成白涔涔一片,深秋的涼意透過窗滲進來, 讓肖徽終於感受到今年的清凌。


  衛玖聽到她的話,始終沒有回答,只是用烏亮的眼睛直條條盯著她看,眸底閃過些許掙扎的艱難,彷彿在面對宇宙級別的難題。


  「呼…好冷啊。」白哲叫嚷著衝過霧氣從外面跑進來, 同時打碎教室里詭異的靜寂。他搓搓手狠狠跺了下腳, 才瞅到教室里唯二身影, 「你們倆又在一起了?」


  「什麼叫又?」衛玖順勢接過話,扶著桌沿慢吞吞站起來, 「我回教室了。」


  果然,他還是迴避了自己的問題。肖徽早有預料似的, 並沒有覺得多失望, 卻還是留有困惑和遺憾。


  她敢肯定,要是衛玖能再認真些,絕對會像顧星嵐那樣, 成為所有人都羨慕的大學霸。


  但從目前種種現象來看,顯然繼續當冒牌霸總更符合衛玖意願。如果衛玖喜歡渾渾噩噩,荒唐度日的狀態,肖徽勢必選擇尊重他的意願。


  可到目前為止, 無數蛛絲馬跡表明, 衛玖其實在很認真的努力, 他並不想隨波逐流任由自己墜落。


  ……真是個矛盾的人,肖徽沉默又冷靜陷入思考。


  剛才的衛玖,到底是希望自己拉他一把呢,還在抵抗掙扎,拒絕人生被別人干涉呢?


  白哲踩著板凳坐在前排桌子上,垂下腦袋面朝肖徽,神秘兮兮的打聽,「難道你們吵架啦?我是不是來早了點,應該在外面暗中觀察的。」


  肖徽翻了他一眼,懶得回答。


  「我說你倆也真是,有啥好吵的。看著都挺冷靜的人…」說話間,白哲激動的搓搓手,臉上充滿期待與興奮,「所以啥時候打起來啊?要是你倆干架,我絕對無條件給你搖旗助威打call!」


  他語氣里透出的激動,還有幾分慫恿,本質就是個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肖徽總算想起來,她之前為什麼會覺得白哲有種蜜汁熟悉的欠揍感。


  這賤兮兮的姿態,真是活像了死崽子肖陽,幼稚又作死。


  「白哲。」肖徽冷靜的叫住他。


  「在!」白哲立刻答應了聲,狗腿的模樣更像長大兩號的肖陽。


  既然那麼神似,肖徽瞬間get對付他的辦法。她冷漠的吩咐,「從桌子上下來,把凳子擦乾淨。」


  「哦…」白哲掃興的跳下來,拿袖子抹了抹踩髒的凳子。做完這些,他才意識到哪裡奇怪,「等等,我為什麼要聽你的!」


  「回去讀書吧,有空我介紹我弟弟給你認識,你們兩個太合適了。」肖徽翻開課本,淡淡的說。


  「啥?」白哲皺起眉辯解,「我不搞基!」


  「讓你拜把子。」


  高二年紀語文課,老師正在講期中考試卷。


  「咱們班總體穩定,都發揮出了正常水準。還有幾個同學超常發揮,比如衛玖…」


  講台下,大半同學卧在高高的書堆后昏昏欲睡,秋天果真是讓人睏乏的季節。


  遭受表揚的衛玖連個眼神都懶得給老師,靠在倒數第二排的牆邊支棱著腦袋,睜大眼睛天知道在想什麼。


  倏而,一個輕飄飄的白色紙團砸過來。劉宣回過頭,給他使了個眼色。


  「卧槽。」衛玖小聲罵了句。


  都啥年代了,上課還傳小紙條?

  即使心裡充滿吐槽,他身體依舊很誠實,展開那團皺巴巴的紙。


  大半張紙上,爬著狗啃似的兩行字。


  『九總,都已經11月了你還思春呢?

  給你發消息也不回,難道手佔住了?』


  都秋天了思哪門子春?而且他想事情有那麼明顯?

  衛玖摸出手機,發現劉宣已經在微信刷了屏,各種表情包鋪天蓋地念叨著跪求回復,活像是個失寵的祥林嫂。


  「嘖,腦子裡都是黃色廢料的畜牲。」衛玖嘟囔著罵了兩句,抽出筆在底下寫了兩行字,照著劉宣扔過去。


  他倒真的沒思春,只是在想肖徽早上問出來,自己無法回答的問題。


  其實非要深究,衛玖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想的。在重新遇到肖徽之前,他是個很沒有目標的人,按部就班的上學放學,跟周圍人結交放浪。普普通通完成學校初中,又進入普通的高中,對未來沒有任何展望和規劃。


  他明明努力了,可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努力。大概是因為周圍朋友都太頑劣,導致衛玖潛意識覺得『努力讀書』『靠知識改變命運』是荒唐又羞恥的事。


  他寧可上課浪費時間玩遊戲,回到在家裡用更多經歷偷偷熬夜補課。第二天又踩點來學校,裝出自己毫不在意成績,卻又能考高分的假象。


  ……好像,自己的想法,幼稚又中二啊。


  衛玖認真梳理自己的做法,頓覺無語。到底是誰給他灌輸的扭曲三觀,讓他覺得努力是很丟人的事。


  正當衛玖人生觀崩塌,陷入深刻的反思中。


  講台上語文老師大吼,「劉宣,你做什麼呢?」


  伴隨著他的怒吼,半截粉筆頭準確的砸在劉宣腦袋上,阻止他扔紙條的舉動。


  「站起來!」語文老師呵斥。


  「哦。」劉宣弔兒郎當的應了聲,歪歪斜斜站起來,眼睛還似有似無翻了眼。


  「我在上面講課,你不聽也就算了,還跟衛玖在那裡傳東西,當老師瞎嗎?」老師顯然是忍無可忍,把紙卷狠狠拍在講台上,拿著教棍衝到劉宣桌前敲了敲,手掐著腰指向後排,「衛玖你也站起來。」


  班裡同學的目光,順著教棍指的方向聚集過去,等待好戲上演。


  衛玖配合的站起來,沒有半點抗爭的意思。


  「瞅瞅你倆上課做什麼呢?傳紙條?高二的學生了啊,不覺得幼稚嗎?」老師用教棍敲了敲劉宣桌子,命令道,「來,把你寫的讀出來,讓大家鑒賞鑒賞。」


  「呃…」劉宣露出為難的表情,試圖跟老師商量,「不讀行嗎?」


  教棍在他桌上又重重敲了兩下,「誰跟你討價還價了?快讀!」


  「成吧,你讓我讀的。」劉宣無奈的翻了個白眼,拿過小紙條,用跟死人念經似的語氣讀,「我寫了:九總,都已經11月了你還思春呢?給你發消息也不回,難道手佔住了?然後九總回:滾,思你呢…呃、剩下的還讀嗎?」


  班裡其餘人聽到前面兩句,都在捂嘴偷笑。見劉宣露出為難的表情,他們意識到後面的內容更加勁爆,紛紛起鬨要劉宣讀出來。


  老師顯然也被他們聊天內容氣到了,沉聲說,「讀!」


  「哦…」劉宣不情願的清清嗓子,硬著頭皮往下念,「哈哈哈哈哈,大爺你要是真的思我就直接說唄,我晚上洗…等…以下內容不可描述。」


  「呦,你還知道不可描述?寫的時候咋不覺得害臊?」老師奪過他手裡的紙條,粗略的掃視兩眼,氣得笑出聲,「你這次語文作文考了四十分鐘,滿篇都是病句,我還以為咱們劉宣書面表達有問題呢。寫起小黃文明明一套一套的,形容詞多的老師都想不出來。」


  前排幾個學生伸長脖子,充滿探索和求知慾的朝老師手上張望,想拜讀那篇讓語文老師甘拜下風的張望的小黃文。


  劉宣忿忿移開腦袋,在心裡咒罵老師,順便抱怨不看手機,非要讓他穿紙條的衛玖。


  倒也幸虧是傳紙條,否則他們聊天記錄更污,老師怕是得氣瘋了。劉宣剛冒出這個想法,遭他抱怨的那個人意料之外的出聲。


  「對不起,老師。」衛玖態度出奇的誠懇,微微彎下腰,「我們錯了。」


  「九…」劉宣震驚的看向衛玖。


  按照慣例,九總比他頭鐵多了。別說老師只敲了兩下桌子,就算教棍打在身上,衛玖也不可能乖乖認錯。


  果然是思春糊塗,吃錯藥了。劉宣呆愣的想著,也配合的認了錯。


  老師給他倆代課一年,也清楚這兩個人是啥性格,聽到衛玖道歉亦覺得意外。更意外的是,衛玖道歉姿態很端正,並不像往常那般敷衍。


  「知道錯就行了,你們坐下吧。」老師收起教棍把紙條還給劉宣,轉向衛玖時遲疑片刻,跟他說,「你這次進步挺大的,希望能保持下去。其實咱們年紀代課老師都挺看好你,拼一把肯定能考個好大學。」


  「嗯。」衛玖含糊的應了聲,沒有明確表示態度。


  老師摸不准他的態度,幾不可聞的嘆了口氣,「行了,咱們繼續上課。」


  整個上午過得非常平靜,第四節體育課,大家三五成群的往操場走。


  劉宣受到驚嚇和打擊,好幾個小時沒找衛玖,自行消化完畢才湊過來,小心翼翼的問,「九總啊,你老實告訴我。其實你上次燒壞腦袋,留下後遺症了吧?」


  「你才燒壞腦袋了。」衛玖從桌膛拿出圍巾裹上,跟他往樓下走。


  「唉,果然是瘋了。」劉宣盯著他那條中老年款的圍巾,惋惜的搖搖頭,「正常的衛玖同志,怎麼可能對惡勢力低頭?」


  「啥惡勢力,那應該叫恩師。」像是覺得劉宣遭受的打擊還不夠,衛玖淡淡的說,「尊師重道,很正常啊。」


  「日!這話是你嘴裡說出來的?」劉宣驚恐的退開半步,整個人像是被雷劈了。


  衛玖懶得跟他解釋,輕快的跑到操場。


  他們的體育課跟高一四班排在一起,衛玖站在台階上舉目四望,一眼就看到人群中抱著籃球、正在跟旁邊人說話的肖徽。


  肖徽感知到他的視線,朝衛玖的方向看了眼,然後——


  像是沒看到似的,冷冰冰的挪開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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