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024 無力感
「衛玖！你是覺得八中不敢開除你嗎？」憑空響起憤怒的呵斥聲, 堵住衛玖接下來要說的話。
老趙挺著大肚子, 憤怒的一步三搖跑到衛玖跟前, 撿起地上半張飯卡砸在衛玖身上。
八中有校內食堂，為了供應部分家遠的學生吃飯，給所有同學發了學校的飯卡。
食堂沒有收飯卡工本費，畢業時會把所有飯卡統一回收, 留給下屆新生。為此, 校內還特別有『禁止折損飯卡』的規定。
其實就算有規定, 辦事毛躁的十幾歲少年們也很難時時刻刻遵守, 經常把飯卡丟的丟扔的扔, 補卡處隔三差五有人排隊。學校老師也睜隻眼閉隻眼, 沒有誰會特地為小事苛責學生們。
衛玖純屬撞上槍口, 故意毀壞飯卡僅僅是個苗頭。
老趙早就瞅他不順眼, 昨天又剛訓過, 轉眼又逮到他犯錯, 氣得渾身發抖, 指著衛玖鼻樑大吼, 「回去叫你家長來！」
「趙老師, 他…」肖徽萬萬沒想到，芝麻大點小事，能通過蝴蝶效應掀起巨浪。
她連忙抱著書包走過來, 試圖替衛玖辯解兩句。
「你別說話, 想要一起被叫家長嗎？」她剛開個頭, 就被憤怒值滿點的老趙連帶掃射, 「我昨天跟苦口婆心，好說歹說，都是為你好。結果呢？你轉眼怎麼又跟他混在一起了！」
「老師，你誤會了…」肖徽再次試圖開口。
「誤會什麼了？你意思是老師錯怪你了？老師是那種人嗎？」老趙氣到油亮的腦門發紅反光，甚至都開始冒煙了。他口不擇言，厲聲訓斥，「你是我跟吳老師看重的苗子，以後要重點培養，絕對不能讓老鼠屎糟蹋了！」
肖徽兩度試圖講道理，連連被打斷。
她原本還能心平氣和的等老趙說完，再努力據理力爭。結果，卻聽到這樣極端的言論，把自己學生比作惡糙骯髒的東西。
肖徽目光黯淡些許，抿緊唇，抱住書包的手臂驟然收緊。
「肖徽，」衛玖在後面輕輕叫了聲，「你回教室吧。」
肖徽背對他直條條站著，沒有動，只是抱住書包的手臂愈發用力，大概會把裡面的書壓變形。
「你快進教室。」衛玖又催促了一次，見肖徽沒反應，傾身靠近些許，近乎耳語的說，「我沒事的。」
肖徽垂下眼，感受到深深的無力感。
她知道衛玖不是壞學生，可卻無法扭轉老師眼裡對他刻板的印象。
在學校這種地方，教師的權利實在太大了，大到可以隨意定義學生好惡，很可能因此改變一個人的未來。
肖徽很害怕這種定義，會讓衛玖潛意識覺得，自己站在的『壞』的那邊。
他明明是個很好的人，他也好，程帆也好。他們只是選擇了自己想要、喜歡的生活方式，只是熱愛生活，想要享受自己的生命而已。
他們明明什麼都沒有做錯，可來自周圍和長輩的眼光，卻輕易的給他們打上糟糕的標籤。
「你們倆當老師不存在嗎？我站在這裡，還眉來眼去的，不知廉恥！」老趙厭惡的訓斥了聲，「肖徽，你進去！」
肖徽依舊沒有挪動的意思，偏過視線，用餘光看了衛玖一眼。
他還是很溫和的站在那裡，甚至還帶了些笑意，輕聲安撫，「惠惠，你別擔心我。」
記憶中，這好像是衛玖第一次稱呼自己小名。
無力感更加洶湧的襲來，肖徽緩緩卸下力道，終究什麼都沒有說，繞過老趙走進教室。
回到位置上，她轉過頭看到跟在老趙身後離去的男生，整個人被壓抑包裹住。
肖徽是個很通透的人，在過去的十幾年裡，她在獨自成長的過程中學會圓滑，學會把自己變成大家喜歡的樣子。
可是在剛剛，她有點討厭這樣的自己。
太通透，也就世俗了。
撬鎖和掰飯卡的事，衛玖並沒有遭受處分。
後來早讀課下，大老吳跟學生調查了情況，去跟老趙求了個情。
老趙這才反應過來，是自己情緒激動，不分青紅皂白弄錯了。可他拉不下臉跟衛玖道歉，只是補了張飯卡，擺擺手讓罰站一早上的衛玖回教室。
衛玖依舊是那副散漫的模樣，他始終沒有辯解過什麼，離開時也沒有半句埋怨。
走出辦公室時，聽到後面大老吳還在跟老趙爭辯。
「…當時我們班學生都進不去，在外面凍著呢，有人求著他才給開門的。」
「他站了半天也不跟我說，我哪知道啊？而且不管什麼原因，撬鎖都是不對的。現在撬鎖，以後就能犯罪！」
「應該不會吧？」
「哪不會？沒聽過從小偷針長大偷金嗎？衛玖以前搞得歪門邪道多了，開學那會還染了個黃毛，罰站倆小時算是輕的。」
衛玖揚起頭，天色灰濛濛的，掛滿了霧靄。
他偶爾會覺得，人的本性相當可笑。即使生命中大部分都是艷陽高照，可他們能記住的，總是寥寥無幾的大雨和陰霾。
大概是因為，陽光還遠遠不夠炙熱吧。
十月底的臨東，已經有了冬天前兆，柜子里的厚衣服早早就被翻出來。
而在這種天氣里，仍舊堅持穿短袖短褲的人，自然成了勇士…或者說風景。
正比如穿著及膝百褶裙，露出纖細光滑的小腿，長發披肩的高莉。
她從三樓走下來晃一圈，其他年級的男生多多少少會有人注意，甚至還有湊上來搭訕圍觀送禮物的。
肖徽對溫度感應能力向來差，沒有覺得有多冷。卻還是為了應景，穿上稍厚的長袖。
她坐在梧桐樹下的小花壇邊沿看書，偶爾會有一兩片枯黃的樹葉飄落，清冷的空氣中漂浮著專屬於秋天的靜謐。
靜謐持續到鼻息間嗅到香氣，眼前出現勻稱漂亮的小腿為止。
高莉停在肖徽跟前，說話聲婉轉動聽，「肖徽，顧星嵐找我們。」
「知道了，謝謝提醒。」肖徽合上書站起來，跟在高莉身後走向音樂教室。
之前老趙交代那件事，最終還是落在肖徽身上。
畢竟她是大城市出來的，身上沒有班裡多數同學的鄉土和怯懦。綜合形象氣質和成績各方面考慮，她都是最合適的人選。
高三最終定下來的是高莉，學校公認的校花。
距離領導來訪的時間越來越近，他們三個人經常聚在一起，討論應該用怎樣的方式跟領導溝通交流。
奇怪的是，幾乎每次召集討論，都是高莉來通知的。肖徽對她印象很少，之前的溝通僅僅是國慶假結束后，她來找自己，莫名其妙打了個招呼而已。
「快點吧，顧星嵐催的急，讓我趕緊帶你去。」高莉說話聲音溫婉，卻並不輕柔，只要經過她旁邊的人都能聽到，「顧星嵐說，要等你去了再開始討論。」
「哦。」肖徽應了聲，覺得有些詭異。
既然那麼急，他們可以從側面樓梯直達音樂教室，完全沒必要再從教學樓繞一圈啊。
可她沒有把這話說出口，畢竟除了自己，周圍男生們對高莉繞圈行為非常滿意。
因為走得快，她裙擺隨著步伐起伏，間或還能看到漂亮的大腿，實在賞心悅目。
高莉身上噴的香水味道很濃重，甚至有些許刺鼻，走過的地方還縈繞著她的香氣，惹得男生們偷偷回過頭，朝她們看了好幾眼。
從教學樓一層繞到三層，再轉了個圈后，終於到達音樂教室。
顧星嵐確實等在裡面，可好像沒有高莉說的焦急。
他正在翻找資總結資料，看樣子已經獨自開始琢磨了。
見到她倆過來，顧星嵐把整理好的東西分成兩份，擺在她們面前。
「常用問題和答案我已經整理好，還讓老師看過了。主任說到時候領導會坐在我們旁邊，聽一整天的課。」
「好的，我知道了。」肖徽接過顧星嵐整理好的問題，大概翻了翻。
高莉聽到他的話，湊過去坐在顧星嵐身邊，嬌滴滴的抱怨，「領導要聽一整天課？之前說兩節課的啊，你才準備了三頁，再多整理點啊。」
「常用問題我都寫上去了，要是他們問其它問題，你們隨機應變吧。」顧星嵐完全免疫了來自校花的魅力，依舊用公事公辦的語氣，給他們通知當天流程。
肖徽把他的話暗暗記住，暗暗思考應對策略。
他們所做的這些事前準備，本質上是面子工程，為了塑造學校光輝偉大的形象。只要朝著這方面發展，肯定能夠過關。
其中的道理，恐怕老師和將要來的領導，都已經心知肚明，只是走個過場罷了。
唯獨高莉像初次接觸這個社會似的，纏著顧星嵐問東問西。
顧星嵐耐心的給她解答完，問肖徽，「你還有什麼問題嗎？」
「領導什麼時候來？」
「下周四，時間夠你準備。」
「那就沒問題了，謝謝你的材料。」肖徽把顧星嵐的給的東西收好，抱著自己帶來的書站起來，「我先回教室了。」
顧星嵐沒多說什麼，多囑咐了兩句也準備離開。留下高莉無趣，怏怏的跟著肖徽。
肖徽有些納悶，兩個人教室中間隔了層，根本不順路。
即使如此，她還是安靜的任高莉跟在旁邊。
走到樓下，正值課間活動時間，花壇附近聚集了很多同學。
高莉不知怎麼的，提高聲調說，「希望下周別出什麼意外。」
「嗯，但願吧。」肖徽佛系的搭話。
高莉提高聲調，狀似不經意的問，「肖徽，你知道顧星嵐喜歡你嗎？」
「什麼？」肖徽有些懵。
靠在二樓欄杆上，衛玖聽到熟悉的名字，朝這邊看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