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11 糖漿
「各位老師、同學們，大家好，我是高一四班的肖徽。」
肖徽站在主席台中央，面對台下上千位同學和老師自我介紹。
她心態相當平和，甚至可以稱之為安定，原本上台前的一絲絲緊張感，也隨著步伐漸漸平復。如果四肢冰冷乏力、腦袋暈暈乎乎的感覺能隨之消失，自己現在的狀態堪稱完美。
「我非常榮幸，能夠代表本屆新生…」肖徽念稿子的語氣柔和沉靜，輕重緩急拿捏的非常到位。
學校里演講的套路說來說去，無非就是翻來覆去的強調好好學習天天向上。肖徽沒想過通過奇葩演講成名，稿子寫得中規中矩。
雖然講話內容依舊假大空，都是些聽吐了的努力上進。但論觀賞性，比之前那些領導發言強的太多。
「四班那姑娘挺漂亮，白白凈凈看著挺嫩，我以前怎麼沒注意到？」
「你忘啦？我跟你說過來著。剛開學那幾天，咱們樓道里抽煙的時候，我就給你說她好看了，氣質特別清純。」
「哦…原來就是她啊，當時離太遠啥都沒看清，現在仔細瞅瞅長得還真不錯，比那些花里花哨的幺蛾子順眼。真可惜，早知道她正臉這麼好看，我當初就不關注九總了。」
「我長得也好看啊。」衛玖聽到隔壁班談話，湊過去接了句。
他說話時眨眨左眼，還風騷的舔下唇，音色蠱惑而曖昧。
「九總，求求你做個人吧。」說話的人哆嗦兩下，嫌棄的身體后傾避開他，「你這色氣的模樣，下海拍片都能成為偶像出道了。別到處瞎撩，掰彎了負責嗎？」
「成吧，你也別總盯著高一小姑娘，忒缺德了。點」衛玖迅速恢復正常，環顧四周。
校級集體活動是一件非常嚴肅的事，起碼在各個老師眼裡無比嚴肅，因此很少有人膽大包天在這種場合偷偷玩手機。
但講話過程實在無聊，演講稿都是聽膩的陳詞濫調，因此大家的注意力，自然就放在講話的人身上。
比如議論校長的大肚腩看起來有幾個月，老趙打理他的禿毛用了幾斤髮蠟，以及現在站在台上的姑娘——
她真是文靜又好看，聲音還很甜。
肖徽念稿子的腔調溫軟，聽在耳朵里極為動人。
她皮膚很白，在大太陽下看著都反光。一雙烏溜的眼睛盯在稿紙上，彷彿會說話般靈動。
大概是由於身體難受，她整個人由內而外散發出某種激起人保護欲的脆弱感，很容易滿足雄性生物天性中的大男子主義。
惹台下小部分男生蠢蠢欲動，兩眼冒光，騷氣太重熏得衛玖想翻白眼。
他的老大真是優秀，隨便露個面，立刻惹來無數敵軍突起。
要是按照目前的情況，猥瑣發育，怕是再過幾天房頂塌下來，砸死的都是情敵。
劉宣盯著主席台，沉思好長時間，才終於從記憶碎片中翻找出相關內容，「九總，那是前兩天的小女生吧，難怪我瞅著眼熟呢。」
「哪個啊。」衛玖語氣平靜的反問。
「就前兩天，一樓飲水機旁…還有花壇前面讓你被球砸的那姑娘啊。」劉宣提醒道，「你真忘了？我還以為你認識人家，特意去英雄救美呢。」
衛玖隨意的晃了下脖子，「我就是路過。」
「路過的也太巧了。嘖嘖嘖，她長得真好看，聲音太軟了，這嗓子要是…」
話還沒說完，就被衛玖粗暴的照著腦袋扇了一巴掌，「住腦！」
劉宣捂住腦門，悲痛的哀嚎，「幹啥呢！我只是想想啊！」
「別看到個女的，就想點亂七八糟的。」衛玖嫌棄的撇撇嘴，「我記得你喜歡胸大成熟的。」
「你說咱們校花，高莉那種？我是喜歡她啊，但也就是想想，高莉追你追的纏纏綿綿海枯石爛，誰敢惦記啊。」提起校花，劉宣惆悵的嘆了口氣，「你說說你，校花長得正身材好，還挺有錢，一年換了四個新手機呢。重要的事，她對你挺真的，你為啥天天拒絕她？」
「她高三了啊，即將面臨高考。」衛玖冠冕堂皇的回答，「我覺得，應該以學習為主。」
「去年她高二！」
衛玖從善如流的接話，「去年我高一，老師說不能早戀的。」
「呸！你活該單身…哎，去哪啊？」劉宣罵了句，見衛玖貓著腰起來，疑惑的問了句。
衛玖那手指壓在唇上，示意他小聲點，「去噓噓，等會查人，你就說我掉廁所了。」
「呸！」又得做這種善後的活，劉宣氣惱的罵，「我說你吃屎去了！」
「你想吃，我給你帶點？」
「滾滾滾！」
按照開學典禮的要求，肖徽準備了十分鐘左右的演講稿，事先還特意背過稿子，因此在演講的過程中並沒有任何紕漏。
坐在後面校領導和老師紛紛露出讚賞的，教導主任欣慰的點點頭，側身跟大老吳說，「你班選的代表挺好，表現的挺大氣，看起來還乖，學生就應該這樣。」
「我們班就屬她最乖，總是默默給班裡做事，還特別安分。雖然上次考試成績差了點，但那是教材的原因。你說讓我挑代表，我立刻就想到這姑娘了。」
「挺好、挺好！就該讓大家看看，當學生該是什麼樣的。你看高二的幾個，天天找事。」
說曹操的定理永遠存在，老趙嘟囔著抱怨幾句，視線稍稍偏到主席台側，看到顆熟悉的灰白腦袋飄到器材室旁。
「典禮還沒結束呢，衛玖又想幹啥！」老趙氣得拍了下桌子。
「消消氣，消消氣！」旁邊人連忙安撫，「他可能有別的原因，躲在那裡學生看不到，你別緊張。」
聽到身後沉悶的拍桌子聲，肖徽體內始終緊繃的弦猛地有了裂痕，鈍痛像是洪水開閘，轟轟烈烈涌過來，鬧得她腦袋發昏。
視線驟然模糊，稿子上的字都迷離了。
她強忍下難受，按照之前背下來的內容，努力維持原本節奏收尾。
「…最後，感謝八中給了我們獲取知識的機會，我謹代表全體同學對校領導和各位老師致以誠摯的感謝。
我的演講到此結束，謝謝大家。」
說完收尾的台詞，肖徽匆匆朝著台下和領導方向鞠了兩個躬，拖著綿軟的身體退場。
校長滿意的帶頭鼓掌，台下的人意識到這是結束的前兆，也跟著蒼蠅拍手。
負責主持的老師滿面笑意的繼續致辭，帶領學生們展望未來，迎接朝陽。
台下大部分已經進入隨時準備退場的狀態，情緒浮躁，壓根沒注意到退場的女生腳步虛浮，搖搖欲墜。
大概是因為候場和講話時，站了太長時間。演講時情緒又綳的太緊，導致肖徽整個昏昏沉沉。
主席台很高，約莫有兩米。肖徽踩著台階走到中途，腿都是軟的，她兩眼猛地一黑，腳踩到半空中，整個人直直往下墜。
足球場的主席台後方是體育器材室，此時虛掩著門，正好擋住場內所有人的視線。側後方的老師們注意力都在其它地方，沒看到她驟然矮下去的身影。
霎時天旋地轉，肖徽閉上眼，等待迎接或許是十六年人生中最丟臉的時刻。
「嘿——咻。」早早埋伏的衛玖衝出來，穩穩接住她，長長舒了一口氣。
肖徽睜開眼，驚訝的望著放大在眼前的臉。
「你怎麼…」跟幽靈似的，到處亂飄。
「安靜點，我偷偷帶你去校醫室。」衛玖表情嚴肅，壓低聲囑咐過，繞過她的腿彎打橫把人抱起。
穿過器材室，避開所有人的視線，從老師休息室的後門趕到校醫室。
一時間，肖徽難以接受這種程度的接觸，但虛弱的身體毫無反抗能力，加上腦袋還暈乎乎的，反應都慢半拍。直到被放在校醫室的小床上，她才終於記起這個動作的專有名詞：公主抱。
「校醫呢？」衛玖里裡外外找遍校醫室，到處空蕩蕩的。
現在學生都在足球場開會，校醫休息倒也正常。
他煩躁的抓了把灰藍的頭髮，兩下倒騰出個雞窩。
「你是腹瀉還是食物中毒啊？需要吃點什麼葯嗎？」
「我？」暈乎乎的肖徽反應兩秒，輕輕搖搖頭。
「那是什麼病啊？」衛玖盯著她捂住小腹的手，腦瓜上亮起小燈泡，「闌尾炎？我替你叫救護車。」
「停、我只是有點難受。」肖徽連忙制止住他，生怕衛玖真的叫來救護車。
他現在急躁地團團轉，平日里酷炫逗比，事事遊刃有餘的九總彷彿被封印了。
女生肚子難受，卻只能想到食物中毒和闌尾炎，他果然是個鋼鐵直男。
肖徽拉開旁邊的棉被，蓋在身上，溫軟的跟衛玖說，「你幫我接杯水吧。」
「你要吃藥了？我去給你買。」
「你…」肖徽放慢動作躺下，總算是好受了些。她見衛玖如此蠢萌，怕是再怎麼明示都是徒勞，乾脆破罐破摔認命的給他科普，「買點紅糖吧，我生理期。」
「……」正在翻校醫室葯櫃的衛玖動作停下，尷尬的掃了肖徽一眼，迅速轉移視線到處亂飄。
「你害什麼羞？」肖徽好笑的看著他。
「你也沒必要…算了，我去給你買紅糖。」衛玖難堪的說話打了兩個磕巴，垂下頭慌忙退出校醫室。
望向天邊飄來的雲朵，他居然有久違被調戲的感覺。
再見到肖徽時，他居然以為老大轉性了，真是人生中最大的錯覺。
校內的小賣部紅糖斷貨，衛玖翻牆到外面超市買到紅糖再翻回來，耽誤了挺長時間，開學典禮已經結束了。
他剛把糖水送到肖徽手上，孟媛媛風風火火撞進來，撲在肖徽床前。
「肖徽，你沒事吧？我找了你好久，你怎麼來校醫室的，啊？」
「你小點聲，」肖徽捧著水杯，打住她絮叨的問題，「衛玖送我來的。」
「咦，九總？」孟媛媛這才注意到旁邊的大活人，臉上露出轉瞬即逝的驚訝，「謝謝你見義勇為啊。」
「我溜去上廁所，碰巧看到了，順手的事。」衛玖找了個冠冕堂皇的理由，把剩下半包紅糖放在肖徽手邊，「你照顧她吧，我走了。」
「哎，好的。」孟媛媛朝他揮揮手，拉開凳子坐在肖徽旁邊，感動的說，「九總真是活雷鋒，我找老師的時候差點摔倒，也是他幫我的…肖徽，你笑什麼啊？」
「糖水太甜了，」肖徽眉眼彎彎的把水杯遞給她，「你嘗嘗。」
孟媛媛抿了點，露出複雜的表情，「天吶，哪是糖水啊，這是糖漿！你當心糖尿病，我給你兌點水吧？」
「沒事，我喜歡甜點的。」肖徽捧著水杯，小口小口慢慢喝著，偏過視線看向窗外。
衛玖靠在旁邊的欄杆上，摸出手機，在搜索欄打下『生理期』三個字。
結果剛跳轉出來，眼前籠罩一片陰影。
「衛玖，你在這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