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03 新娘子

  「其實我差點沒認出來。咱們有十年沒見,你性格變化挺大的。」衛玖繞著她的椅子轉過半圈,背過身倚住肖徽的書桌,目光落在她攤開的練習冊上,壓低聲輕輕說,「現在變成好學生了。」


  十年沒見,衛玖已經不是小時候的模樣。他語氣里總有幾分揶揄,聽起來怪痞的,不太正經。


  肖徽也分不清他是單純感慨,還是在取笑自己。


  「是嗎?」


  肖徽想了想自己表現在人前的模樣,可能在他眼裡,真的是『好學生』姿態。


  「人總是會變的吧。」肖徽無意識的捏緊筆,又慢慢鬆開。


  她垂下眼睫,輕聲說,「長大了要學會懂事點,不能總給家裡人添麻煩。」


  因為隨著年歲增長,即使是最親近的家裡人,也不可能無底線的容忍自己的刁蠻任性。


  她繼續像小時候那樣無法無天,只會招人厭煩。


  果然是好學生才會有的想法,當年單槍匹馬叱吒大院的土匪女霸王,竟也有放下屠刀的一天。


  衛玖想著,沒敢把這話說出來。


  關於成長話題正直又嚴肅,鬧得氣氛變得有些詭異。


  把天聊死的衛玖飛快思索應該怎麼搶救,他不自在的揉揉脖子,剛開口,「確實…」


  沒等衛玖話說囫圇,外面忽然傳來的敲門聲,把兩人都嚇得抖三抖。


  胡麗揚聲問,「惠惠,作業寫完了嗎?」


  「啊,沒、沒呢。」肖徽緊張的結巴,慌亂的望著衛玖。


  她獨自在卧室寫作業,結果憑空出現陌生的男同學,這要怎麼跟媽媽解釋?

  幸好胡麗尊重兒女隱私,沒有直接推門『捉姦』,而是繼續在外面問,「媽媽給你送點水果,能進來嗎?」


  「你別,我…」肖徽急忙站起來,手足無措的環顧四周,尋思找哪個犄角疙瘩把衛玖藏起來。


  「冷靜點,我翻出去,你記得關窗戶。」幹壞事非常經驗豐富的衛玖立刻給出主意,他動作利落的翻出矮窗,拯救還在幻想哆啦A夢口袋的肖徽。


  「哦哦,好。」肖徽這才意識到,他既然能憑空出現,當然也能憑空消失。


  眼睜睜見衛玖翻出去,愣了兩秒肖徽才反應過來,小跑到窗邊處理殘留痕迹。


  窗戶剛推到一半,跑出去幾步的衛玖轉過來。


  身後的天空灑滿霞光,夕陽溫柔的給他勾了個暖色的邊。


  「老大。」衛玖凝視她,伸出左手比了個幼稚園小孩才玩的開槍手勢,對著她瞄準狙擊,「啪——!」


  肖徽扶著窗沿的手頓住,意味不明的看著他,有些猶豫自己是不是應該配合的中槍躺倒。


  沒等她思考出結果,衛玖已經收回手,直直看著她的眼睛。


  「你說人總是會變的,」衛玖重複她的話,頓了片刻,補充道,「但是我沒變哦。」


  「啊?」肖徽錯愕的發出單音節。


  衛玖明顯沒有解釋的意思,朝她揮揮胳膊,「快去開門吧,不然阿姨該打你了。」


  「呀!」肖徽記起這茬,連忙擦乾淨窗台上的腳印,轉回去打開房門。


  胡麗端著果盤走進來,狐疑的問,「你在房間做什麼,隔這麼長時間才開門?」


  「寫作業呢,難題剛有思路…所以耽誤了會。」肖徽強裝鎮定,編了個相當拙劣的理由。


  胡麗掃了眼翻開的練習冊和草稿本,沒有懷疑女兒的話。


  她把果盤放過去,順勢沿床邊坐下,簡明扼要的道清楚來意。


  「其實呢,你爸差我來問問你。咱們搬回來也有好幾天了,換了新環境,你在學校還習慣嗎?」


  「挺習慣的,升高中同學都是剛認識,又不是轉學,沒什麼不適應。」


  「聽你這麼說,我就放心了。我剛才還跟你爸說,惠惠打小就乖,什麼都不讓我們操心。」胡麗明顯鬆了一口氣,繼續說,「鳳城離臨東挺遠,你以前的朋友沒辦法經常見面,我跟你爸總擔心影響你心情不好,自己悶著。」


  「沒什麼影響的,以前的朋友還可以打電話,而且我也會交新朋友的。」肖徽理解很父母的決定,怕他們擔憂,多解釋了幾句。


  「那就好、那就好。你繼續寫作業吧,我不打擾了。」看女兒狀態不錯,胡麗徹底放下心。


  她站起來準備離開,臨出門前,又想起什麼似的轉過身。


  「對了,說起交新朋友,咱們大院有幾個跟你年紀差不多的,你要是無聊可以跟他們玩。」


  肖徽看自家老母親擔憂的樣子,哭笑不得的說,「媽,我都上高中了,沒那麼貪玩。」


  「這是正常交際,怎麼能算貪玩呢?你別總悶在房子里,把自己學傻了。」胡麗有些無奈。


  女兒哪哪都好,只是太安靜懂事了,光顧著學習寫作業。


  小小年紀的,鬧出啥自閉症可怎麼辦?

  「大院里那幾個,倒也不算新朋友。你現在可能忘了,小時候你跟他們幾個小孩天天在一塊玩,喊都喊不回來。」提起女兒的交友問題,胡麗話匣子打開,湊到她面前問,「對了,你還記得衛玖嗎?我回來時還看到他了,染了黃頭髮,模樣挺精神。」


  「衛玖啊。」怎麼又提起他呀,肖徽不知道怎麼接話。


  「小時候跟你一塊玩的小九哥哥,不記得了嗎?」胡麗提醒道,「小時候總跟你玩過家家那個,你還哭著鬧著要他當新娘子的,再想想。」


  「什麼?有、有這回事嗎?」聽到自己的黑歷史從母親嘴裡冒出來,肖徽羞恥的想捂臉鑽進地縫裡。


  「怎麼沒有?我騙你做什麼?」胡麗沒意識到女兒害臊,再接再厲往出抖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當時跟你玩的都是小男孩,本來要搭花轎抬你。你鬧騰的驚天動地,扯著人家衛玖…」


  「媽,媽!我作業挺多的!」肖徽沒辦法穿回去阻止年幼的自己放肆,只能攔住胡麗,妄圖塵封那段記憶。


  「行吧,我不說了。」胡麗有些意猶未盡,還是勉強收住話,苦口婆心的囑咐,「抽空跟以前的朋友見個面,說不定人家還記得你呢。」


  「我知道了,你去忙吧。」肖徽敷衍的應聲,把媽媽送出房間。


  關上門,她拿腦門磕了兩下牆,捂住磕紅的腦門,試圖將剛才的對話擠出去。


  見鬼的新娘子啊?她小時候到底在想什麼?

  清早,教學樓陸陸續續亮起燈。


  高一四班前後門關的嚴嚴實實,寥寥幾個早到的同學靠在牆邊,把沉重的書包擺在窗台上,伸長脖子往校門口張望。


  白哲岔開腿蹲在門前,罵罵咧咧抱怨,「搞啥啊?拿鑰匙的怎麼還沒來!」


  「還有半個小時才上課呢,再等等吧。」


  「等什麼等?」白暴脾氣發作,怨氣全都撒在勸他的人身上,「她拿鑰匙,就應該比別人到的都早,其它教室都開門了!」


  旁邊同學看不下去,「肖徽平常到的挺早,而且也不是所有教室都開門了,互相體諒一下啊。」


  白哲飛起一腳踹在門板上,「老子憑啥體諒她!」


  見他這副樣子,周圍學生都不敢說話。


  隔了半分鐘,有人喊,「鑰匙來了,肖徽你快點!」


  肖徽匆匆快跑幾步,跨上台階,「不好意思,今天有點晚。」


  說話間,她低下頭,從口袋裡掏出鑰匙。


  還沒走到門前,手上的鑰匙被蠻力一把搶過去。


  鑰匙扣勾住肖徽的手指,扯紅了指尖的皮膚。


  她眨了下眼,視線里出現條帶著三根褲鏈迷彩褲,膝蓋上還磨出兩個帶毛邊的破洞。


  順著看上去,男生背上印了漫畫風的鈔票。


  他頭髮兩邊推得很平,中間略長,走路拖拉步子弔兒郎當。


  白哲打開門,順手把鑰匙扔在講台上,「拿著教室鑰匙不知道到早點,那麼多人等你一個。」


  肖徽盯著白哲背影看了會,抿了下唇,沉默的走到講台角落彎腰撿起鑰匙。


  跟著進來的同學湊到她跟前,「你別生氣啊。白哲他初中就那樣。」


  「沒事,是我來遲了。」肖徽歉意的朝他說,

  「你來的挺早,我們也沒等多久。」他說完,頓了會,「那啥,你別去惹白哲啊,他有點…我也不知道怎麼說。」


  「我知道的。」從白哲的脾氣和打扮,肖徽大概猜出他有多『混』。


  以前學校也有這種日天日地的人,自以為宇宙第一。肖徽才沒那麼閑,非要跟他計較理論什麼。


  班裡同學陸續到齊,掏出課本準備早讀。


  肖徽拿著水杯站起來,問孟媛媛,「要我幫你打水嗎?」


  「我還有水,下課再去。」孟媛媛挪開椅子給她讓位,「現在都在接,水可能不熱,喝陰陽水小心拉肚子。」


  「沒事,我體質好。」肖徽從她後面擠過去,走出教室。


  正值高年級的老油條踩點時間,大批同學湧入樓道。


  教導主任辦公室跟高一在同層,老趙外面巡邏視察,正好逮到典型。


  「衛玖!昨天說了讓你回去染頭髮,你怎麼聽得話!」老趙在人群中看到亮眼的金毛,憤怒的把他滴溜過來,「瞧瞧你,頭髮染得花里胡哨,小小年紀學什麼電視里的明星!」


  「老趙,早上好。」


  「我看見你,早上就不好了!」


  衛玖態度誠懇的保證,「知道了,我下回一定躲著你老人家走。」


  「你、你是想氣死我吧?」老趙憋了口氣,讓他靠牆站好,「瞧瞧你,頭髮黃的跟草一樣。」


  「草好像是綠的,」衛玖不怕死的提醒,「你想讓我換個顏色?」


  「呸,你小子真是油鹽不進!」老趙讓他氣得沒話說,索性懶得再搭理這貨,「你站到上課再進去,明天一定把頭髮染了!再給我交份檢討!」


  目送老趙回辦公室,衛玖大佬很聽話,端莊優雅的在牆角罰站。


  他抬手朝旁邊看熱鬧的同學比了個小樹杈,「要合照嗎?優惠價998!」


  「嘖嘖嘖,九總你罰站真活該。」


  「九總聽我的,黃毛挺好看的,你別想不開給頭上帶點綠。」


  衛玖挑了下眉,風騷的說,「有我的顏值,綠毛也好看。」


  「嘔——算了,你還是繼續挨罰吧,我受不了先撤了。」


  圍觀的同學悉數散去,肖徽故作不經意的走過長廊。


  路過衛玖面前,她低下頭小聲說,「綠的容易掉色。」


  衛玖聽出她的意思,輕聲回答,「知道了,我不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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