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四章:有因才有果
前軍大營內,李峻安排了攻城的事項後,對眾人道:“昨日,我已經命人去了宛城,隻憑咱們在此攻城不僅艱難,而且還要浪費太多的時間。”
說著,李峻站起身,在身後的輿圖上點了點,繼續道:“既然豫州的裴綽有心作對,那就讓郭方攻打他的治所襄城,叫他們首尾兩難,看看到底應該守哪裏?”
對於豫州,李峻並沒有利益所在,而且豫州與司州過於臨近,遲早都會引來漢國兵馬的進犯,李峻並不想在此占據毫厘之地。
然而,既然事態發展到了這裏,李峻不介意攻取襄城,也不介意從豫州的那些豪族大戶手中獲取軍糧和財物,畢竟自己這邊還有十幾萬人要趕路,更是有十幾萬張嘴在等著吃飯。
這時,大帳的帳簾挑起,鄭敏兒與鄭靈芸兩姐妹小心翼翼地走了進來,站在李峻的麵前低身執禮。
因為何裕和李瑰都留在了滎陽,兩姐妹本不想離開各自的郎君,但在李峻的訓斥下,兩人不得不跟隨舅父一同離開了滎陽郡。
雖然兩人是李峻的親外甥女,但在遷徙的隊伍中也沒有什麽特別之處。
然而,若說一點優待都沒有那不現實,但兩姐妹還是為舅父的聲譽著想,盡可能在路上的吃穿用度與那些百姓相同。
這裏是軍營,本不該外人進入,而且軍帳中正在商議兵戰之事,絕不可能讓不相幹的人靠近半分。
姐妹二人能如此地走進大帳中,有別於他人的特殊性也便可見一斑了。
“敏兒,靈芸,你們怎麽過來了?是出了什麽事情嗎?”李峻知道靈芸的性子有些孩子氣,但鄭敏兒卻是個嫻淑之人,絕不會貿然地來到這裏。
素日裏,鄭靈芸被家裏人寵著,言談舉止都有些無所禁忌。
不過,此刻是在軍機大帳中,望著眾人一臉嚴肅的神情,鄭靈芸有些膽怯地扯了一下鄭敏兒的衣袖,示意姐姐來回答舅父的問話。
鄭敏兒笑望了一眼妹妹,對李峻施禮道:“舅父,適才有何家的人找來,說是想要求見舅父,敏兒帶他在軍營外等候,特來問問舅父是否要見?”
李峻不解道:“何家人?何裕的親戚?他們從哪裏過來的?”
當初,長沙王司馬乂誅殺齊王司馬冏後,大肆地誅殺與齊王府有關的人。中令軍何勖是司馬冏的心腹,他雖是戰死,卻也依舊被誅滅了三族,其他的族人皆是因其受罪,成為了官府想要緝拿的犯人。
在何家族人最落難之時,曾到滎陽求助過被李峻庇佑的何裕,李峻為了給外甥女爭些臉麵,對何裕的族人幫了不少忙,也通過自己的關係為他們去掉了叛逆餘孽的罪名。
這些都是往事,在李峻看來也都是些舉手之勞的小事,從未記在心上。
此刻,他聽到有何家人找來,不知所為何事,還真是有些疑惑了。
“舅父,來人是子衡的兄長何充。”
鄭敏兒笑著繼續道:“您忘了,敏兒的夫家本就是潁川的大族,他們就在潁川郡呀!”
“哦……對對,我還真忘記了,何裕有說過的。”
李峻聽外甥女如此說,倒也是想了起來,心中不由地一動,覺得何家人此刻找來應該是有原因的。
“敏兒,去把來人請到大賬中,舅舅見見他。”李峻說著,與魯勝對望了一眼,兩人都會意地點了點頭。
其實,若說何家原本就是潁川的大族也不盡然。
何家祖上本是揚州廬江郡人,何裕的祖父何楨原為揚州別駕,後為弘農太守、曆幽州刺史,廷尉,入朝為尚書光祿大夫,與當時的晉廷重臣羊祜成為了莫逆之交。
在此之後,何家逐漸從揚州遷至了豫州潁川郡,憑借著何楨的榮光以及其子何勖的權勢,何氏一族成為了潁川郡頗有威望的大族,與潁川的鍾氏、陳氏等幾家大族齊名。
何充,字次道,中領軍何勖的侄兒,鄭敏兒夫君何裕的長兄。
之前,整個何家落難時,何充曾讓妻子與小妹曾到滎陽尋求弟弟何裕的幫助。
在李峻的安排下,何家擺脫了困境,何充也經李峻的介紹,在原潁川太守孫洵的手下謀了一個官職。
望著眼前執禮的何充,李峻笑道:“你若不說,我還真是忘記了,當時我求了長沙王一次,卻也不敢有什麽奢望,沒想到長沙王真是給我幾分薄麵呀!”
“唉……”李峻提及司馬乂,不由地憶起了過往。
他在感歎的同時,覺得如果司馬乂不死的話,當今天下也許真的不會亂到如此。
何充再次拱手道:“何家銘記烈王的恩情,但李使君對何家的大恩,何家人亦是沒齒難忘。”
李峻擺手道:“不能如此說,大家也算是親戚了,說上什麽大恩的就有些見外了。”
說著,李峻示意何充落座,開口問道:“次道,不知你如今在潁川郡領的什麽職位?今日見我又所為何事呀?”
剛坐下的何充正欲起身回話,見李峻擺了擺手,也便坐著拱手道:“使君,次道在潁川府任主簿一職,現領兵守在西鳳凰城,此次前來就是想助使君過十二連城。”
話一說完,何充望著李峻,鄭重地點了一下頭。
何充的話讓李峻一怔,他沒有想到值此緊要關頭,竟然有一個自己人守在十二連城中。
說何充是自己人,李峻覺得應該沒有問題,無論從之前的報恩還是以後何家的發展,他們應該願意同武威軍搭上關係。
“西鳳凰城中有多少守軍?你能完全掌控住他們嗎?”魯勝開口問道。
老人清楚何家與李峻的關係,他並非是在懷疑何充,而是怕何充一旦無法掌控屬下,不僅計劃無法實施,反倒會害了他自己。
這是一個絕妙的機會,魯勝不想就此錯過,他需要謹慎地利用這個機會。
何充回道:“西鳳凰城中有一千五百名軍卒,再有青壯八百,這其中有不少是我何家子弟,我有把握掌控他們。”
李峻起身在輿圖前站了片刻,轉頭問道:“次道,你的家人住在哪裏?安全嗎?”
李峻的這句問話讓何充一愣,隨即也明白了李峻的話意,拱手道:“使君放心,我臨來之前已經通知了許縣的族人,讓他們盡量結壘自保,若是裴綽敢殺我族人,待使君過西鳳凰城後,次道便會領兵去許縣救他們。”
“好,屆時我會派五百滎陽軍騎助你。”李峻點了點頭,繼而又對何充繼續道:“你現在就回去準備,我會在今夜子時領兵進西鳳凰城,隨後你便領兵趕往許縣護住家人,餘下的事情就由我們自己來做。”
臨離開軍帳之際,何充笑望了一眼鄭敏兒,輕聲問道:“弟妹,子衡當下可好呀?”
從何家受難伊始,何充就再未與小弟何裕見過麵,親兄弟如何不掛念呢?
更何況,何裕也算是救了整個家族的人。
鄭敏兒低身施禮道:“大哥,夫君眼下還在滎陽,不久後便會隨軍到梁州,請兄長放心,子衡他一切安好。”
李峻也笑道:“你這個當哥哥的放心,子衡可是我梁州以後的鹽鐵府督,怎能讓他出半點事?”
鹽鐵官營有著極高的利潤,鹽鐵府督則是直接掌控了這一利潤,非是心腹之人,絕不可能做到這個位置。
何充在感歎弟弟好命的同時,也感激李峻對何家所做的一切幫助。他再次向李峻深施一禮後,轉身離開了前軍大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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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連城,並非是十二座城池相連,準確地說應該是兩山間連綿十餘裏的城牆。
這座邊牆始建於春秋戰國時期,東西走向,每隔一段距離建有示警防禦的烽火台。
真正所謂的關城,也僅是中關城與東西兩座鳳凰城,而這三座關城也並非是正常意義上的城池,三城僅有向北防禦的堅固城門,內裏卻無城牆圍繞。
十二連城建造的時間久遠,城牆也曾有多處破損。
然而,自從中原生變後,潁川郡對邊牆進行了修繕,使得這條古老的防禦牆發揮了真正的作用,多次阻擋了漢國兵馬以及流民軍南下的進犯。
入夜,潁川郡太守裴川站在城牆之上,望著遠處正在退去的滎陽軍,心中不由地遲疑起來。
適才,他聽守城的軍卒來報,說城外的滎陽軍有退走的跡象,便趕忙與鍾雅一同前來查看,想要看看李峻到底在耍什麽花樣。
裴川不相信李峻會退走,因為他知道李峻所帶的人不是個小數目,十幾萬人豈能隨意地改變路線。如果退回司州境走伏牛山的路線,極有可能遇到漢國軍的襲擊,那將會是一種無法挽救的災難。
其實,裴川並不在意什麽災難,更不在意那十幾萬人的死活,他隻要清楚李峻不會輕易離開潁川郡就可以了。
隻要李峻耗在長社縣的附近,裴川就有機會擊潰李峻的隊伍,從而才能報了殺害父兄的大仇。
“彥胄,你覺得李峻會退嗎?”裴川轉頭望了鍾雅一眼,卻是自問自答道:“我覺得他不會真退的,他們已經找不出最好的路線了,隻能走潁川這條路。”
鍾雅點頭道:“府君,李峻為人狡詐,行事也多有謀略,咱們還是要多加戒備才是。”
裴川冷笑了一聲,卻也是讚同道:“你說的沒錯,我已經向襄城方麵請求增援,咱們長社縣的兵馬也都集中在了十二連城,隻要能抵住他幾輪的攻擊,消耗掉他們半數的兵馬,我便領兵殺出去,擊潰他們的流民隊伍,李峻也自然是無法逃脫了。”
當下,正值夏末秋初,夜風中帶了幾許的涼意,更是舞動了城牆上的軍旗“啪啪”作響。
裴川站了良久,並沒有察覺到滎陽軍有攻城的跡象。
他轉身朝城牆石階的方向走了幾步,回頭對鍾雅道:“彥胄,你今夜在此值守,若有狀況便來告知我。”
說罷,裴川走下城牆,返回了自己的營房中。
夜間攻城本有不便,再加上李峻帶有大量的流民,夜間更需要兵力來看護,裴川篤定李峻不會在夜間偷襲中關城。
更何況,他也不怕李峻的強攻,自己這邊的防守器械已經準備妥當,長社縣城內的兵馬也盡數守在十二連城的城牆上,擋下李峻的進攻應該不成問題。
待到襄城的增援抵達長社,裴川覺得自己倒可以主動出城衝殺一次,試探一下滎陽軍究竟有著怎樣的戰力。
裴川離開後,鍾雅一人站在原地,麵無表情地望向遠處的黑夜。那裏的黑暗中有點點的火光時隱時現,仿佛會隨時熄滅,卻又似在緩慢地遊走。
昨日,李峻離開後,鍾雅在內心中有過些許的掙紮。
他知道自己不能幫李峻,卻還是說出了豫州的兵力分布,可接下來呢?自己要獨自麵對李峻的攻擊嗎?若是中關城失守,若是十二連城被攻破,這個罪責自己能承擔的起嗎?
想到可怕的後果,鍾雅還是命人告知了裴川,他要把這個矛盾轉移出去。
關城無事更好,如果出了紕漏也無妨,反正已經與李峻說過自己的難處,李世回應該不會為難自己與家人。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打算。
此刻,李峻早已拋掉了對鍾雅曾有過的愧疚之心,也便不會去在意他的所思所想。
都說有恩報恩,有仇報仇。
李峻與鍾雅無仇,卻也談不上有什麽情義,若說是路人有些不恰當,但李峻還是覺得應該將他當做路人才好。
西鳳凰城的規模並不是太大,城西臨近洧水的分支梅河,再向西南方向十餘裏便是長社縣城。
站在西鳳凰城的城門內,李峻回頭望了一眼正在快速通過城門的屬下,對何充笑道:“次道,你可是幫了我一個大忙,也是救了那十幾萬的百姓,我李世回記住了你的這份情,何家日後若有需要之處,隻管到梁州找我。”
何充搖頭道:“使君,你也說咱們是一家人,一家人便不說兩家話,更何況這也是我們何家應該做的事。”
李峻點了點頭,抬手在何充的手臂拍了一下,笑道:“既然如此說,那你也別喚我什麽使君了,你年長與我,也別與子衡相論,咱們還是以兄弟相稱才好。”
說著,李峻拱手道:“次道兄,你看如何?”
當下,李峻手握重兵,占據梁州一地,屬實算作一方強權。這樣的人誰都願意結交,更有不少人想要來攀附。
何家也曾有過令人想要巴結的權勢,但那已經成為了過往,眼下的何家已經找不出一個位高權重之人了。
李峻的主動示好雖讓何充有些意外,卻也是趕忙回禮道:“世回不嫌棄何家高攀,那為兄自然是歡喜的緊,又怎敢拒絕呢?”
“那好,兄長就趁著夜色趕快回許縣,你守好何家,我這心裏才能安穩些。”
李峻說罷,轉頭對季弘吩咐道:“你命蕭古帶五百軍騎跟隨何主簿一同去許縣,在護住何氏一族外,還要隨時阻擊逃亡襄城的潰敵。”
許縣,位於長社西南,正處於長社與襄城的中間地帶。
李峻派兵進入許縣,一是要保護何家人,更重要的是防止裴川在兵敗後逃往襄城,與那裏的潁川軍合兵一處。
至於裴川會不會被擊潰,李峻不願去多想,為一個必然發生的事情動腦筋,那是一種精力的浪費。
裴川手中的兵力大約在六千餘人,自己以略少一些的滎陽軍打垮裴川不算個問題,更何況自己的手裏還有近萬的部曲與青壯,這些人也是一股不可輕視的戰力。
終於,喊殺聲在夜深之時響起,這聲音驚醒了裴川,更是讓他慌得險些摔倒在地。
因為,打破黑夜的喊殺聲與馬蹄聲並非來自城外,而是就在他的營房周圍,並且很快便臨近了房門處。
當下,裴川將大部分的兵力都安排在了連綿的城牆上,跟隨自己在中關城後駐防的也僅有不到千餘人。
在滎陽軍騎與步戰軍的衝擊下,那千餘名軍卒還未來得及反應,就被殺死在了慌亂中,而緊閉的城門也在同一時間被滎陽步戰軍強行打開。
就在鍾雅想要領兵退下城牆,奪回城門之際,城外半裏處的黑夜中突然站起了無數道身影。
與此同時,震耳欲聾的呐喊聲響起,近萬名部曲與青壯揮舞著手中的兵刃,衝向了洞開的城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