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向你而生(2)
車停到診療室樓下。
江吟要推門下車, 卻被身邊的姑娘拉住衣袖,他側過頭看她, 「怎麼了?」
姜皚對上他漆黑的眸子,抿下嘴角,斟酌了一會兒開口:「讓我自己上去吧。」
江吟稍楞,掀了掀眼帘, 「自己可以嗎?」
姜皚拽住他衣袖的力道極大,骨節處微微泛白, 「應該,可以。「
江吟神情莫辨, 眼底的情緒黑沉沉地,抓住車門把的手臂有些僵硬。
片刻, 就聽到她清朗的聲音響起。
「如果是好消息,我希望能親口告訴你。」
這會兒他才放心, 收回手重新搭到膝蓋上,話中帶笑, 「去吧。」
姜皚忍住心底的不安, 推門下車。
總有一些事情, 是需要自己去面對的。
凜冽的寒風從四面八方湧來,吹得她鼻尖酸澀,伸手捂住口鼻呵出一口熱氣, 趁溫度未消搓了幾下手心。
高懸的心終於鎮定下來。
尹夏知送走最後一波病人, 終於等來姜皚。
她停住手中的筆, 涼涼開口, 「喲,知道回來了?」
姜皚站在門口,頓了一下,視線習慣性環視兩圈,發現她把窗檯邊上的懶人沙發給撤了。
上班時候尹夏知穿白大褂,本來就冷情的長相,現在看起來更顯難以接近。
她拿筆尖敲了下桌面,靜等姜皚的回答。
「不是你讓我們回來的么」
「……」
尹夏知拚命保持冷靜,聽到她這句話,腦袋中緊繃的那根理智的弦,「啪」一聲斷掉。
姜皚反身關上門,「其實也應該回來了。」
尹夏知哼聲,「算你有自知之明。」
她說完,起身去書櫃取出SDS抑鬱自評表放到姜皚面前,「簡單寫寫。」
姜皚垂眸,手指按住頁腳,聲音平靜,「如果按照病期階段,我現在是不是該抑鬱了?」
尹夏知抬眼,沒摸清她話里的情緒,嘆口氣照實回答:「是。」
面前的人長久沒有別的舉動,也不言語,只是靜靜看著那張紙。
從她的角度,僅能看到姜皚微抿起的唇角,以及被長發半攏半遮住的側臉。
有種不太好的預感。
她這個模樣,和四年前在日本時簡直太像了。
「皚皚,可以治好的。」尹夏知不自覺放軟語氣,越過半張桌子牽住她的手,「沒關係,我們都會陪著你。」
她不會安慰人,這幾秒鐘簡直要把肚子里為數不多的安慰話語倒騰出來仔細擇選,生怕不留神說錯話。
溫熱的手心觸碰到冰涼的手背,尹夏知咬住嘴唇,最怕看到她這樣了。
「……」
姜皚縮了縮手指,長睫顫動幾下,突然,笑出聲來。
尹夏知:「???」
姜皚抬起頭,緊攥起的手鬆開,嘴角噙著淡淡的笑意,「其實,我感覺我好多了。」
尹夏知面無表情收回手,「膽肥了啊。」
姜皚往後靠進椅背里,拾起桌上的圓珠筆,大體瀏覽了遍題,開始勾畫答案。
就算現在好不了,以後她也會努力,盡一切可能去生存。
因為她真的,好想好想繼續和江吟在一起啊。
十分鐘,姜皚沒猶豫,答完最後一道題把紙推過去。
筆蓋扣上,放回原處。
尹夏知若有所思看她一眼,低頭看紙上的答案。
SDS分界線是53分,53分以上,以62,72為分界,其間分別為輕度,重度抑鬱。
這份答卷不但沒有高於53到達輕度抑鬱,反而45分,遠遠低於抑鬱標準。
雖然其中精神性和情感癥狀達到正常人偏低的水平,抑鬱心理障礙中的自我貶值,無價值感的問題比較突出。
但每個正常人都會有失望帶來的無望感。
這根本不足以判定一個人是否有抑鬱症。
尹夏知收好測試表,又問了姜皚幾個常見性問題,最後得出一個結論,「你的躁鬱傾向控制住了。」
她表情微變,口吻不敢置信,「……真的?」
尹夏知抬起下頜,笑眯起眼,「該好好感謝江吟啊。」
走的時候還是鬱鬱寡歡看破塵世的人兒,回來竟然真有好轉的跡象。
姜皚收拾了下情緒,不自覺屏住呼吸。
指甲蓋嵌入皮膚里,勉強讓她找回真實感。
尹夏知斟酌著說辭,良久說:「今天下午的直播我看了。」
頓了頓,將下巴抵在手背上,聲音溫柔,勸導她,「所有的事情都在向好的方向發展,現在有人疼惜你,愛護你,過去的事情就不要再記在心上讓自己為難了。」
姜皚輕輕咬了下舌尖,以後,應該不會再犯了吧。
不要再這樣了。
她好不容易,才挺過來。
-
姜皚走出診療室時,夜幕已經落下,天邊呈現濃稠的黑藍色,一輪皎月掛在上面,尖端從雲縫中凌厲地扎出,刺破厚重的天幕。
她走到車前,屈指敲了敲玻璃。
江吟半落下車窗,一臉擔憂的樣子,「上車說,外面冷。」
姜皚傾身,將手搭在窗沿,在車廂頂燈的映襯下,眼底似乎有光。
「我們走回家吧。」末了,又添上,「像普通情侶那樣。」
江吟視線落到她彎起的眉眼上,抿緊唇,沒有立刻回答。
推門下車時,心底隱隱然有個期待的想法冒出來,嘴角翹起來一些,揮手讓林深驅車離開。
兩人相視而立。
姜皚舔了下嘴角,笑意很濃,「尹醫生說,我的躁鬱傾向控制住了。」
一切盡如他意。
江吟牽起她的手往前走,融入街邊的人流中,步履放緩。
「是不是過不了多久,就可以痊癒了?」他尾音壓得很低,依舊控制不住話語中的欣喜。
姜皚嘴唇翕合數下,低了低頭,聲音很小,沒有底氣。
「可能吧。」
江吟輕描淡寫帶過這個話題,「現在的你,已經很好了。」
姜皚怔愣,隨即意識到這是江吟的情話。
想說點什麼你來我往,腦海中卻空白一片,話到嘴邊覺得太矯情,又咽回嗓子眼裡。
她眨了下眼,回握住他的手。
胸腔里所有的鬱氣彷彿一瞬間都被滿心滿眼的愛意取代。
兩人心情都不錯,步伐也輕快,市中心距離江吟的公寓近,步行二十分鐘到樓下。
夜色深濃,卻帶著人情味。
林深守著行李箱站在房間門口,一臉哀怨地看他們悠哉游哉乘電梯上來。
他回到家,突然想起老闆的行李,作為單身狗,沒人惦記沒人記掛,從沙發上爬起來給送行李。
江吟有點意外,「行李明天取就好,沒必要專程跑一趟。」
「但是姜助的行李……」
被點到名,姜皚抬起頭,「沒關係,這裡有幾件衣服。」
林深訥訥地回:「可能是我疏忽了。」
姜皚:「……」
疏忽什麼?
疏忽掉她已經住過男朋友家了?
江吟抬頭望了望天,從他手中接過行李箱,隨口一提,「前天阿姨給你介紹的姑娘,不合心意?」
林深無意間被戳到痛處,長長嘆口氣。
江吟平淡補充,「年終獎的名額已經擬好了,總不能讓你兩樣都得不到。」
林深捶胸頓足:「老闆,我想放假。」
江吟輸入密碼打開門,側身讓姜皚先進去,淡淡睨他一眼,「可以啊,我記得T.K婚假有一個月。」
林深不準備繼續和他說下去,皮笑肉不笑說了句「再見」后朝電梯走去。
幾秒鐘,電梯到達。
江吟輕靠在門欄上,淡聲道:「林深,謝謝。」
走到門口的人腳步一頓,漫不經心笑了笑,「應該的。」
姜皚把行李箱拉到卧室,找出換洗的衣服準備去洗澡。
彼時江吟已經洗漱完,身上沾染著從浴室帶出來的柔和水汽。
深藍色的毛巾搭在頭頂上,水珠順著發梢緩慢滴落。浴衣衣襟敞開,漏出一片蜜色的肌膚。
姜皚稍愣,下意識舔了舔嘴角。
江吟:「去洗吧,水溫記得調高一點。」
她點點頭,繞過他走進浴室。
琉璃台上放著乾淨的毛巾,她上次來用過的,粉色邊,摸起來手感很好。
浴室乾濕分離,玻璃壁上掛著水珠,正不停往下滑。
姜皚速度快,一刻鐘洗漱好,用毛巾裹緊頭髮走出去。
卧室里只開一盞頂燈,柔和的光線傾落而下,鋪滿整個房間。
江吟坐在窗前的沙發里看文件,手邊放著吹風機。
時過半年,姜皚原本就及腰的頭髮又長了不少。
夏天還好,氣溫高,洗完頭髮不一會兒便可以自然干。但一到冬季,這頭長發像是累贅,她想剪卻捨不得。
江吟放下手中的文件,將吹風機插上電,用手心試了下溫度,出聲叫她過去。
姜皚鬆開毛巾,長發散下來。
「這頭髮,要吹好久。」
江吟垂眸,目光沉靜,「沒關係。」
她仰起頭看他一眼,「要不我抽空去剪短?」
江吟沉默了一會兒,抬手捻起她的發尾,「還是留長吧。」
姜皚不解的抬眼回望,他指尖的溫度很低,偶爾碰到她的脖頸,傳來一陣涼意,讓她不自覺避開。
江吟有條不紊地給她吹頭髮。
直到最後,吹風機聲音消失,耳畔僅余留下他清冽乾淨的嗓音。
「穿婚紗,還是長發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