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向你而生(1)
姜皚行動不便, 下車后就被江吟一路抱進旅社。
老闆看見他倆,連忙迎出來, 語氣焦急,「這是怎麼了?」
「腳傷到了。」江吟想起什麼, 對上老闆關切的眼, 「請問您有藥酒嗎?」
老闆:「有的, 我去給你們拿。」
空蕩的大廳只剩下他們兩人,姜皚掙扎著要下來,她不習慣被人一直抱著。
「我能自己走的。」
江吟面無表情, 一板一眼道:「自己走,然後明天腳踝腫成饅頭?」
姜皚:「……」
好像有這個可能。
江吟推開房間門, 把懷裡的人放下,復又轉身走回大廳, 接過老闆遞來的藥酒。
「這酒最好是泡會兒溫泉, 等舒筋活絡后塗上, 藥效才好。」
老闆一連串說了很多江吟聽不懂的詞語。
通過肢體語言表達, 最終弄清楚他的意思。
「謝謝, 我知道了。」
回到內間。
姜皚脫下鞋襪, 輕輕活動了一下受傷的關節, 酸痛感傳來,沒動兩下就放棄了。
江吟蹲下身, 手指撫上她的腳踝, 姜皚體寒, 一到冬天手腳冰涼, 小巧的腳跟握在手心裡,像攥住一塊冰似的。
他動作輕柔地揉了幾下,「疼么?」
姜皚忍得眼淚汪汪,覺得矯情沒表露太明顯,也不敢抽回腳,半晌哼出聲,「挺疼的。」
江吟低斂起下頜,聲音沉靜,「老闆說,泡會兒溫泉活血,再塗藥,效果會好一點。」
姜皚點點頭,「好,那我去泡。」
他抬頭看她一眼,緊抿的唇線鬆開,「不需要我幫忙嗎?」
幫忙……幫什麼忙?
姜皚神情有些茫然,他的意思是要幫忙洗澡嗎。
她下意識縮了縮腳趾,表情複雜,「這不太好吧?」
「我的意思是,裡屋到後院有一段距離,你確定你能單腳跳過去?」江吟嘆口氣,隨即起身,「你換衣服吧。」
對比他這過分冷靜的模樣,姜皚覺得自己剛才那種心理簡直褻瀆了他。
她低頭,開始懺悔。
措不及防聽到走到門口的男人說:「你以為是什麼?」
姜皚慢吞吞抬起頭,對上雙過分清亮的眸子。
牙齒咬合輕輕磨擦了一下,臉頰不經意間泛紅。
「沒以為是什麼。」
江吟靜靜站在那,手搭在腰間,斜斜垂下視線,嘴角彎出淡淡的笑,表情中是明顯的玩味。
「是嗎。」
「……」
你這種不相信的語氣鬧那般?!
姜皚面無表情,眼底的愧疚感淡去,轉過身開始解襯衣扣子。
江吟饒有興趣挑起眉,關上推拉門,朝室外吸煙區走去。
給她留一支煙的時間換衣服。
時間過得有些漫長。
姜皚換好浴衣,蹲在落地窗前,透過一扇玻璃能看到不遠處的吸煙區。那邊有不少年輕男人聚焦,三三兩兩叼著香煙,談笑間吞吐煙霧,唯獨江吟安靜地站在一旁。
期間有人去和他搭訕。
但都被他一臉冷漠的避之千里。
江吟最後讓那些人吵得心情煩躁,索性走進竹門,將隔柵關上。
姜皚沒來得及收回視線,與他淡然的目光從空中撞上。
她懷裡抱著擋風的衣服和毛巾,仰頭看他,隔著一扇玻璃,仍能感受到對方炙熱的眼神。
片刻,江吟掐滅手中的煙,快步向她走來。
姜皚站起身,搖搖晃晃的,「我感覺這傷好多了。」
言下之意,她可以自己去洗浴間,哪怕是蹦躂著。
江吟垂眸,仔細端詳著她的腳踝,骨節處比上午剛扭傷時腫了不少,隱隱泛起青紫色,與周圍白皙的肌膚一對比,顯得格外駭人。
「你確定它好多了?」
他明顯感覺到自己太陽穴突突的疼。
隨後,沒等她回答,自顧自彎腰抱起她,「和大學時一樣不讓人省心。」
姜皚垂著眼,沒作聲,牢牢勾住他的脖頸。
一直安靜到淋浴室門口,江吟把她放下,「我在外面等你,有事叫我。」
他的聲線依舊壓得很低,整句話沒有什麼波瀾起伏,落到她耳朵里,奇異的添了几絲暖意。
姜皚推開淋浴室的門,進去后又慢慢關上。
水聲嘩嘩響起,像是帶著生命力,不停砸到他心尖上。
江吟站在門外,拚命壓住心底蔓延出來的燥意。
熟練地從口袋裡掏出煙盒,抽出一支含到嘴裡,他習慣用打火機,但來的匆忙,給忘在家裡的茶几上了。
現在只能將就用旅社提供的火柴。
「嚓」的一聲,火光瞬時亮起,煙頭被點燃。
他深吸一口,緩緩吐出。
尼古丁的氣息霎時平復住他狂跳的心緒——之前抽煙的頻率沒有那麼勤,自從重遇到姜皚,總是有不同的理由逼他藉此「消火」。
最初,是想知道她四年前不辭而別的原因。
知道原因后,隱忍的心情逼他不停懺悔。
為什麼不能早一點知曉她的苦衷。
就在江吟吞吐煙霧之際,淋浴室內傳來一聲尖叫。
他立刻掐滅手中的煙,幾步走上前敲門,「皚皚?」
隔了不久,裡面傳來細微的聲音,「沒事,摔了一下。」
江吟緊擰眉頭,按捺住馬上推門而入的心情,耐下性子問:」我能進去嗎?」
姜皚顫著聲音說:「……可以。」
她是穿衣服的時候不小心踩到泡沫滑倒的,浴衣下擺濕噠噠的貼在身上。
江吟聽她這麼說,才推門進去。
狹小的淋浴室里霧氣朦朧,有涼氣順著打開的門灌進來。
姜皚瑟縮起肩膀,扶住地板,試圖站起身,纖細的手臂從寬大的袖子里露出來。
江吟站得高,視線下落,甚至能看清她胸前若隱若現的白嫩肌膚。
他沉吸一口氣,沒說話,蹲下先看了眼她的腳。
「還是摔得左腳?」
姜皚搖搖頭,聲音細微:「不是。」
頓了頓,她抬眼,眸底氤氳著水光,「摔屁股了。」
「……」
江吟默默收回想要攔腰抱起她的動作,一時不知該如何下手。
最後試探性地扶住她的肩下,另一隻手勾住她的腿彎,將她整個人抗到肩膀上。
姜皚頓時懵了。
視野顛倒,她眼前只有他筆直的長腿,西裝褲板正毫無褶皺。
回過神來,意識到現在是以怎樣的方式被他扛起來,姜皚睜大眼,「江吟你放我下來啊。」
江吟深吸一口氣,面無表情,「別亂動。」
聞言,她不停亂動的兩根纖細白皙的腿終於停下,委屈又可憐的叫了他一聲,「江吟,我浴衣翻上去了。」
「……」
折磨人。
他伸出手給她整理好衣服下擺,不自覺加快腳步。
到溫泉旁邊的台沿上,江吟把她放下,身上悶出一層薄汗。他雙手搭在腰間,牙關不著痕迹磨擦幾下,表情有些無奈。
姜皚反手揉了幾下摔疼的地方,秀氣的眉皺在一起。
江吟挑起眉,「還知道疼?」
她咬了下嘴唇,慢吞吞停下手中的動作。
轉了個身,將腳探進溫熱的池裡。
腳踝處的酸疼感瞬間得到緩解,她用手撩起一捧水,灑到腿上,再任由其順著膝蓋流下去。
隨著她的動作,本就寬鬆的浴衣衣襟滑下,露出她白皙的肩頭,從江吟所站的側後方,女人胸前那團柔軟若隱若現。
他不自然地轉過身,語氣生硬,「我去拿藥酒。」
姜皚低低「嗯」了一聲,安靜坐在那,垂眸看鼓起來一塊的腳踝,明天該不會真的會腫成饅頭吧?
江吟取藥酒回來,就看到她正拿毛巾擦乾腿上的水。
他坐到比她矮一階的台沿上,抬起她的腳搭上自己腿。
手指輕輕按了一下骨節,姜皚沒忍住條件反射,下意識抬起小腿。
江吟伸手按住她,「想踢我?」
「不是。」她舔了下嘴角,拽住他的衣袖語氣討好,「你輕一點可以嗎?」
他表情瞧著冷,心裏面還是不自覺柔軟下去。
從瓶里倒出紅色液體,雙手合住磨擦生熱后敷到她腳踝處。
姜皚仔細觀察他的動作,抬起眼認真的對他說,「好像不是那麼疼了。」
江吟動作輕柔地轉動手腕,沒忍住拆穿她,「心理作用。」
「……哦。」
她癟嘴,往後一靠,整個人攤下去,頭朝天。
「今天沒月亮哎。」
江吟:「要下雪。」
他鬆開手,側臉線條綳得有點緊。
「起來,地上涼。」
姜皚沒動作,拉住他的手,指尖動了動,蹭到他手心裡殘留的液體。
她問:「我們回去之後,也會繼續在一起嗎?」
她話里有擔憂,也有期待。
她怕這幾天美好的只是夢一場,回到中國,她又要回到空蕩的房間,沒有溫度,沒有人情味。
江吟將她從地上拉起來,黑眸中情緒深濃。
姜皚被迫凝視他的眼睛,她眼底的所有擔憂一時無處遁形。
江吟伸手,溫熱的掌心貼上她的側臉。
「會的。」
簡單的兩個字,卻瞬間撩動她的心弦。
姜皚輕輕咬了下舌尖,慢吞吞湊上去,「親一口,可以嗎?」
江吟登時被她逗笑了,「應該是問你自己,可以嗎。」
「我覺得,應該可以。」
姜皚神情嚴肅,手臂勾住他的脖頸,不緊不慢蹭過去,嘴唇落到他的嘴角。
她伸出舌尖舔了下上顎,不經意碰到他的嘴唇。
軟肉蹭過去,江吟瞬間僵住,所有的舉動全都發乎情,他反手扣住她的後腦,唇舌壓下去,吞吐間全是兩個人交纏的氣息。
最後,姜皚喘不過氣來,江吟才放開她。
伸手把她攬入懷中,下巴抵住她的發頂,聲音中略帶笑意,「我覺得等回國,尹醫生會很驚訝。」
姜皚一愣,過了幾秒明白他的意思。
來日本前,她還像個刺蝟似的,對外界豎起防備的倒刺。
這才不過幾天……就……
抱也抱了,親也親了。
江吟嘴角的笑意更濃,「好皚皚,別讓我等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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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國的機票定的是經濟艙,尹夏知的通知太緊急,頭等艙已經售罄。
一排三個人,姜皚靠窗,她將遮光板落下,靠著窗迷迷糊糊打瞌睡。昨晚上旅社老闆請他們喝酒,她趁江吟留在房間辦公的空隙多喝了幾杯,最後酒勁上來,熱的她睡不著,現在困意纏上來,難受極了。
江吟向乘務員要了毯子,展開鋪到她身上。
姜皚揪住毛毯一角,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
下午三點鐘落地,江吟牽著她的手隨人流往外走,停到通道口,抬起手腕看了眼時間。
恰時,林深開車過來,半降下車窗,「江總。」
江吟打開車門,讓姜皚先上車。
林深幫忙把行李箱放進去,期間不忘說:「周氏的發布會提前到今天下午五點,我們要直接過去嗎?」
江吟抬眉,思忖片刻,「既然他們等不及,我們就去看看。」
林深:「不問問姜助的意思?「
江吟淡睨他一眼,眼風凜冽迫人,「問。」
林深嘖聲,果然,戀愛中的男人就是不一樣。
行至半途,江吟放置膝上不停輕敲的指尖突然停下,他斟酌了半路,不知道如何開口。
林深接受到老闆的眼神示意,輕咳一聲,「姜助,周氏搶在我們前面入市了一部抑鬱症治療儀,今天下午開發布會,我們去湊湊熱鬧?」
姜皚蹙眉,周逸尋什麼時候來得那麼大的野心。
看樣子勢必要在醫療器械業爭一分席地。
「好啊。」她輕飄飄的回答,側目看了眼身旁的男人,怪不得從上車開始就欲言又止。
江吟不自然地撇過頭,假裝看窗外的風景。
會場選在國貿大廈一層,平時下班時人流較多。
周氏是S市知名企業,進軍醫療器械業受到不少媒體關注。
這一消息放出來,不少精明的媒體工作者立刻把T.K拉出來對比,與日企合作,技術領先又有很好的口碑,兩家的競爭勢必會格外激烈。
江吟不以為然。
坐在車裡有一搭沒一搭聽著新聞,最後淡淡開口:「關上吧。」
姜皚自然知道,周氏研發的這款」眷夢」是融合了伊藤提供的技術核心方案。
當然,如果她翻譯準確,一字不差,T.K現在才是真的有危機感。
姜皚:「周逸尋應該不會直接用那套偷來的方案。」
林深轉過頭,「這個案子後來由周亭東操刀,好像不允許周逸尋參與進來。」
她輕嗤一聲,兒子當賊防,除了周家沒別人。
下午五點鐘,江吟他們一行人進入國貿,一樓大廳被圍得水泄不通。
升降台上擺放著周氏的產品,外形仿照睡眠治療儀,採用低頻電子脈衝,舒緩病人緊繃的情緒。
主機是半個手掌大小的橢圓形,和T.K製作的相似。
江吟掀了掀眼皮,毫不留情諷刺,「模仿的不像。」
林深哼聲,「像跳/蛋,周氏以為誰都和他們似的那麼有情趣。」
姜皚:「……」
周亭東親自到場,年近五十,儒雅的身段依舊引來不少女生側目。他站到台上,請來的主持人立刻出聲介紹,「歡迎我們的周氏董事長,周亭東先生。」
姜皚象徵性拍了兩下手,眉眼間的諷刺簡直要溢出來。
江吟無奈,拉下她鼓掌的爪子,「別勉強自己給這種人捧場。」
周亭東簡單介紹了幾句「眷夢」的用處,輪到記者提問時間。
「請問周董,您研製這項器械的初衷是什麼?」
周亭東溫和一笑,「我的女兒,也就是我的繼女,是心理疾病患者,我很了解這類人群的痛苦與無奈,所以想為他們做些事。」
話音剛落,姜皚牙關緊合,手指攥緊,指甲蓋幾乎要嵌進肉里。
「虛偽。」
兩個字眼是哼出來的,她不屑用過多的詞語去形容他。
江吟拉開她緊攥地手,下巴抵在她發頂上,輕聲道:「我們繼續看。」
姜皚若有所思盯著他,「我怎麼覺得你留有后招?」
江吟揚眉,但笑不語,笑容陰測測的,她從未見過他這樣陰沉的表情。
為配合宣傳,周氏錄製了臨時調研時的短片,指不定是否存在造假行為。
姜皚興緻寥寥,林深卻眼睛一亮,語氣中是壓制不住的欣喜,「來了。」
姜皚眯了眯眼,看著開始播放的短片,起初四個患者配合戴上治療儀,一切進展都很正常。
到最後,黑幕降下,其中三個人開始發狂,嘶吼聲響徹整個大廳。
許多小孩都被這聲音嚇哭。
記者們抓緊時間捕捉第一線新聞,周亭東臉色驟變,眼神狠厲。
姜皚往後退了一步,終於明白江吟的后招是什麼。
要讓周氏,在最受矚目的時候,毀掉自己。
無異於將這款偷來的「眷夢」當成最厲的匕首,狠狠扎入周氏的心臟。
「這還不算完。」江吟語氣淡淡,「後期會有政/府部門介入,調查這項技術來源。」
姜皚沉下心思,「他們還是用了錯誤的科技方案?」
江吟點點頭,「因為太急功近利,得到方案就以為萬無一失。仿照原產品制出仿品后,沒有認真調研,急忙趕在T.K前投入市場。」
場內秩序混亂,有些慕名而來的患者家屬紛紛表示拒絕購買這款產品。
短片最後停在寫著四位調研者產品用后的治療測試上。
抑鬱情況不但沒有好轉,反而進一步惡化。
公眾混亂引來警方關注,周亭東被迫離開舞台,背影暗淡到無人關注。
林深不停嘆氣,「商業大佬如今淪落到這樣的境地,還有坐牢的可能。」
姜皚緊抿的唇角鬆開,心中熱的發脹,像是積怨已久的那股惡氣,突然衝破緊壓住的桎梏。
江吟摸了摸她的發頂,「爽快嗎?」
姜皚睜大眼睛,神情無辜又純真,「當然。」
誠然,她不是個完美的人。
沒法做到看見心中所恨之人遭到報復后,還有同情憐憫的心情。
周亭東被警方帶走調查,發布會直播到此結束。
往後幾天,甚至一周,新聞報道都會提及他一生以來的第一次敗筆。
姜皚眼眶突然酸澀起來。
四年前,就算這世界上沒有一個人信她,好在,不久后的將來。
有人願意一直護著她。
多幸運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