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晚來欲雪(7)
姜皚坐到地板上, 掀開保鮮盒蓋子, 兩排切好的壽司整齊地放在黑色印花餐盤裡。
她牙關咬住木筷, 表情糾結。
一旦食物賣相太好看, 就容易讓人產生不想破壞這份美感的衝動。
江吟沒注意到姜皚的小動作,打開奶茶放到她身側。
回來之前應酬伊藤, 吃了幾口日本菜,現在他沒有食慾,靜靜坐在一邊,翻開手機通訊錄用網路聯繫林深。
周氏為了在醫療器械業搶佔席地,趕在T.K前投產抑鬱症治療儀,名為「眷夢」。
江吟翻看著林深發來的文件,漫不經心回復一句:「名字取得不錯。」
林深:「……」
江吟:「找人估價周氏投入的資產, 已經有結果了?」
留學生宿舍網路不是很穩定, 林深那邊聽到的聲音斷斷續續。
勉強弄懂老闆的意思,立刻回復道:「保守估計, 是半個周氏。」
姜皚聽到他們的談話, 夾起壽司的動作一頓,在猶豫要不要問清事情情況, 半晌,抬起手來拽住他的衣袖。
江吟正準備嘲笑如今市場估值都那麼保守, 感受到身側人輕微的拉拽,微微垂眸, 看到姜皚一直藏在衣袖裡的皓腕伸出來一截, 白得透明。
江吟對電話那端應付一句「稍等」。
姜皚收回手, 眸光漸沉,「周逸尋他們,對你發難了?」
說來說去,她還是擔心周家的人會傷害到江吟。
她不想因為自己的原因,阻礙到他的人生道路。
江吟摸了摸她的發頂,手掌溫度清晰溫熱,「別擔心。」
姜皚忍住心底的衝動,平復好心緒,不解地抬頭看他。
江吟掀起眼帘,語氣淡淡:「是我要為難他們。」
人一旦想要的太多,破綻就會越明顯。
周氏的野心多大,若擱到以前,他沒興趣過問。
但現在他們實現野心的方式讓他不爽了,也沒必要再謙和禮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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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京雪霽的那天,江吟處理好所有的事宜,收拾行李準備帶姜皚到北海道。
所有的東西裝進行李箱,房間內瞬間又恢復成以往無人居住的空蕩模樣。
姜皚在門前站住,握住拉杆的手不自覺加大力道。
良久,反手關上房門。
在過去的四年,她有多嚮往這樣一個冬天。
東京下起綿綿的雪,卧室中燈光昏暗模糊,暖壺裡的清酒騰騰冒著熱氣。
大毛毯裹在身上,愛的人在身旁。
姜皚不著痕迹彎下眉眼。
多好啊,兩個人的生活。
江吟想從她手中接過行李箱,手指扶上拉杆,卻被避過了。
他揚眉,表示疑惑,視線下移落到她側臉上。
姜皚沒說話,手慢慢伸出過長的衣袖,拉住他的大衣衣擺,一點點往上移動,最後握住他垂至身側的手。
她舔了舔嘴角,「好像,沒有那麼困難了。」
江吟一向平穩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
臉上仍是不動聲色。
「我們走吧。」
從東京到北海道,乘新幹線,到時夜幕降臨,提前約好的車等在出站口,是旅社老闆的兒子,趁會社休假來幫旅店的忙。
男人模樣不高,一米七左右,知道客人是中國人,特意和家裡的服務員學了兩三句中文。
不過說出口磕磕絆絆,他撓頭,不好意思笑出聲。
江吟:「沒關係,可以用日語。」
姜皚低頭,明顯不想搭話。
男人終於放鬆,一路上和他講當地有名的景點,說起溫泉更是滔滔不絕。
江吟一到聽不懂的地方,就用指尖輕敲姜皚的手背。
想閉眼裝睡不成,乖乖坐直身子小聲給他說。
「他們家是溫泉旅社,等會兒到了店裡,我們可以先泡個澡舒緩疲勞。」姜皚回想著他剛才的話,「因為我們訂的是雙人套房,設有專門的淋浴室,不需要到公共浴室。」
談話之際,車子緩慢停下。
比起東京,新雪谷附近顯得寂靜許多。
旅遊淡季,旅社裡人略顯稀少,和他們聯繫的老闆坐在廊道溫酒,看見人進來,連忙起身相迎。
寒暄過後,服務員引他們到房間,拉開簾門,地板乾淨一塵不染,姜皚赤腳踩進去,地暖將整個屋子烤的很暖。
服務員幫忙鋪好榻榻米,浴衣放在壁櫥里,安置好一切后她道別離屋。
房間內燃著香薰,姜皚湊過去,仔細聞了聞,「櫻花香。」
江吟走到窗邊,透過玻璃窗能看清後院的溫泉,水汽氤氳,白霧繚繞。
姜皚這才反應過來,套間,內置溫泉,就代表沒有隔柵。
她要去拿浴衣的動作頓住,喉嚨發澀。
窗前的男人轉過身,看到她局促的神情,沒弄清楚她的意思。
姜皚指了指窗外,聲音澀然,「只有,一個池子。」
「……沒關係,你先去。」他抬腕看了眼時間,「八點鐘我有個電話會議。」
他在遷就她。
姜皚抿下唇角,攥緊手中的衣服,沉下心思往淋浴室走。
脫掉厚重的衣服,打開噴頭,熱水從頭頂澆下來都沒能拉扯回她的思緒。
他們明明是男女朋友,認識六年,彼此熟知。
在今天之前,她卻抵觸他的牽手,擁抱,兩人之間的關係雖然一直在緩慢升溫,但依舊達不到她患病前的程度。
他可以有更好的選擇。
沒有必要在她身上耗費時間。
思及此,姜皚眼眶酸澀,洶湧的情緒從心底一股腦湧上來。
忘記現在是赤著腳,直接踢上身側的牆壁。
痛感襲來,反作用力震得她五官皺在一起。
姜皚喘了口粗氣,裹上浴衣走進後院,來到溫泉旁,伸出腳試探了下溫度。
耳畔有溪流緩緩流過的聲音,清脆悅耳,霎時安撫住她暴躁的情緒。
彼時,江吟拿著電話站在窗邊,目光落至姜皚露出來的白潤肩頭,不自覺撇開視線。
「你剛才問我什麼?」轉過身,揉著酸澀的額角,他復又問。
林深:「以朋友的身份,問你的目的是什麼。」
他咬字清晰,以朋友的身份。
一直放任不管,絕對不是江吟一貫的作風。
江吟輕靠在桌沿上,耷下眼睫,聲音高深莫測,「我的目的很簡單。」
「收購周氏,併入T.K?」林深試探地問。
「不是。」他重新掀起眼帘,黑眸沉沉,「怎樣才能讓周家一無所有,用最慘痛的方式。」
林深聞言,呼吸一滯。
他從未聽過江吟的聲音沾染如此重的戾氣。
江吟掛斷電話,到吸煙區抽了支煙。
再回去時,姜皚已經不在後院,他蹙眉,還沒走進屋,重又退出去。
順著廊道走到大廳,看見熟悉的身影裹著浴袍正和老闆喝酒。
姜皚背對著他,晃了晃手中的酒盞,期間一口悶掉三杯清酒。
老闆先發現江吟,「你男朋友出來找你了。」
姜皚在想事情,一時沒緩過神來,「什麼?」
下一秒,略帶涼意的手指搭在她肩膀上,冷意順著肩線嗖嗖往她懷裡沖。
「……」
完了,被逮住偷喝酒了。
氣氛冷場幾秒鐘。
姜皚泡完溫泉,又喝了酒,此刻臉頰泛紅,黑眸濕漉漉地瞅他,是個男人都把持不住。
江吟看著她,微不可察嘆口氣,「該回去了。」
姜皚向老闆道謝,跟在江吟身後亦步亦趨回到房間。
他席地而坐,開始解領帶,手指撫上襯衫成排的鑲花紐扣,解開第一粒,第二粒……露出平直的鎖骨。
姜皚舔了舔乾澀的嘴角,背過身擺弄那盞精緻的香薰燈。
身後傳來細細簌簌的布料摩擦聲,她的神經霎時繃緊,連呼吸都亂了。
江吟穿衣服的手停住,舌尖捲起頂了頂牙膛。
「男士浴衣是左片在上嗎?」
姜皚回頭看他一眼,神情微動,起身走到他面前。
沒吭聲,低斂起下頜,伸手拉住浴衣兩片衣襟,固定好后,雙手順著衣線滑至腰側。
被薄薄一層布料包裹住的身軀正散發著溫熱。
姜皚手指蜷起,有點兒後悔給他幫忙,現在有種騎虎難下的感覺。
江吟低下頭,從四肢百骸襲來的燥意簡直要把他燒灼。
他沒敢再看一眼正半蹲下給他系腰帶的姜皚。
腦海中僅存的理智不停的提醒他,她沒有痊癒,她抗拒你的接觸。
江吟緊閉上雙眼。
再看一遍,怕是要被折磨到瘋。
姜皚在日本讀書的時候,修過日本傳統禮節及服飾穿戴這門課程,大型和服的步驟她記不得了,但這樣日常式浴衣她勉強可以應對。
她系好腰帶,站起身,手指撫上衣襟,動作輕柔的捋平褶皺。
最後,檢查完,「可以了。」
四目相視,江吟沒移開目光,靜靜凝視她。
姜皚猝不及防被他漆黑的眸子攥住視線,一時怔在那,直到男人溫熱的身軀漸漸靠近,她才猛然回神。
他壓低聲線,嗓音低啞,像極力忍耐著什麼。
「如果不行,要告訴我。」
「……」
既然能邁出第一步。
既然可以接受牽手,擁抱。
那親吻,也沒關係吧?
姜皚緊緊抓住他浴衣兩側,拚命忍住生理性不適,目光掠過他漆深的眼,越過高挺的鼻樑,最後到近在咫尺的薄唇上。
江吟輕輕捏住她的下巴,試探性的靠近幾寸。
唇瓣相碰。
姜皚緊繃的神經「啪」的一聲綳斷。
她猛地推開他,朝洗漱間跑去,身影匆促狼狽。
江吟扶住發脹的眉心,退後一步,輕靠在桌沿上。
洗漱間的隔簾被猛地掀起,現在輕飄飄回歸原位。
姜皚雙手撐在木製洗手台兩側,眼眶泛紅,突來的胃痙攣,似乎挺破壞氣氛的。
她整理好自己,掀開帘布一小角,無措的站在原地。
該怎麼面對他。
與此同時,一道清冽乾淨的聲音落下,不帶任何情緒,「出來。」
姜皚重新掀開帘子,低著頭走到他身邊。
房間里燈光昏暗,照的人影也不甚清晰。
她沉口氣,聲音帶著些許鼻音,「我剛剛,不是故意的。」
江吟沒想到她開口第一句是道歉,神情稍怔,片刻恢復原狀。
「皚皚,我沒生氣。」他又回到最初的牽手,擁抱,動作很輕地摸了下她的發頂,「我們以後有很多次機會去嘗試,你也不必介意。」
他的這種包容與諒解,瞬間讓姜皚紅了眼眶。
「江吟,我非常喜歡你。」
安撫她不停顫抖的動作停頓一下,江吟聲音很輕,「我知道。」
她在日本的每個夜晚都會想。
江吟,我還是非常非常喜歡你,所以你可不可以轉過身,回頭看看我。
用力抱住我,用熟悉的聲音告訴我。
皚皚,我們好好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