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預謀邂逅(1)
T.K大廈頂層,透過觀景電梯可以俯瞰S市鱗次櫛比聳起的高樓建築,交織而成的交通網宛若這個繁華城市洶湧鼓動的脈絡。
電梯到達,姜皚收拾了下情緒,走到休息室門前。
屈指叩響木門,不自覺屏住呼吸。
半分鐘后,門扶手轉動半圈,面前的門緩緩打開露出男人俊朗的臉。
江吟還沒換好衣服,白襯衫的扣子又解開兩顆,看到是誰時深色的眼瞳微縮。
「你怎麼來了?」
姜皚漂亮的眼睛轉了一圈,視線不漏痕迹將他上下打量一遍。
襯衫衣擺從腰間冒出來,鬆鬆垮垮搭在褲腰上,乍一看有種剛睡醒的頹然。
他站在她面前,高大的身影將頂燈打下來的光影全部掩住。
「你以為是誰?」她平靜地問。
江吟側過身子讓她進來,抿起薄唇沒應聲。
姜皚依舊站在門口,腳尖摩擦了下地板,「如果是別的女人,你也會這麼禮貌請她進去?」
江吟下頜線綳的很緊,聲音低啞沉靜,「進不進?」
他左手搭在門扶手上,作勢要把她一併關在門外。
姜皚不再遲疑,手肘擋住門板直接邁進屋,「一點也不紳士。」
江吟沒搭理她,拿起掛有禮服的衣架往裡屋走。
姜皚亦步亦趨跟上,細高跟踩在木地板上發出有節奏的響聲。
啪嗒、啪嗒。
像是踩在他心上似的。
江吟伸手擋在房間門欄上,「有什麼話等我換完衣服再說。」
姜皚耷了下眼帘,「江吟,你後悔了?」
她話里情緒起伏有些劇烈,開口時語調輕快,到最後竟開始哽咽,尾音一顫,被她極力控制住。
話音剛落,站在她面前的男人突然轉身,一隻手壓到她身側,兩人之間僅隔了一拳的距離,近到呼吸相貼。
姜皚被他突如其來的動作逼得往後退了一步,脊背抵在牆上,鼻息間縈繞著他身上的氣息,清冽乾淨。
「姜皚,你說一個人能不能在同一個地方跌倒兩次?」
他話中沒有情緒,只是簡單的詢問。
姜皚遲疑半刻:「不能。」
「那你憑什麼覺得我會在你身上跌倒兩次?」江吟捲起舌尖蹭過上顎,嘴邊溢出一絲笑,卻不達眼底。
姜皚垂著頭,長發耷落下來遮住她的表情。
偌大的房間內氣氛沉寂下來。
江吟輕輕磨了下后槽牙,是他話說重了?
他只是單純見不得她那股子囂張勁兒。
「我去換衣服,等會兒送你回去。」他斟酌著說辭,不放心交代,「最近治安不太好,你自己多注意些。」
言罷,收起支在牆上困住她的手臂。
就在轉身之際,身前的姑娘突然伸出手拽住他的衣襟。
江吟被她這股勁兒又拉回原來的姿勢,怕壓到她,手撐住身側的牆勉強穩住身子。
「你這是做什麼?」
姜皚手上的力道沒有鬆懈,眼波微盪。
她緩緩鬆開他的衣襟,手順著肩線捋到肩頭,力道很輕地抖落襯衫上的褶皺。
「江學長,曾經有人說過一句話——這人吶,是不能在同一個地方跌倒兩次,但是保不准他跌倒后就沒想過要站起來。」
江吟登時一笑,「誰說的?」
姜皚抬了下眼帘,嘴角噙著笑,「名人。」
「名人是誰?」
「姜皚。」她說地倒是理直氣壯。
「謬論。」他攥住她纖細的手腕,黑眸深沉看不出喜怒,「很晚了,我讓助理送你回去。」
姜皚輕易把手腕抽出來,語調輕飄飄的,「既然江先生認為是謬論,就千萬別犯這種錯誤。」
江吟眸色漸沉,薄唇抿成一道緊繃的線,靜靜等她把后話說完。
姜皚抬起頭,話語軟下去,「不然我會很困擾的。」
江吟蹙眉,低頭睨她。
這算什麼,警告嗎?-
尹夏知在樓下等姜皚,時間已過六點半,還不見人下來。
正打算打電話詢問,姜皚就邁著輕巧的步子走出旋轉門。
尹夏知按了聲車喇叭,落下車窗示意她。
姜皚快步走過來,脊背挺得很直,躬身入內后長長舒了一口氣。
尹夏知側目看她一眼,「都解決了?」
姜皚低低「嗯」了聲,「算是。」
言罷,闔上眼帘靠在車窗上,腦海中隱隱浮現出臨別時江吟站在落地窗前吸煙的身影——他沒讓她離開,也沒有問她原因。就那樣靜靜地站在那,寬闊的背攏在一層深濃的夜色中,孤傲而決絕。
他頎長的身影每每浮現於眼前,她內心一隅都會傳來隱隱的鈍痛感。
這個男人,曾經包容她的冷漠和戾氣,讓她主動收起渾身的稜角與倒刺向外界示好。
她想讓所有人知道,她姜皚,也可以去愛別人。
尹夏知放輕聲音問:「江吟說什麼?」
「他說……」姜皚輕輕咬了下舌尖,將江吟那股子漠然學得惟妙惟肖,「——姜皚,你個沒良心的。」
尹夏知手指敲了幾下方向盤,笑出聲,「這叫全解決了?」
「我說的『算是』。」姜皚掏出一瓶水擰開,灌進嘴裡覺得索然無味,「尹醫生,我能喝點酒嗎?」
尹夏知思忖,「可以喝一點,不能多。」
姜皚抬起眼,看向窗外漸暗下來的夜色。
因為是晚上,各種負面情緒會積聚而來,尹夏知多次告誡她不要晚上飲酒。
怕她一不小心從樓上跌下去。
姜皚惜命,即便是在最難熬的治療期,她也拚命忍住輕生的念頭。
只因腦海中不斷回蕩一句話——
有個人,或許還在等你。
湖色禮是S市的年輕人經常關顧的一家酒吧,半清半鬧,晚上會有駐唱歌手抱著吉他唱悠揚的法國民謠。
尹夏知泊好車,和姜皚相伴入內。
吧台酒保客氣地詢問需要什麼酒,尹夏知看了眼身側的人,「調杯度數低的。」
姜皚撇嘴,手指曲起敲著幾面,「度數高的,喝一杯就醉的。」
尹夏知氣得咬牙切齒:「給你點顏色真的開染坊?」
酒保左右為難,「不如試一試我們店新出的一款女士酒?」
姜皚思忖片刻,就要答應時,身後傳來一道清冽的男聲。
「那款的確適合她。」
來人唇邊彎著弧度,眼瞳幽深卻色淺,他走到姜皚面前,用一貫清淡的語調說:「好久不見,皚皚。」
姜皚往後靠在吧台邊沿上,長腿伸著,小高跟掛在腳尖,隨著她小幅度的晃動一盪又一盪。
「周總,好久不見。」
她客氣禮貌地微笑。
周逸尋有些訝異,這和他印象中的姜皚根本無法重合。那個總是冷著一張臉、幾乎要豎起全身倒刺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姑娘突然沾染了人間世故。
「皚皚,我是哥哥。」他無奈地伸出手想觸碰她的臉頰,卻被對方輕易躲過。
姜皚沒料到他會主動提及,待緩過神來后扯了下嘴角。
面前這位儒雅謙和的男人正是她母親改嫁后對方家裡的兒子,她名義上的哥哥。
天知道,姜皚根本不想和周家扯上一毛錢關係。
酒保遞過來酒杯,姜皚淡睨一眼,「麻煩再換一杯。」
酒保:「……」
他小心翼翼瞅了眼周逸尋,這位女士似乎不怎麼領情。
誰知周逸尋不但不惱,反而溫和地笑開。
「蘇阿姨前幾天還在念叨你,明天回去看看?」
姜皚嘴唇碰到杯壁,仰頭灌了一口,昏暗的燈光落下,順著她線條優美的脖頸線過渡至平直的鎖骨處,性感而優雅。
一杯酒見底,她才懶懶掃過去視線,「不去。」
末了,又笑著添上句:「誰愛去誰去。」
周逸尋:「你還在怪父親?」
「那年的事情一定是誤會。」他復又說。
姜皚握住杯子的力道下意識加大,忍住起伏的情緒,下頜線綳得有些緊,不知在極力忍耐什麼。
如果不是那個人,她怎麼會變成這樣——
周逸尋寬闊的手掌覆蓋住她的,「他不會是那樣的人。」
姜皚猛地站起身,憋了一肚子火氣,肩膀微微顫抖,「周逸尋,你不必在我這給他找存在感,他是什麼樣的人,我姜皚有眼睛有心,我自己會看。」
尹夏知見情況不對,連忙擋在姜皚身前,擰眉相勸:「周少,您還是先離開吧。」
周逸尋斂眉,「抱歉,我不是有意的。」
他用一種極其悲憫的眼神望著眼前的姑娘,「我忘了,皚皚的病……」
這句話不經意間觸碰到姜皚心底深深扎著的那根刺,尹夏知下意識回頭看她。
「皚皚。」
姜皚垂至身側的手緊緊握成拳。
手腕一抬,掀起桌上那杯他推薦的酒,緩緩走到他面前。
神情冷而淡,瞧著他。
下一秒,一整杯酒從他頭頂澆下來——
「你不是說我有病么,怎麼樣,感受到了?」
周圍寂靜一片,在場的人看著這場鬧劇,自覺將他們視作戀情無疾而終后雙方的爭執。
酒吧保安走過來詢問情況。
周逸尋抹乾凈臉上粘膩的酒水,似乎從未受過這種羞辱,一向以溫潤形象示人的男人眉梢眼角溢出狠厲。
他猛地伸手鉗住姜皚的下巴,力道之大簡直像是要把她骨頭捏碎。
「姜皚……」
「周少——」
兩道聲音同時響起,打破僵持的氣氛。
周逸尋收斂好神情,收回手轉身面對正向這走來的人,「江總,讓你見笑了。」
江吟淡淡地抬眼,與他擦肩而過反倒沒停住腳步,直到走至姜皚面前他才停下。
他微微俯身,細長白皙的手指滑過姜皚下頜處被人捏紅的皮膚。
「疼么?」他問。
姜皚稍微愣神,被他漆黑的眸子攥住視線一時移不開目光。
只能怔怔搖了搖頭。
江吟回身,不著痕迹將姜皚護在自己身後。
「周少,為難女人是不是太沒風度了?」
他今天晚上和這位周少洽談注資的詳細細節,誰知談話到一半,周逸尋站在二樓透明玻璃窗看到些什麼,匆匆和說了聲抱歉后離開包廂。
周逸尋此人,是S市商界青年一派的佼佼者,鮮少在談判桌上顯露神情。
江吟覺得奇怪,隨即跟上來。
卻看到那姑娘被他為難。
他也不知怎麼,鬼使神差地走過來替她解圍。
湖色禮外,江吟從褲兜里摸出煙盒,劃開打火機,「咔噠」一聲火苗乍起。
他不常吸煙,只有心情不好的時候會抽一支。
姜皚安安靜靜站在他身邊,低著頭,臉頰處的手指印還有些紅。
江吟把煙按滅在身側的垃圾桶,「還疼嗎?」
她搖搖頭,又點頭,吸了吸鼻子,「疼。」
低眉順眼的模樣,真被欺負壞了。
江吟嘆口氣,伸手撫上她的側臉輕輕揉著,「好點兒了嗎?」
姜皚抬頭,咬著下唇,欲言又止,「江吟。」
「嗯?」單調的一個鼻音。
「別對我那麼好。」
江吟微眯眼,手下的動作故意用力,疼得她整張臉皺在一塊。
「還知道疼?」
姜皚癟嘴,「當然知道。」
他哼笑,聲音淡漠沒有情緒,「姜皚,你真的沒良心。」
姜皚:「……年紀大了,良心有沒有已經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