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簪花之手(2)
T.K集團最近與日系企業有合作,這個案子市場指向分明,若不把握時機,投進去的所有資本便全部化為泡影。
江吟作為副總,選擇親自上陣應酬這位日企高管。
地方是特助訂的,酒是謝權從日本特地空運回來的。
為避免遲到,小謝總甚至親自當司機保駕護航將江吟送到「八百關」。
謝權把車停在弄堂口,前面剛下來兩個人,車遲遲不開走擋住他們的路子。
泊車小哥認識這位小謝總的車,急匆匆走過來,「小謝總,今天的客人有點多,車位不夠用的,請您稍微等一會兒。」
謝權今天心情好沒計較,畢竟不需要自己下場應酬那些老頑固。
落下車窗點燃一根煙叼在嘴裡,經由後視鏡打量後座上人的表情。
端詳許久,沒能從他臉上看出半分外漏的情緒,咧了咧嘴試探地問:
「哥,你今天心情不是很好啊。」
江吟一向沉默寡言惜字如金,平常氣場全開一米之內無人敢近身,生怕被他餘光里藏著的冰刃傷到。
謝權偏偏不是怕事兒的主,若是撞上就一把攬過這位江副總的肩膀大搖大擺走進辦公室。
「小謝總什麼時候也學會察言觀色這套本事了?」江吟涼涼地奚落,懶得抬頭看他,微微耷著眼帘仔細審閱對方遞來的意向合作書。
謝權拉下安全帶轉過身,叼著煙說話有些含糊,「我爹臨死前讓我多跟你學著點,這不,我開始跟你學識人眼色做事。」
江吟手指曲起,在膝上敲了幾下。
久處於暗色中的臉終於抬起,話語依舊平靜無波,「你想做什麼,先說來聽聽。」
謝權不可思議地叫了一聲,「哥,你竟然聽懂我的意思了?」
江吟淡睨他一眼:「有話快說。」
「就是……我媽給我安排的相親宴能不能給我推掉啊,聽說那姑娘滿臉雀斑不會打扮,整天一身工作裝還沒氣質——要是和這種人生活在一塊,人間就真的太不值得了。」他一股腦傾訴完畢,末了不忘悄悄觀察江吟的臉色,覺得無礙又補上最後一句,「如果是你,也不願意和這種人過一輩子吧?」
「說完了?」江吟闔上合同書,雙手交握放至膝上,「那聽聽我的看法。」
謝權看到他這副姿勢,腦袋裡立刻浮現出兩個大字——
完了。
他見過很多次江吟與競爭方談判的架勢,無一例外都是這副模樣。
臉上不再是冰冷毫無表情,取而代之的,嘴角泛出淡淡的笑。
這種笑是一切盡在掌握中的篤定與志在必得。
謝權咽了口口水,「哥……你說。」
他突然偃旗息鼓,讓江吟饒有興緻抬起眉,後知後覺自己剛才的確太過嚴肅,好像嚇壞了這位剛出象牙塔的太子爺。
於是抬手鬆了松領帶,往後一仰靠在座椅靠背上,深邃的眸子借著外面乍然亮起的光,在暗色中愈發清晰奪目。
「凡事都要講究個眼見為實。」
謝權急忙反駁:「我見過她,三次。」
江吟面不改色,冷冷地撇過眼來,「但我沒見過,不能確定你說的是不是真。」
說來說去不就是要讓他去赴宴么。
謝權轉回身去,眸子里彷彿盛著一團火,所過之處皆寸草不留。
驀地,視線定格在不遠處剛下車的那兩人身上。
謝權從落下的車窗探出頭去,摘掉墨鏡不敢置信,「哥,那是不是袁家的那大小姐?不會吧,來這堵我?」
江吟順著他的視線望過去,驟然間瞳孔一縮,古井無波的眸底霎時泛起波瀾。
從他們的角度望過去,僅能看到一身黑色工裝的女人神色慌張的低著頭,在路燈的映襯下,白皙的側臉被覆上一層暈。她垂著眼,本該是禮貌至極的姿態,他卻從她不經意的微笑中看到幾分嘲意。
幾秒鐘后,她重新戴回眼鏡。
有意的掩飾卻不妨礙他將記憶中的側臉與之比對。
絲毫無差。
謝權依舊喋喋不休:「我就說她不是個省油的燈吧,不然怎麼會那麼熟悉我的行程。」
「閉嘴——」江吟輕斥道。
謝權一駭,小心翼翼看了眼他的神色,沉默了。
那兩人同剛才開車的男人一道進入菜館內后,江吟才收回目光。
輪到他們去泊車。
謝權對江吟的呵斥心有餘悸,沒敢再搭話。
車廂里安靜至極,直到泊好車,江吟推門躬身而下,謝權急匆匆喚住他:「哥,我不是有意詆毀那位袁小姐的……最近你們逼我逼得太緊,我真的不想那麼早成家。」
江吟的背影稍滯,又恢復一貫的冷靜自持,「不是每一個穿工裝、臉上有雀斑的女士都是袁小姐。」
謝權:「???」
「你認錯了。」他淡淡道,「那位姓姜,不姓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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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南廂,透過玻璃門能看清裡面的景象,正對門的是副主陪,只著白襯衫的女人執著酒杯漫不經心沖客人微笑。
江吟頓住步子,略抬起下頜問身旁的經理:「裡面坐得是什麼人?」
經理拿出平板查了預約的記錄,「是外翻部的。」
他揮了揮手讓經理離開,自己站在走廊這端,宮廷吊燈暗下又亮起仍舊沒有移開視線。
她好像喝多了,眉眼不經意垂下,平時習慣冷著的表情此刻多了幾分勾人的嬌軟。挽著髮髻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頸,與之一對比,臉上的酡紅格外明顯。
木椅與地面摩擦發出刺耳的響聲,打斷了江吟綿長的思緒。
女人突然站起,薄唇抿成一道緊繃的線,覺察到自己情緒外漏過於明顯后匆匆斂起沾染冷意的眉目,隨即轉身往包廂大門走來。
「啪嗒」一聲。
江吟伸手關上了走廊上的燈,光線霎時暗下去,突如其來的黑暗讓剛出包廂的女人仿若背後受敵地頓在那。
最後,她小聲低咒,扶著牆往洗手間的地方走。
八百關的走廊地方小,江吟甚至能聞到她從自己身邊經過時身上那股似有若無的花香。
與殘留在記憶中的痕迹奇妙重合。
其實他一直都知道,姜皚是多麼長情的一個人,用慣一種東西,便不會輕易再換新的。
只是,這種長情,她從來都吝嗇施捨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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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皚望著男人轉身離去的背影若有所思,這世界真的那麼巧?
隨手拽下鬆掉的發箍,任及腰長發垂下來,走到門口探出頭觀望了幾秒,確定江吟真的離開后她才如卸重負地鬆一口氣,恰時揣在側兜里的手機響起來。
「聽完曲兒了?「是尹夏知。
姜皚用手抹滑至下巴處的水漬,猶豫幾秒,「……我剛剛碰到江吟了。」
尹夏知梗了一下,寬慰她:「都在S市,碰到很正常啊。」
就是沒想到那麼快而已。
姜皚低低應了一聲:「但他好像真的不認識我了。」
「這也正常,他為什麼要認識你?」她不以為意。
姜皚:「……」
尹夏知語氣淡淡,繼續刺撓她:「因為你是對他始亂終棄、卸磨殺驢的前女友,所以『你在我身旁,只打了個照面,九月的晴天就閃了電』?」
姜皚不吃這一套,隨口問道:「尹醫生,這也是你治療方式之一嗎?」
飯館的打掃人員進來放入新的紙巾,順便收拾垃圾,她閃開洗手台暫時站到走廊口。
片刻,保潔員單手拿著工具出來,另一隻手攥著江吟的那方手帕。
姜皚踟躕幾秒出聲叫住她,「不好意思,這手帕是我的。」
不確定江吟會不會討回去,就算不討回去,她也不想欠他這個人情。
保潔員長期在這種高檔場合工作,一來二去對各種名牌也混得眼熟。
這手帕左下角那LOGO,市場價下不來四位數,頂她幾個月的工資了。
她上下打量了幾眼姜皚,皺眉說:「小姐,這是男士的手帕啊。」
是抵死不承認的節奏。
姜皚無意和她爭執,尋了最穩妥且簡潔的方式,「這手帕是私人訂製,LOGO上綉著我男朋友的名字,你自己看看。」
保潔員沒料到她還有這麼一手,揪起綉有LOGO的那一隅朝光線明亮的地方裝模作樣的看了幾眼。
「哎呀,我怎麼沒看清啊,這邊哪有字了。」
姜皚拚命忍住自己的怒意,閉上眼,又睜開,眸光帶著鋒芒,「請您仔細看清楚。」
恰時帶著經理名牌的人經過,聽到交談聲和身邊的人說了句「稍等」,抬腳走過來。
「請問發生什麼事了?」
姜皚淡淡撇開眼,下巴微抬,「我的手帕落在洗手台上了,但您的員工質疑手帕不是我的所有物。」
保潔員急匆匆辯解:「這位小姐說左下角有她老公的名字,我眼睛不好使,沒看見。」
經理從她手中接過手帕,LOGO處的確有幾個字母。
J.Y
站在經理身旁的男人垂眸一睇,忽然揚起眉,「你說這塊手帕是你什麼人的?」
姜皚與他四目相對,被他漆黑的眸子攥住視線,稍微失神。
「男朋友。」——不過是前任。
經理狐疑地看了眼身邊的人:「小謝總?」
謝權仍舊盯著姜皚,她靜靜站在那,及腰的捲髮略顯凌亂,與他對視的那一瞬,睫毛不安地輕顫,於眼底投下一片瀲灧光影。
「美女不會說謊,這手帕……」他拖長尾調,戲謔意味十足,「一定是她『老公』的。」
姜皚牽起嘴角,皮笑肉不笑。
她怎麼聽這人話裡有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