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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第八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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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奚衡手中把玩著棋子, 掀了眼皮啟唇:「繼續啊。」


  李愈:「…………」


  李愈算是知道了, 太子留在奚家,更深層的原因並不知曉, 但至少也有一部分是為了方才的小姑娘。


  明顯是看對眼了,想要佔為己有。


  如此牽扯太子心弦,這姑娘少說往後也是個東宮良娣。


  可喜歡人家,哪有這麼個喜歡法的?

  李愈也確實管不了這些。


  他雖是一介草民, 卻有另一重太子門客的身份, 故而手頭需要做的事體並不少, 這麼一個小姑娘, 他實在放不上心裡去,若說一開始把她當作一個女子瞧,現在更多便是當作女主子瞧。


  這一頭奚嫻回了屋裡, 便見姨娘挺著肚子出來, 春草麻溜上前, 扶著姨娘慢慢在椅上安坐。


  姨娘有孕后容易睏倦, 本來這個點也該洗漱起來了, 現下卻還等著她回。


  奚嫻不由愧疚,忙三兩步上前道:「姨娘快去歇息罷, 怎地這個點還在等我。」


  秦氏嘆氣, 眼中蘊著關切, 慢慢搖了搖頭道:「不說那起子, 你這眼睛怎麼了, 可是方才哭過?」


  奚嫻給姨娘倒水, 看著壺嘴裡冒著白氣,慢慢回道:「沒有,只是方才颳了風,我給迷了眼。」


  奚嫻這般說,卻把水端到了姨娘手邊,又仔細侍候姨娘在榻上躺下。


  秦氏卻笑道:「你這孩子,你長姐常請大夫與我診治,姨娘自個兒的身子清楚得很,必不會有事的。」


  秦氏說罷握了她的手,眼角的綻出了一絲細紋,微微嘆息道:「姨娘是放心不下,你過年便要及笄……」


  奚嫻頓時頭疼起來,扶著秦氏起身洗漱,又道:「姨娘,這些你都不用管,自有人為我操持。」


  話是這樣說,姨娘還是讓她與嫡姐走得近些,老太太奚周氏不問家事,連老爺也不常見,更不大管孫子孫女,一共只見了奚嫻兩面,具是慈和淡淡的樣子,似乎吃齋念佛才是第一要事。


  奚嫻也不是沒想過法子,抹額坎肩也做過,只似石子墜入深潭裡,沒有絲毫響應。


  在這樣的情形之下,奚嫻也知道她想要有出路,便只能攀上嫡姐。


  但她的目標不一樣,她不再想要通過嫡姐得到什麼利益,只要嫡姐不搗亂,她能嫁人便是了。


  至於李愈,在奚嫻看來此時放棄為時太早。


  她承認自己不是甚麼好人,但若能嫁得李愈,她不會做的比旁人差,反而會倍加珍惜來之不易的婚姻。


  奚嫻願在小小的一方后宅,相夫教子,看遍後世繁華,遙祝那人豐功偉績,名垂青史,而他們也各生歡喜,都追隨自己的夙願去。


  故而比起嫁給不相識的殷實人家,奚嫻認為自己對李愈知之更深,曉得他風清月朗,正直不阿,也曉得他畢生沒有娶妻。無論是甚麼原因,哪怕李愈有斷袖之癖,奚嫻也甘願受之。


  因為她所求從來不是愛情。


  沒過兩日,姨娘便開始陣痛分娩,奚嫻坐在外頭,還記得前世那日,她手心冰涼沁汗,整個人獃獃坐在女兒牆上。


  外頭是一輪枯寂的月亮,爹爹不知在哪裡逍遙,她看見產房裡的人打了帘子出來,銅盆里盛著血色的水,在月光下詭異荒誕。


  她只是面色慘白,獃獃坐著,姨娘的聲音一輪譬如一輪細弱,到了最後,她似乎聽見一聲「嫻嫻」。


  奚嫻緊緊攥著衣角,帘子悠悠晃動著,卻再也沒有人出來,四下一片死寂。


  視線模糊中,有人匆匆告訴她,讓她迴避,又叫丫鬟帶她下去,把身上水紅色的裙子換了。


  奚嫻固執不肯走,縮在牆邊像是一隻鵪鶉,滿眼都盈著淚,喉頭酸澀哽咽說不出半個字,只是嘴唇不停發抖,進而乾枯萎靡。


  她想起母親小時候,在四合院里抱著她,為她唱故鄉的民謠,身上香香的,還指著絨布似的夜空為她數星星。


  母親告訴小小的奚嫻,總有一天,娘也會上去,在那兒保佑你,瞧著你。


  奚嫻便嗚嗚哭起來,抱著娘親的肩頭,扁著嘴告訴娘親,她才不要娘上去。


  後來她們進了奚家,娘親沒有過一天好日子,她甚至不被允許叫她母親。


  娘親也忍耐著,承受著來自王姨娘和奚嬈全部的惡意,卻固執教會她做個善良容忍的人。


  那日的晨光灑下肩頭,不切實際暖得像是冰凍。她才慢慢開始相信,姨娘死了,她血脈相連的弟弟也死了,都死了。


  姨娘是農女出身,家裡為了給姨娘的哥哥換賭債,便把她提腳發賣了。


  那時與她一樣年少的姨娘,坐在破舊的騾車上,看著遠方農舍昏黃的燈火越來越遠,身上打著補丁的衣裳皺巴巴,木訥低下頭,心裡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去了。


  後來姨娘被買去,轉手送給爹爹當外室,沒有半分自由,迫不得已、隨波逐流,更沒有奢望,只想好好活著,不要再被賣掉。


  可她成了女人們茶餘飯後的談資,不屑恥笑之餘多有同情,都說她腌臢,說她命賤。


  姨娘已經不出門了,那些卻在她固守的小院前潑惡臭的夜香,縱容孩童在她們院外唱打油詩,更說她生的女兒也只能給人當小。


  姨娘沒有做錯,奚嫻也沒有做錯,可是轉頭來每句惡毒的詛咒都驗證了。


  所以奚嫻不敢奢求真情,世間唯有傲骨和正直的本性值得依賴。


  這一世不同,姨娘這一胎卻生得很順利,沒有難產,也沒有很多染血的銅盆,黎明時分,奚嫻便聽見嬰兒的啼哭聲。


  奚嫻的唇邊終於露出重生以來第一個笑容,淺淡卻發自內心,似乎重生的意義終於在心中浮現,僵硬的心也緩緩釋然。


  不是報仇,不是讓誰痛哭悔恨,而是讓親人得以幸福,那她便能安心了。


  奚嫻覺得,她應該要感謝嫡姐,無論她們之間有什麼不愉快,至少嫡姐請了最好的大夫為姨娘安胎。


  奚嫻不曉得為何,上輩子嫡姐不曾這樣做。


  上輩子嫡姐這樣漠然,不把她們當回事,奚嫻不因這事怨她,因為這本來就是她們自己的事。


  只是嫡姐今日仍是不見她,奚嫻也沒什麼賭氣的,只是囑咐青玉待姐姐歸來了,得與她說一聲。


  夜裡長安城便戒嚴了,奚嫻不知道發生了甚麼事體,只敢讓丫鬟們不得聲張,擾了姨娘的清凈,自己卻披著斗篷出門。


  嫡姐還是不見她,青玉告訴她,若是害怕,便去三姐姐奚嫣那兒。


  奚嫣剪了燈芯,把床帳勾起,趿著繡鞋下了地,便見六妹妹嫻嫻面色無措地站在原地,似乎有些蒼白羸弱的模樣,眼中也失了神氣。


  奚嫣不知發生了甚麼,便上前握了奚嫻的手,秀眉微蹙道:「怎地手這般涼了?也不穿得厚實些。」於是又趕忙把她拉進去。


  奚嫣自己便有個小院子,她的姨娘很久以前便去了,也是難產死的。故而奚嫻也懂事,不能在三姐面前提姨娘生產的事體。


  奚嫻捧著熱乎乎的茶盞,手心稍暖,才垂眸輕聲道:「聽說外頭戒嚴了,我有些害怕,又不敢找姨娘說……」


  她記得,上輩子也有過戒嚴,但沒有這麼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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