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第二十四章
雖說嫡姐與她不是血親, 但奚嫻是真心將她當作姐姐來瞧了。
而發生了那麼多的事情,她已經能夠忘記前世的種種不開心, 只要是人, 都會有做錯的時候。
奚嫻認為這沒什麼, 有些罪是可以贖的。
嫡姐這頭一無所獲,回了院子,那頭老太太又告訴她, 隔幾日還有一場宴會要參加。
這次是繼後娘娘的生辰,可非比尋常,奚家的女眷只有老太太身上帶著誥命,自得入宮賀壽。
至於奚嫻, 身為世家貴女,也被允許一道進宮, 只是有一定的名額罷了, 到底有年輕的小姑娘進宮裡,熱熱鬧鬧的才是皇後娘娘樂見的, 是以本次壽辰倒是額外破例,讓未嫁沒誥命的姑娘們, 也能有機會入宮去。
奚嫻是不肯的, 因為她不想見到太子。
最重要的是, 奚嫻希望重生后, 他們能兩不相干, 互不相欠。
本不是一個階層的人, 皓月和螢火何足並論, 一輩子都見不了面那也尋常。
奚嫻只能跪下行禮,挺直了脊背道:「祖母,嫻嫻不想去,我才學規矩沒多久,若是擾了貴人的眼,那對於奚家便是一件壞事兒了,請祖母成全了嫻嫻罷。」
只是老太太這次卻很嚴厲,緩緩搖頭拒絕道:「嫻嫻,你還小,不明白機會是多麼寶貴。」
「你想想你弟弟,還有你姨娘,他們在江南能過上好日子,難道全是仰仗老爺的寵愛么?」
「不,他們仰仗的是你。你若是出息了,他們都是受益者,而你若是為上位者厭棄,那你姨娘與你弟弟,與王姨娘母女不會有任何分別,也不會有更多的機會和快樂。」
奚嫻很不喜歡被人逼著,還是低順著頭,沉默著不肯說話。
姨娘和弟弟不可能一輩子靠她,所以她不會有所動容,每個人都只能靠著自己,想要機會和快樂,除了自己爭取,沒有別的路可以走。
譬如她,亦比如許多人。
老太太端視她的神情,又溫和詢問道:「嫻嫻,你到底有什麼心事,祖母總見你神思不屬,行事悖亂。」
奚嫻有些心慌起來,卻始終雙手捏緊,手心汗濕了,卻不願多言。
老太太把她拉起來,嘆息道:「這事兒本是要你長姊去的,可你也曉得,她身子不爽利,實在沒有空閑。你另兩個姊姊沒受過規矩,只怕行差踏錯,可咱們奚家總得有個姑娘一道進宮,這事兒不好辦。」
「若你當真不願,祖母必不勉強你。」
奚嫻聽到這本還是嫡姐的事,只是姐姐不願參與罷了,又思及昨夜裡,嫡姐傾聽她言語時溫柔若所思的模樣,心便軟了下來。
如此想著嫡姐的好處,她無可奈何,只得垂頭答應。
眼淚水卻像是斷了線一般往下掉,小小的一團跪在下頭,老太太只能見到她頭頂的發旋,綉著小兔子的粉白裙擺逶迤在地上,邊緣露出一角水紅精緻的繡鞋。
這小姑娘瞧著可憐又委屈得要命。
老太太也沒法子,這不是她能決定的事體。
小孫女年歲太小了,根本就不懂事。
太子年長她好些,已是成熟男人,且心思深沉,手握重權,註定要為了皇位廝殺,手上沾了那麼多血,便與尋常男人區別開了,更不是一般女人可以伺候的。
她的小孫女兒嫻嫻和太子,壓根不是能處在一起的人。
若要老太太自己選,即便選長相最艷麗,身材本錢最好,而心眼多的奚嬈,這樣的女人,像太子那般的男人才會喜歡。
即便不喜歡人,這身子也不至厭棄。
如何也不會選奚嫻。
老太太活了這麼大歲數,也沒見過有哪個男人會迷戀奚嫻這樣的。
快要及笄的年歲,可一張臉卻無端顯小,帶著點嬰兒肥,看著還不知事呢。既對她起不了慾望,又談何寵愛?
誰都看得出不合適,可是太子偏鍾情了嫻嫻。
正在這當口,嫡姐院中的紫玉卻通報著走了進來,身子纖瘦高挑,只對老太太利落一福,沙啞平靜道:「老夫人,咱們主子吩咐過了,有的事若嫻姑娘不喜歡,便不必勉強她,這個機會留給旁人便是。」
奚嫻跪在地上,又一時的發怔,掛著淚的小臉呆愣著。
紫玉是怎麼曉得老太太院里事的?
不過半會兒的功夫,她便這麼快趕來了,那可實在是夠快的。
老太太凝神看了紫玉姑娘半晌,才緩緩嘆氣道:「你們主子,便是太縱著她了。」
「這個年紀的小姑娘,任性不懂事也是有的,與她把利害說個分明便是了,何必事事都寵著,反倒把孩子慣得一事無成。」
紫玉不似青玉那般會做人,此時不過嗯一聲,道:「主子的決策,奴婢等不敢忤逆。」
奚嫻在一旁跪著,臉上還掛著眼淚水,紫玉又把她扶起來,拿了手絹為她擦乾眼淚水,頷首乾脆道:「奴婢告退。」
待紫玉走了,老太太親自起身,把奚嫻拉回了位置上端坐著,捏捏她的小臉,無奈道:「嫻嫻啊,祖母以前是不覺得,現下真覺我的小孫女兒命好。」
「只是這好命,也得長久才是。若是不能有一輩子那麼長,便寧肯是沒有的。」
奚嫻聽不懂,若自己這也算是好命,天下還有人命薄么?
奚嫻沒有答話,只是如釋重負一般,從老太太的屋子裡走了出來,自回了碧紗櫥看書寫字。
這些日子,她每日都被要求看一些書籍,並寫字帖,沒有更多嚴厲的要求,只是這樣修身養性的事體,奚嫻自己也樂意去做,而且看的還大多是她沒看過的,上頭晦澀之處,甚至會有一些批註解釋,以便她能看得更明白。
奚嫻注意到,批註用的是簪花小楷,更是她上輩子慣用的筆法,一撇一捺俱是婉約嬌柔,便明了是嫡姐作的批。
奚嫻卻覺得,嫡姐也不必用簪花小楷。
她隱約思考了一下,嫡姐翹著小指,捏著衣袖在窗檯下寫字的模樣,便捂著腮想笑,想起姐姐那張冷冰冰面無表情的臉,卻又萎靡下來。
邊看著書,她回想一瞬,稍想起一些關於皇后壽宴的細枝末節。
這個時候,其實老皇帝的身體已是潰敗,只靠著一些內服的虎狼之葯,只內里已然爛得不成模樣,於是便更要靠著皇后的生辰營造出喜慶的氛圍,不但能沖沖喜氣,且還能叫一些有心窺伺者心存猶疑,按兵不動。
即便是為了這個,老皇帝也會把這場生辰宴辦好。
更重要的是,老皇帝會借著這次機會,再次遴選幾個美貌的世家女子充盈後宮,這般能藉機籠絡幾個世家,更能享受年輕的身體。
隋元皇帝是個再平庸不過的皇帝,而這樣的愚昧,在晚年時期尤甚。
他有屬於帝王的孤高和敏感心思,卻沒有與之匹配的能力,一輩子都活在虛幻的擁躉之中,手腕不足以抵抗卧薪嘗膽十餘年的皇太子,卻到死連自己真正的敵人是誰都不曉得。
才會到臨終,都以為是自己誤解了太子,而他是個忠君孝順的好兒子。
儲君殿下心思深沉,於朝政之事智珠在握,殺伐果斷之餘,手法嫻熟老練得駭人。
奚嫻的記憶里,這次遴選上去的世家女子中便有太子的人,在接下來的三年中更會是老皇帝的寵妃甄氏,最後老皇帝甚至會死於那個女人的肚臍眼上。
其他的皇子王爺不是沒動過這樣的心思,但變數太大,背後操縱受制頗多,而太子的人卻一路順遂,似是知悉了老皇帝所有的喜好和禁區,乃是天生為隋元帝而生的女人,故備受聖寵。
而那位絕代寵妃甄氏,最後卻一根白綾吊死在屋裡,甚至不能被允准厚葬。
奚嫻知道,即便這個甄氏貴妃是太子殿下的人,卻也不能代表甚麼,他心性冷漠,若是談好了條件,便不再有多餘的恩賜和憐惜。
可是奚嫻不懂,他這麼厲害,為何又不立即殺了隋元帝,自己登基,而是耐性等了幾年。
她一點也不懂,也沒興趣考究。
快到冬日裡,奚嫻便決定要為嫡姐做一雙鞋,姐妹之間本就該親手縫製些東西,彼此贈與,才能算得上是親密。
自然,她不知道嫡姐會不會女紅。
若是會的話,必是要央嫡姐給她綉肚兜,或是荷包帕子的。
隔了幾日,奚嫻也聽聞了皇后宴上的事體。
果然那位甄家的小姐被隋元帝看上了,納入後宮封了妃。這甄家本也是世家之中的中流,算不得顯赫或者冷落,卻是百年世家之一了。
奚嫻對於甄氏的容貌,自然是沒有丁點懷疑的。
太子選中的絕色,樣貌不可能會差,最主要的便是,傳聞中此女內媚之相,胸口鼓囊囊的,身段豐腴含怯,難怪老皇帝會沉溺在她身上了。
不過更為重要的,大約還是性情和聰慧的頭腦,與高段的手腕,不然也當不了隋元帝的寵妃。
奚嫻對於甄氏沒有好奇,頂多便是愛八卦些,況且她只關心自己的事體。
她本不欲叨擾嫡姐清修,卻還是為了討要尺寸的事體。
走了半程,尚沒過院門,只見三姐奚嫣從嫡姐的內院走出來,一身藕粉色常服,披著掐金絲的猩紅斗篷,手裡捧著鏤花銅手爐,頭髮溫婉綰起玉穗垂落懸動,見了她便笑著寒暄幾句。
奚嫣從前與奚嬈關係不錯,但自從奚嬈出了事,三姐便甚少與她來往了,只是奚嫻總覺得這個三姐也不大一般,通身的溫婉賢良的氣質,和她們另兩個庶女都不同。
自然,奚家除了奚嫣和奚嬈,其實還有兩位姑娘,二姐在奚嫻入府前便嫁了出去,四姐早幾年過世了。
其中只有奚嫣最像個中正的大家閨秀,一舉一動皆教養極好,行事從不偏頗,通身的文秀內蘊的氣質叫人不敢小覷了她去。
其實在奚嫻心裡,三姐姐奚嫣是最像嫡女的人。
而嫡姐若是個男人,恐怕奚家便沒有嫡長子奚徊甚麼事體了。
奚嫻見她出來,順道問了一嘴:「三姐姐可是去見了長姊?我這些日子來瞧她,總是不見我呢。」說著便有些隱約酸溜溜的,臉頰泛紅,又有點不好意思。
奚嫣微微一頓,才給奚嫻拂去鬢髮邊的落葉,輕輕嘆息道:「是啊,我不過是去與長姊說說話,沒說幾句便出來了,妹妹不要多心,長姊一向是最疼你的。」
奚嫻沒有再說話了,含笑著點頭與奚嫣道別,蓮步輕移進了屋。
嫡姐正站立著作畫,是一副水墨山河圖,捲軸鋪在長桌上,嫡姐纖細高挑的身段背著光影,眉眼輕垂時,叫人瞧不見神情。
奚嫻注意到嫡姐的手,骨節分明的利落,通身俱是雲淡風輕的氣度,不言語時叫人難以小覷,鬢髮上帶了赤金的牡丹,垂落下點點流蘇,顯得格外華貴雍容,令人不敢頑笑。
奚嫻乖乖坐在一邊,眼巴巴等著嫡姐畫好,這樣她便能去量尺寸。
她想好了,要給姐姐做一雙粉色的鞋子,上頭要鑲水晶花卉,和金珠子。姐姐平日穿得太深沉,顯得有些太冷漠,若拿柔和亮色點綴一番,裙擺浮動間露出粉色的繡鞋,才更有女人味。
順道她還能暗示一下嫡姐,要姊姊也給嫻嫻綉個肚兜,起碼也該是荷包手帕。
她必然日日穿戴著,這般交換彼此做的物件,才算是好姐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