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第二十章
奚嫻知道,崇妃是在隋元四十九年的選秀中脫穎而出,成了太子的側妃,而當年太子殿下有過一個正妃,那是先皇後為他定下的親事,可惜那女子不幸在未嫁時便夭折了。
隋元帝不喜太子,但對先皇后算得上敬重,故而便沒有立即再為太子選一位正妃,直到他登基后,沒幾年便遇見了奚嫻,她是罪臣的女兒,不可能有什麼好的位分。
奚嫻雖是外室所出,但從小便以為姨娘和爹爹是原配夫妻,故而總覺得當妾是一件羞恥的事情,直到後來她知道自己外室女的身份,便更為自卑難堪。
她心中根深蒂固的執念無法消除,認為妾室都是羞恥難見天日的。
就像她的姨娘一般,有委屈也只能打落牙齒吞進肚裡,因為她只是個玩物,不配委屈,而妾室甚至不能穿正紅的衣裳,生的孩子也低人一等,那是一輩子洗不去的陳舊烙印。
奚嫻自卑敏感,雖然怕死,卻也下定主意,如果他娶了皇后,她無論如何不想再活著。
為了她自己,為了他未來的皇后,她都不想活著。
討人嫌,又立身不正,叫她想起幼年時那些鄰里往她家門前潑的夜香,兒童在她家院子四周撒歡時,囫圇念的打油詩……
若大家都是妾,她能說服自己開心些,不要介意良多。
可若他有了老婆,奚嫻便覺得自己惡臭難聞,渾身上下皆會寸寸腐爛,千里姻緣一線牽,原應恩愛兩不疑,紅線卻纏在一個卑賤的妾室身上。
她活該是畫本子里遭人唾棄的賤妾。
奚嫻的心思沒有告訴任何人,可惜皇帝後來也沒立后。
不知是不是冷眼把她看得太透徹,於是奚嫻陰暗決絕的想法,便隨著時間消散了。
不過皇帝曾經定親的那位姑娘,早在她重生前便去世了,他們之間也並沒有多少交集,因為沒有成婚過門,故而頂多便是史書里添上一筆,他甚至沒有把她認作是自己的女人。
奚嫻也沒辦法在這個女人身上作文章,更何況她的手還沒伸這般長。
故而,為今之計,便是從崇妃身上下手。
她最有可能當皇后,若是擁有一些特質,被他愛慕上也不是不可能的事體。
當然,奚嫻也知道,繼太后和皇帝的關係微妙,她的手伸不了那麼長,便要靠崇妃拉攏皇帝,鞏固自己在後宮的地位,而皇帝登基之初,也需要一門強有力的外戚,肅國公屢建軍功,家族名望極高,對於少年天子來說是且用且防。
他不立崇妃,不止是因為心愛的女人,也是因為有所防範。
但這和奚嫻又有什麼關係呢?
她管得了太子娶誰當大老婆?
去肅國公府,需要一些賀禮。
老太太那頭準備的是給肅國公府老太太的壽禮,奚家老太太久未社交,卻因著周氏嫡女的身份,曾經的手帕交大多已經是長安城裡一流世家的老夫人。她自少女時便長袖善舞,極會做人,加上出身書香世家,周氏又是天下學子的表率之族,從血脈里便多出幾分清高貴重,真心與她相交的人也多。
肅國公府老太太便也是如此。
說來現下奚家比從前老太爺在時沒落了,卻也是奚周氏自己的命不好,不若旁人嫁了人,夫家節節攀升,反倒是越墜越低。
只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奚家雖然磕磣些,卻還掛著書香名門的頭銜,誰也不能明面兒上給白眼瞧,更遑論是奚周氏親自出馬。
老太太給肅國公府老太太備賀禮,奚嫻便準備給肅國公府的姑娘備賀禮,其中獨一份的便是崇妃賀氏。
自然,現在應當稱為賀三姑娘。
崇妃喜歡甚麼,奚嫻其實並不太懂得,但上輩子有所耳聞,崇妃對於各色紈扇格外痴迷,特別是以蜀綉、蘇綉做出來的團扇,聽聞庫房裡都收納了好些,扇柄也很是有講究,泥金暖玉的,亦或是金鑲玉翡翠的,甚至還有點翠的。
她沒法理解幾把扇子有什麼可喜歡的,崇妃寶貝得跟命似的,就連所出的三皇子因著不懂事玩I壞了一把,也能把兒子說上一通。
奚嫻俱當作茶餘飯後嗑瓜子時的八卦來對待,沒想到那時的一件小事,倒是成了現下要緊的大事。
送人玩意,便要投其所好,她想幫賀三姑娘當太子的心尖尖,就得先成賀三姑娘的心尖尖好閨蜜,這樣她說出的話才能有分量。
但老太太那頭卻犯難了,老人家不喜團扇,便沒有多加收納,好容易找出來的幾套,卻因著年代久遠,沒有小心細緻保存,而不復奢靡雅緻。
奚嫻自己就更別說了,她的小庫房裡勉強塞了些東西撐門面,值得一看的卻是沒幾樣。
於是奚嫻咬了唇,又端著糕點去尋了青玉。
她覺得雖然問嫡姐要團扇這種事……有點無恥,畢竟是人家的庫房,她拿了嫡姐的東西借花獻佛,聽上去就不是甚麼好東西。
真是令人羞恥啊。
嫡姐嫉妒心這麼強,這麼病態的一個人,若是知道她借自己的玩意去討好另一個女孩子,一定會大發雷霆,非常生氣,再把她刻薄嘲諷一通。
她知道的,有時候女孩子嫉妒心就是這麼強,更遑論是嫡姐。
但她為了自己將來能安穩些,也不得不這般厚臉皮了。
奚嫻糾結了半天,紅著臉糯糯與青玉說了自己的所求,一雙軟軟的小手絞著帕子,吞吞吐吐說完,小巧圓潤的耳珠紅得滴血。
她方抬眸對著青玉羞澀一笑,咬著唇輕輕道:「青玉姐姐,我曉得於情於理都是不該的,可能不能借我一套,將來我再得了更好的,一定再還給姐姐。」
青玉倒是沒想到她這麼羞澀,說了半天,把自己都快說哭了,聲音又小又軟,卻是為的這個。
主上哪會不捨得一套扇子,再好的都能給小姑娘尋來。
於是青玉便問道:「有是有的,只是六姑娘喜歡甚麼樣式的?」
奚嫻道:「精細雅緻些,最好使雙面綉,扇柄也要做得精細些。」
她又怕青玉為難,才道:「其實都可以的,青玉姐姐。」
青玉恭敬一笑,很乾脆應承下來,隔天便派人送來了一套暖玉泥金的二十四節氣團扇,以描金檀木盒裝就,聽聞上面的綉樣都是前朝周公魏的手筆,以雙面綉入畫,扇柄觸手生溫,細膩溫軟。
奚嫻只覺甚為感動,嫡姐這人雖然刻薄了點,有時腦子也有些毛病,但對她卻是實打實的好,這輩子不知道觸了奚衡哪根筋,橫豎她在姐姐這兒的待遇好了不止一丁點兒。
然而其實,青玉得了奚嫻的懇求,不可能沒有上稟主人。
嫻小姑娘的要求,再是小也重要。
主人曾若有深意說她不安分,鬼點子小心眼多,是個麻煩精。
故而說不得裡頭有些關節的。
正值秋日,太子閉門不出,明面上沒有沾手過多政務,只在東宮養傷,順道跟著太傅修習,得了奚嫻的事體倒是若有所思,長眉微挑。
太子記事早,多少細節舊事無論重不重要的,都不會忘記,近乎過目不忘,只是自小便承母后遺訓,即便天縱之才,卻從未展露鋒芒,饒是這樣,羽翼未豐時也步履艱難。身為太子,便是皇家為大位手足相殘時的活靶子,更是為帝王忌憚的所在。
知道奚嫻巴巴兒地求一套扇子,他很快便明白她想做什麼,推及因果,就連下頭幾步都替她想好了。
太子身著一襲玄青窄袖錦緞袍,身量修長肩膀寬闊,側臉稜角分明,鼻樑高挺,卻略顯冷淡清貴。
他合著眸略笑了笑,羊脂白玉的扳指漫不經心敲在桌案上,嗓音因病喑啞低沉著:「給她,就尋最好的。」
青玉便明白了,那其中肯定是有事兒的,只是殿下懶得與小姑娘計較,大小隨便她瞎折騰,不把自己折騰死了,都寬縱著替她兜著便是,橫豎欠這小祖宗的。
太子庫房裡最好的扇子,那便只能期望嫻小姑娘是自己留著用。
若真吃了雄心豹子膽拿去送人了,或許能把懂些的行家嚇死,那也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