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第十八章

  奚嫻不明白有什麼可愛的,她只是謹慎陳述了自己的意願而已。


  但嫡姐收了笑意,臉色便冷淡下來,只是對她慢慢道:「好了,天色晚了,去老太太跟前盡孝罷。有甚麼難處找青玉,她會替你解決。」


  奚嫻不明白到底什麼樣的難處才行,於是便小心問了一句。


  嫡姐卻若有深意,淡淡道:「甚麼都可以。」


  奚嫻心想這就不可能了,她如果想打太子一巴掌就不行。


  ……給她十個膽子都不敢這麼要求。


  奚嫻盯著腳尖,輕聲道:「那姐姐呢?又要潛心禮佛了么?還是……」


  嫡姐看著她道:「你不捨得?」


  奚衡的聲音有些低啞,很隨意。


  奚嫻困惑地慢慢眨眼,忽想起前世嫡姐問過她相似的話,她沒有回答,因為不知如何說,也梗著脖子不想再巧言令色,於是第二天嫡姐就死了。


  這樣的結果,與嫡姐的詢問總有種巧妙詭譎的聯繫,總讓奚嫻覺得,是她厭惡姐姐,反感姐姐,才讓這個生性病態的姐姐就那麼死去的。


  似乎是很不可思議的錯覺,但奚嫻每每想起嫡姐陰翳精緻的眉眼,和蒼涼冷漠的樣子,心頭總是有些莫名的愧疚和陰霾。


  儘管她一再提醒自己,嫡姐甚至不是她的親姐姐,又占著位置做盡了霸道磋磨之事,沒什麼可惜的……卻又忍不住想起她,複雜難言的感情湧入心尖。


  故而,儘管今生她認為不大可能再如前世一般,奚嫻卻也不敢再避而不答,或是任性而為。


  奚嫻抬起頭,偏頭看著嫡姐,小聲羞澀道:「是有點不捨得姐姐的,若是往後多瞧瞧您,嫻嫻心裡也開朗不少。」


  嫡姐看著奚嫻低眉順眼,倒是低緩隨和道:「開朗就好。」


  奚嫻注意到,嫡姐眉目間帶著疲色,面色蒼白而病態,似乎受了傷或是生了病,她想起前世嫡姐生病的事體,便還是小聲道:「姐姐注意身子才是,不必事事為我操心,也該多顧念自己。」


  「到底一個人,是沒法操心兩份事的。」


  奚嫻只是照例關心,嫡姐卻捏了捏她的面頰,把她的腦袋攬進懷裡,是一個親昵留戀的姿勢。


  一瞬間,沉穩的檀香順著嫡姐手上的珠串散落鼻尖,似乎有什麼從腦中略過,快得很,奚嫻抓不住蹤跡。


  只一下,趁著奚嫻茫然,嫡姐又把她放了回去,長腿邊往外走,平淡的語聲亦悠悠傳來:「無事,只是想……多看看你。」


  她們之間沒有更多的話可說,嫡姐很快便踏著月色離開,奚嫻看著嫡姐的背影慢慢歪頭,在心裡疑惑起來。


  再感覺不出來,她就是傻子。


  嫡姐一定不是那樣簡單的人,奚嫻也不知道自己的直覺準不準,但她明白,嫡姐和她以為的那個嫡姐,其實是不同的兩個人。並沒有那麼惡毒刻薄,卻埋藏著更深的心思,難為人知。


  若是她還沒有反悔,繼續拿著自以為的秘密妄圖謀求利益,奚衡想處理她太容易了。


  奚嫻被自己的想法嚇到了,她壓根不知道哪來的直覺,只是她方才靠在嫡姐懷裡的一瞬間,彷彿嗅到了一些危險又熟稔的,被壓抑至深的,來自上位者的味道。


  很不明顯,奚嫻更不知道自己靈魂深處的感應來自何處,可她就是知道,嫡姐十分不簡單。


  恐怕往後要忌憚她,最好乖巧順從,奚嫻咬了唇,有點不開心。


  奚嫻回了老太太那頭。


  其實老太太與她算不得互相了解,更多的只是這一個月來培養起的一些感情,還實在算不得熟稔,只是奚周氏出身名門,是個很會說話做事的人,故而待奚嫻也自來的親熱隨和,倒是叫奚嫻沒那麼緊張了。


  她現在才恍然發覺,就像是老太太那樣在後宅活了一輩子的人,即便沒有重生,也比她厲害得多。


  因為老太太是靠著自己一路走到現今的,受過許多風雨和阻礙,才磨礪出如今完事通圓的能耐。


  而她即便重生了,仍是小聰明和任性占多數,更多的還是前世養成的那些愛翹尾巴的壞習慣。


  若是她上輩子也與老太太這樣,早早入了后宅當主母,一輩子精打細算,交往人際,算計妯娌婆母,或許也不會很差的。


  可是她的路不一樣,幾乎被寵得有些沒有腦子了,就像是溫水裡養活的錦鯉,成天傻乎乎甩著尾巴游來游去,跳起來吃餌都懶得。


  奚嫻頓時有些苦悶起來,托著腮不知說甚麼好,隔天與老太太相對坐著用點心的時候,才小心道:「祖母,我總覺得比起您,我的智慧實在微不足道,很多事都太力不從心,彷彿被人一眼便能看透。」


  奚嫻抿了抿玫瑰酥,溫熱香甜的玫瑰醬便被吸入舌尖,滿口生香,水紅飽滿的唇邊和腮邊也沾上點心渣,只她還一味低眉順眼的苦惱:「您能不能也教教我,帶我多去瞧瞧人□□理,我可怕出洋相了。」


  老太太倒是給她擦擦花貓臉,溫和嘆息道:「不懂也是好事,有福氣的人可不必學這些。」


  「你要知道,後天擁有的能耐,大多源於苦難和折磨,區別只是甘願和被迫。若是命好,只想把這些當作傍身之技,又何必庸人自擾?」


  奚嫻搖搖頭,垂眸道:「孫女兒沒有那樣的好命,故而不敢鬆懈,時時刻刻不敢忘記自己的身份。」


  老太太笑著搖頭,慈和嘆惋道:「等那一天罷,天若欲要你為人所欺,必當給予你反抗的武器,只是心性的區別,才造就了結果的不同,我老了,羨慕你這樣青春正當年,潔白得像是梔子的小姑娘。」


  「嫻嫻,你只需要保持這樣,祖母便很歡喜了。」


  奚嫻不知怎麼說。


  難道在別人眼裡,她又傻又甜么?


  不僅嫡姐不拿她當回事,祖母也是一樣的,但她總覺得自己攀咬起人來也是很兇很壞的,只是他們都沒有體會過罷了。


  這麼一想,奚嫻便又有些愧疚,她壞得都滴水了,老太太還覺得她純潔,實在是對不住的,於是又有點臉紅,被看得連脖子都紅了。


  老太太吃了一口茶,掩蓋住笑意,整肅淡淡道:「從明日起,你便隨張嬤嬤一道練規矩,你從前的規矩很是可以了,現下只消再過幾遍,細節處亦不能馬虎,大約三五日功夫,你得抓緊,七日後肅國公府便有一場大宴,到時我領你一道去賀壽,可不能給奚家丟了面子。」


  奚嫻的規矩是好的,只是行禮做事都有點軟綿綿的,不是很經心。


  奚嫻聽得暈乎乎的,又放下茶杯,軟和點頭道:「我曉得了,祖母。」


  老太太有點頭疼。


  說實話,她頭一次見到這樣的小閨女,講話做事都溫吞軟綿得很,動不動就要臉紅脖子紅,長著嬌花一樣精緻的臉,卻總是怯怯不自信,見了可親的人就粘乎乎的一團和氣。


  最叫人頭疼的是,一大把年紀了,她竟還挺喜歡被粘著。


  因為奚嫻的粘人並不叫人煩悶,只是覺得身後有一條小尾巴,短短圓圓的,軟絨絨像是街邊的棉花糖,與她講話都是甜滋滋的。


  小姑娘胡思亂想的本事倒是很厲害,不難看出她心裡的小九九不少。


  但畢竟,不是太子殿下的許諾,奚老太太也不會這麼著緊。


  而那位尊貴的殿下,預料到奚老太太會嚴格教導孫女,提前制止了這樣的事。


  他似乎更想讓奚嫻過得單純一些,是以不必言說,老太太也明白了那位殿下,對嫻嫻隱晦深沉的情感,是偏執掌控,亦是鍾情若許。


  如果一切順利,或許奚家會出一位皇后。


  那可是光耀門楣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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