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七章
嫡姐支著下頜,好整以暇道:「自己來。」
奚嫻有些委屈,又仗著底牌不肯嘴軟,輕聲道:「姐姐呀,一點也不把我當親妹妹。」
嫡姐慢慢笑了笑:「你可以再多說兩句廢話。」
奚嫻一下識相住嘴了。
她扭著手臂怎麼都別捏,好容易碰到針頭又疼得嘶一聲,白著臉咬牙,把針頭拔了出來,瑩白纖長的手指又在肌膚上慢慢摩挲下一處。
她臉上因疼痛帶了暈紅,汗珠滾落下來,嫡姐卻不再看她,而是雙腿交疊著開始慢慢翻書。
奚嫻惱恨嫡姐不近人情,又出聲軟軟道:「姐姐,我好疼啊……不知是誰要害我,您一定為我主持公道。」
奚嫻的眼睛含著淚,嫡姐笑了,慢悠悠道:「六姑娘是在恃寵生驕,還是覺得我很好唬弄?」
奚嫻知道嫡姐沒那麼好說服,要把她哄得高興了,她才能得償所願。
但她偏偏不這麼做。
奚嫻也笑,慢條斯理的直起身段,垂眸以外衫籠住只著了肚兜的身子,杏眼泛柔意道:「姐姐,我什麼都沒做……求您,看在咱們姐妹情分上,為我主持公道。」
奚嫻覺得以嫡姐的睿智,自然不會不知道這個秘密是什麼,就怕她自己也不曉得,但這樣的可能性並不高。
嫡姐放下書,卻淡淡道:「衣裳穿好,像什麼樣。」
奚嫻的笑容逐漸消失,又軟和垂眸,語氣定神閑道:「您是不想幫我呢?」
她給自己繫上衣帶,才歪頭道:「您怎麼能這樣呀?」
小姑娘的眼裡閃爍著天真的惡意,似乎若是不得滿足,便要作天作地不得安生。
奚嫻卻自知事情不簡單,嫡姐不是那種會因為庶出妹妹賣可憐,撒嬌就能被糊弄過去的,但的確也不是甚麼正直不阿的人。
她能把秘密抖落出來,讓她們能在一個高度談判。
這樣的話,嫡姐一定會心存忌憚,至少會把這件事輕輕放下,不至於傷到她,接下來她要做的事情也會方便很多,嫡姐不敢阻礙她。
她能這樣做,也是仗著嫡姐不會真的對她做什麼。
上輩子嫡姐再是厭惡她,冷淡待她,刁難刻薄她,卻從未動過她一根手指,雖然心口上被剜下的血肉不能回來,但奚嫻很清楚的知道,嫡姐不是喪心病狂的那種人,故而才敢有威脅之心。
對於一個驕傲的嫡長女,外家是貴戚,金尊玉貴含著金湯匙長大,嫡姐天生擁有的太多,大多還是旁人一生都難以企及的事物,但若是從根上被否定了,那麼是個人都會如喪考妣,急怒交加的。
奚嫻心中的隱約的快意難以控制得蔓延開來,似乎打開了一扇門后,那些自己往日覺得罪惡的事情都變得十足十有趣。
她有帶著天真的惡意,溫柔道:「姐姐,其實偶爾你也該想想自己,你知道后宅里很多秘密,都不是長久的,太過公正的話是無法好生活下去的呢。」
嫡姐沒有說話,似乎已經懶得搭理她,這讓奚嫻有些隱隱的無措,似乎一拳打到了棉花上,但她還是要裝作自己很坦然,長著一副柔弱單純的樣貌,做什麼壞事都可以更坦然一點。
馬車到了奚府。
嫡姐撥弄著手腕上的珠串,緩緩睜開眼,慢條斯理嗓音溫柔道:「讓我猜猜,六姑娘一定有個籌碼。」
「不然以你膽小嬌怯的性子,不敢這麼與我說話。」
奚嫻吃驚得睜大眼。
嫡姐以柔緩的聲線,含笑評價道:「但你本性怯懦,不愛惹事,所以更多的還是想威脅我,是么?」
嫡姐抬眼,銳利上挑的眼眸微微眯起,一點點湊近奚嫻,直到奚嫻能聞見嫡姐身上悠遠深重的檀香。
奚嫻的眼睫在微微顫抖,露出一個坦然羞澀的笑容:「姐姐在說甚麼,我一點也聽不懂。」
才見嫡姐淡薄的唇彎起,似是古怪而寵溺道:「你還是這麼不聽話,我該怎麼處置你呢?嗯?」
嫡姐唇邊溢了一絲冷笑,即便很準確的猜透了奚嫻有底牌,也並沒有退縮的意思,這大概就是本性的區別。
奚嫻面色蒼白,一時間說不出話來,嫡姐卻早已先一步撩了車簾下去。
她不知道嫡姐是什麼態度,但也並不敢妄自行動。這件事是她沒有考慮周全,與嫡姐分別的幾十年,竟然忘了她是什麼樣的人,病態瘋狂到極致,怎麼會完全桎梏於這樣的秘密?
看來光是口頭的威脅,那是不夠的。
奚嫻面色難堪,跟在嫡姐身後入了花廳。
奚嬈早早坐在花廳里,見奚嫻面色這般,也知道肯定不怎麼愉快,於是便假惺惺溫和道:「六妹妹這是怎麼了,垂頭喪氣的,席面上見你儀態有差,其實不打緊,從前沒學好,往後肯努力往正道上用功便是,到底咱們都是爹爹的孩子,不要太難過。」
奚嬈說著又拉著奚嫻的手,與她道:「等會子你來我屋裡,我教你,只要你肯學,大家都不是蠢人。」
她說著又去看嫡姐,迫切想找到一些讚許。
奚嫣的目光卻只是追隨著嫡姐,緘默不言。
嫡姐很少露面,甚至整整幾月都沒見過後院里的姐妹的時候,也是有的,而去外頭赴宴也有,只是從來沒去過許家這種層次的人家。
倒不是許家不好,只是嫡姐的確出行有些挑剔,在外人看來,大多數時間都用在禮佛修身上,與俗世不染。
自然,只有奚嫻知道這是多麼可笑的傳言,嫡姐身上的世俗戾氣重的要命。
奚嫻蔫著,奚嬈便抓著她說話,奚嫻不舒服又喪氣,心裡一團亂麻,被嫡姐嚇得出了冷汗,便跟只鵪鶉似的乖順,眼睛抬都不抬,面色微微發白。
半晌,奚嬈說得口乾,覺得古怪,四周靜得詭異,才見嫡姐支了下頜,暗沉冷漠看著她,也不知看了多久,頓了頓才慢慢道:「說夠了?」
奚嬈訕訕放開奚嫻的手腕,禮道:「……夠了。」
嫡姐散漫勾勾修長的手指,暗示奚嬈上前。
奚嬈不明所以,奚嫻也不知所措。
只有三姐奚嫣微訝,卻轉而瞧著奚嫻,帶著些深思。
嫡姐的裝扮一貫都奢華到極致,映襯出昳麗高挺的鼻樑,眉眼深邃平寂,唇邊的笑意卻很詭譎。
嫡姐沉吟了一下,含著優雅禮貌的微笑告訴她道:「那麼喜歡在旁人衣裳里放針,那便罰你……」
時間過得太慢,煎熬得人要瘋,但嫡姐很享受這樣的過程。
奚嬈的面色泛青,想要爭辯,卻不敢擅自打斷。
半晌,嫡姐輕描淡寫道:「日日夜夜,穿著這樣放了針的衣裳,抄滿五百卷佛經。」
奚嬈猝然面色慘白起來,跪在地上,水藍色的裙擺開出一朵花,帶著哭腔求饒道:「姊姊,我沒有做過,請您不要輕易信旁人的話。我從小便與您在一塊兒,咱們……」奚嬈搖著頭,雙膝酸軟起不了身,似是脫了魂一般。
嫡姐悠悠啜一口清茶,嚴嬤嬤已經拉著奚嬈的胳膊,把她半強硬地拉了下去,四下一片死寂。
爹爹和老太太都不會幹涉嫡姐的事,雖然彷彿說出去很奇怪,但在他們家,從小就是這樣。嫡姐以前從來不管這些事情,她大多時間都在院中禮佛,聽聞是為了已故的太太吃齋念經,很是有些好名聲,只是不太露面,也從不與人親近。
其實真正了解一些的人都會知道,不論公平還是不公,對她來說都沒有區別,嫡姐更不喜有人叨擾吵嚷。
奚嫻抬頭看著嫡姐時,冷汗涔涔往下流。
她咽了咽嗓子,軟和開口道:「五姐姐很好的,應當不是她做的才是,您不要罰她了罷?」說話聲輕飄飄的,一點也不真心。
嫡姐似笑非笑看她一眼,才勾起唇角道:「六姑娘,你也抄五百卷。」
奚嫻一時語塞,含淚道:「是嫻嫻做錯甚麼了嗎?我背上好疼……」
嫡姐不理她,繼續吩咐道:「明日來主院抄,你是該反思清心。」
奚嫻深吸一口氣,告訴自己小不忍則亂大謀,含淚點頭道:「……好。」
回到屋裡,奚嫻回想了一下事體,其實怎麼也沒想到事體的進展竟然這麼順利。
雖然她沒能把婚事轉嫁到奚嬈頭上,卻也十足十叫奚嬈得到了懲罰。
她目光微閃著,緩緩觸摸自己的傷口,神色柔和平靜。
奚嬈顯然是動了手的,但衣裳里的針卻被人換掉了。嫡姐一開始並沒有警告或是處置奚嬈,只等著她去懇求,嫡姐又拒絕諷刺了她。
但卻還是果決的處置了奚嬈。
奚嫻曾經聽聞,貴族訓練寵物時時常是熬罰加恩賜,才能造就寵物獨一無二的溫馴和依賴。
不同的卻是,嫡姐這輩子沒有那麼漠視,任由她心中酸澀不甘發酵,任由她為人欺凌忍無可忍。
而是雷厲風行為她處置事情。
奚嫻也知道,她自己重生回來,性格也沒有那麼壓抑懦弱,或許也是這樣的原因,才導致了嫡姐對她改變了態度。
但奚嫻更知道,嫡姐是很危險的人,她不能因為嫡姐這輩子沒有這麼駭人,便對她放鬆警惕。至少在婚事上,她必須得明確能嫁給合意的人,才能稍稍鬆懈。
奚嫻回了屋,姨娘的肚子已經很大了,看著便叫她懸心,但相比起上輩子,姨娘的面色好了許多,沒有那麼蠟黃消瘦,倒是豐滿了一些,笑意也總是掛在嘴邊。
奚嫻沒有把事情說出來,只是告訴姨娘自己要去嫡姐院里抄寫佛經的事情,又說她得罪了嫡姐,明日要去主院受罰。
出乎她所料的是,姨娘並沒有表現出吃驚或者怯懦擔憂,只是淡淡笑著點頭,又撫了撫她的鬢角,與她道:「往後要小心些,別叫姨娘擔心。」
奚嫻也笑起來,依偎在姨娘懷裡。
第二日清晨,奚嫻一大早便洗漱梳妝,進了小廚房做糕點。
姨娘有孕,喜歡吃酸食,她從前在小院里便會做梅子糕,只是現下來了府里,便不大做了。奚嫻洗乾淨手,將米粉和糖和勻,又摻了一些梅汁,切了梅子干放進蒸籠裡頭,裹了內陷鋪上細細的粉。
蒸出來時,奚嫻已冒出些細密的汗水,她捏了一塊放進嘴裡嘗,卻有些發怔。
姨娘喜甜,她做的卻不曾加多少糖。
不是顧慮,只是習慣了。
上輩子有人愛逼她下廚,逼她做針線縫荷包納鞋底,她不會做也得做。這人不愛甜,也很少吃這些,但卻愛她的拿手點心。
奚嫻有些自嘲地笑了笑,其實想這些也沒有意義,她也不想回到那個時候。
她勉強打起精神來,又順便給嫡姐裝了一些在食盒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