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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 23 章

  突如其來的聲音從屏風后響起,薛翃簡直不敢相信, 這屋內居然還有另一個人。


  不用回頭, 她已經聽了出來此人是誰,想到他的身份,這「突如其來」就也並不十分突兀了, 畢竟這是一位最擅神出鬼沒的人物。


  並沒有驚慌失措, 也沒有回身, 薛翃暗中皺皺眉, 道:「江指揮使大人,您是走錯了房間嗎?」


  就在薛翃的身後, 從靠窗的雕花屏風一側,有道高挑的身影若隱若現。


  聽了薛翃的問話,那人才自屏風后探出半邊臉頰,長眉秀目,臉容清俊, 赫然正是鎮撫司指揮使江恆。


  江恆抬手在挺直的鼻樑上輕輕一抹, 臉上流露出幾分不知真假的赧顏:「請仙長見諒,雖然並不是走錯了,但這一幕卻在我意料之外。」


  薛翃道:「既然如此, 指揮使為什麼還留在這裡?」


  「你想我立刻悄無聲息地走開?」江恆甚是聰明。


  薛翃道:「不然呢, 難道要在這種情形下, 跟指揮使暢所欲言嗎?」


  仗著薛翃沒有回頭, 江恆可以肆無忌憚地打量。


  只可惜他目光所見甚是有限, 只有纖弱修長, 白膩如玉的後頸,往上便是墨色的青絲,有幾縷給水濕透,以一種無比依戀的姿態貼在她的頸間。


  江恆有些羨慕地看著那濕淋淋的髮絲:「來也來了,看也看了,這樣走了豈不可惜。」


  「指揮使,請自重。你若不想留顏面,外間自有守著的弟子。」薛翃的語氣多了幾分肅然,只要她大叫一聲,外頭冬月跟其他的弟子自然會驚動來查看。


  江恆重咳嗽了聲:「真是好人難當。」


  「好人?」


  江恆道:「我的確是偷偷摸進來的,無非是不想叫別人察覺,因為我有些關於俞蓮臣的事要暗中告訴仙長,沒想到無意冒犯,既然如此,就隨緣罷了。」


  薛翃突然聽說關於俞蓮臣,便無法放下,偏身後靜靜的,也不知江恆動了沒有。


  飛快地想了一瞬,薛翃怕江恆真的無聲無息離開,便道:「可是他的病情有變化么?既然如此,請指揮使暫時避開稍候,容我更衣。」


  背後,江恆卻仍是靠在屏風旁邊,絲毫未動,彷彿篤定薛翃會出言挽留。


  果然聽了這話,江恆道:「甚好,省得耽擱了機密。」


  他這才挪動腳步,後退了一步,緩緩轉身:「仙長請,放心,我保證不亂看。」


  也不知他是什麼時候來的,多半早就到了。


  之前沒誤打誤撞發現他的時候,還不知看了多少。


  薛翃本心無旁騖,這念頭突然生出,臉上不由隱隱泛熱。


  嘩啦一聲,她自水中起身,撩了一件袍子披在身上。


  水晶缸里,太一突然不安似的,搖動小尾巴在水中急速地游來游去。


  薛翃抬指在外頭輕輕地碰了兩下,太一湊過來,仰頭打量她。薛翃張了張口,無聲道:「別擔心。」


  太一也不知聽沒聽懂,仍是半伏在水面仰望著薛翃。


  飛快的,薛翃整理妥當,望著屏風后那巋然不動的身影,悄悄地吁了口氣,轉到內間。


  正式跟江恆照面,見他今日穿著一件銀白色的飛魚服,腰間束玉帶,腳下踩宮靴。看來身形矯健,如同魚龍。


  江恆眉清目秀,本來生得偏陰柔氣質,穿黑色的時候往往更添了幾分陰冷,再加上他的身份,越發會令人不寒而慄,可是這鮮亮潔凈的銀白烘托下,卻讓這張清秀的臉透出幾分別樣的明麗正氣,雖然只是假象而已。


  薛翃道:「指揮使請坐了說話。」


  江恆背著雙手笑道:「我來了有一段時候,坐不了,簡單說幾句就該走了。」


  果然「來了有一段時候」。


  薛翃皺皺眉,下意識地將領子拉了拉。


  江恆看在眼裡,卻並不做其他解釋,只道:「俞蓮臣的病倒是無礙,自仙長指導施針后,便能服藥,已經大有好轉。」


  薛翃最關心的便是這個:「多謝告知。」


  「不必,」江恆笑笑,道:「只是我並不覺著這是好事。」


  薛翃一怔:「這是為什麼?」


  江恆道:「仙長當然不知道,其實自打俞蓮臣被捉拿后,就有一些他的同黨,秘密潛伏進京,試圖營救,上回推到菜市口監斬的時候,鎮撫司也做了周密安排,就是預防他們劫法場,沒想到給仙長阻擾了。此後鎮撫司的緹騎暗中監視,發現這些人並不死心,最近大概籌謀著要動手,一旦這些人動起手來,我怕皇上那邊是無法交代的,畢竟他犯的是謀逆罪行,再加上同黨作亂的話,皇上只怕無法容忍。所以就算仙長治好了他,也沒什麼用啊。」


  薛翃的心噗噗亂跳:「他的同黨?連、俞蓮臣的同黨是什麼人?」


  江恆摸了摸下頜,道:「據目前來看,應該是有些當初追隨他跟韃靼人作戰的,也有些是當初薛老將軍的其他部屬吧。」


  薛翃拚命叫自己鎮定,她凝視著江恆的雙眼,半晌問道:「指揮使、為什麼會跟我說這些?」


  江恆道:「說來奇怪,我自個兒也不知道為什麼要把這些機密告訴仙長,大概……我知道仙長心裡不打算讓俞蓮臣死吧。」


  他向著薛翃莞爾一笑,剎那又讓薛翃想起立在鎮撫司窗口陽光下水仙花旁邊的明媚影子。


  薛翃來不及忖度他的話跟笑是什麼意思,江恆已經懶懶散散道:「時候差不多了,你既然回來,皇上應該也會召見我,告辭了。」


  薛翃忙道:「指揮使!」


  江恆止步:「嗯?」


  薛翃道:「皇上召見你是為了這件事嗎?那、你……會如實稟告皇上?」


  江恆嘴角挑起:「仙長想要我如何稟告呢?」


  四目相對,薛翃終於說道:「正如指揮使先前所說,我確實不想俞蓮臣出事。」


  「啊,」江恆頷首,目光在她臉上的傷痕處流連掠過,薄唇微動:「我明白了。」


  扔下這模稜兩可的一句,江恆走到窗戶旁邊,推窗看了一眼,縱身躍出。


  薛翃挪步來到窗口,只見那銀白色的飛魚服在面前閃爍,那人的身影就如同魚龍入海騰空,消失不見了。


  風自窗外透進來,掀動她的衣領,颯颯冷意灌入。


  薛翃抬手伏在胸口: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可不知道江恆在正嘉面前會如何稟奏,以正嘉那個神鬼莫測的性子,江恆他難道敢膽大隱瞞下此事嗎?

  ***

  省身精舍,正在盤膝靜坐的皇帝聽到外間道:「江指揮使來了。」


  不疾不徐的腳步聲向前,皇帝仍然閉著雙眼,口中說道:「你來的遲了。」


  江恆道:「微臣請罪,有件事耽擱了。」


  皇帝面不改色:「什麼事能攔住你江指揮使的大駕啊?」


  江恆道:「因為放鹿宮多了好些人,司禮監要安排些人手去照看,我見他們忙得很,放心不下,親去看了一眼。」


  皇帝這才緩緩睜開眼睛,望著跪在身前的矯健身影:「你倒是仔細。怪不得一再傳你卻不見人,原來是跑到那裡去了,怎麼,可有不妥之處?」


  江恆道:「時間倉促,只是粗略打量了一會兒,聽說太醫院送了好些藥材過去,微臣關心的,是那些藥物的管理,畢竟丹藥的煉製非同一般,如果藥材上管理疏漏,便容易出事。所以我想,不如從鎮撫司撥兩個人,暗中作為監護之用。」


  皇帝深以為然:「你說的對。放鹿宮多了這許多人,自然引人注目,如果有人意圖不軌,就不妙了。此事你主張去辦便是。」


  江恆領命。


  皇帝卻又道:「對了,你可遇見了和玉嗎?」


  江恆道:「時間緊促,因此只看了丹房跟葯庫,其他的還沒仔細查看,因怕皇上召見,所以先行回司禮監了,並沒遇到和玉仙長。」


  皇帝道:「哦,那也罷了。本忠說你有要事稟告,是什麼事?」


  江恆道:「先前皇上要我查高家是否跟薛家有關係,微臣業已查明,高侍郎向來跟薛之梵以及其屬下等並無來往。高家的人也跟薛家並無牽連。」


  「那和玉呢?」


  「和玉仙長自打跟了張天師去,一直就在貴溪,而且這許多年來,跟高家也斷了聯繫,彼此並沒有任何的書信往來。至於和玉跟薛家,就如皇上所料,她離京的時候才只八歲,自然跟薛家毫無關聯。」


  正嘉一笑:「你也算是查的仔細,不過,任憑你手眼通天,畢竟不是神仙。」


  江恆心頭微梗,聽出皇帝話裡有話:「皇上的意思是?」


  正嘉道:「和玉跟薛家或許沒什麼關係,但卻薛家的一個人有關。」


  江恆狐疑:「皇上說的是何人?微臣為什麼一點兒也不知情。」


  「這件事知情的原本也少,」正嘉道:「也就天知地知,朕知,還有那個人……」


  江恆按捺心跳,想等皇帝把「那個人」說出來。


  皇帝卻口風一轉:「和玉恐怕也記得,所以她才對寶鸞的病那麼上心,如果真如朕所料,可難為她了,當初還那麼點兒大,就知道滴水之恩湧泉相報了。」


  江恆詫異。


  正嘉道:「這件事你不必問,也不必打聽,以後朕會親自詢問和玉的。」


  江恆稱是。


  正嘉道:「可還有別的事嗎?」


  江恆道:「對了,還有一事,高家跟薛家雖然並無關係跟來往,可是有一個跟高侍郎來往密切的人,同薛家曾有過交際。」


  「是誰?」


  「是兵部侍郎,虞太舒。」


  「是他?」正嘉臉色陰沉。


  江恆道:「其實也算不得什麼,畢竟虞侍郎是兵部任職,所以當初跟薛將軍有過一面之交吧。」


  正嘉聽了這個,神情又見緩和:「是公務上的事,免不了的,虞太舒四平八穩,向來中庸,不至於像是俞蓮臣那樣孤執偏激,何況俞蓮臣歸案后,也不見他有什麼動作,如果跟逆賊暗中有所勾連,自然不會平平靜靜地坐以待斃。」


  江恆道:「皇上聖明。」


  江恆稟奏完畢,退了出來。


  門口郝宜迎著他,低聲問道:「指揮使,面聖順利?」


  江恆正揣著心事,當下拉住郝宜的手臂,把他往旁邊拽開了數步。


  郝宜忙道:「怎麼了?奴婢可不能離了精舍,留神萬歲爺召我。」


  江恆見左右無人,才壓低嗓子問道:「你跟隨皇上身邊多年,可知不知道,這和玉道長當初沒有出家的時候,跟……先前的端妃娘娘有什麼關係?」


  郝宜給他問愣了,半晌才明白過來:「指揮使是說,和玉仙長跟當初端妃娘娘有關?這、這怎麼可能?她當初離開京城的時候只有八歲。」


  江恆見他一無所知,便道:「那沒什麼了,這話你別對其他人說。」


  郝宜對江恆的觀感向來不錯,見他隱隱有失望之色,心裡想了想,忙道:「奴婢雖然久在宮內,但若說陪同萬歲爺最長久的,無非是我師父了,端妃娘娘跟萬歲爺之間的事,這世上也沒有人比我師父更清楚。指揮使如果想知道端妃跟仙長有無關係,師父他老人家必然知道。」


  雖然如此,但鄭谷遠在南邊守皇陵,消息來往也得一個月的時間。


  不過這也不失為一個法子,江恆道:「多謝公公指點。」


  郝宜笑道:「這有什麼。」


  出宮的時候,江恆看了一眼放鹿宮的方向,他很想這會兒去見和玉,直接問她究竟跟端妃有何不為人知的關係。


  正在躊躇,就見鎮撫司的一名緹騎匆匆趕來,在他耳畔低語了兩句。


  江恆臉色微變,當即足不點地的越出宮門,上馬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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