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第 12 章
這一句話突如其來,薛翃以為自己聽錯了。
再加上江恆的表情毫無變化,就像是剛問了一句「你覺著這花開的好不好」之類的話。
兩人目光相對,見薛翃不回答,江恆又道:「和玉仙長是真人的師妹,又聽說仙長的醫術比真人還要高明,這種修鍊的法門,必然也是極精通的了?」
薛翃心中無聲地嘀咕了句,垂下眼皮道:「讓江指揮使失望了,我不沾這些,不過倘若江指揮使想學,可以跟我師兄請教。」
江恆笑道:「那豈不是沒有趣兒了。」
他這一笑之間,倒是一掃先前的陰柔氣息,俊秀含笑的眉眼透出幾分人畜無害的味道。
奈何薛翃知道這些不過是假相而已。
說也奇怪,在這裡坐了這片刻,身上那股令人難受的不適竟慢慢消失了,薛翃暗自活動了一下手指,又試著起了起身,果然力氣也恢復了。
她扶著圈椅的月牙扶手站起身來:「多謝指揮使大人招待,時候不早,我也該回去了。」
江恆道:「不必客套,能為仙長效勞,也是榮幸之至。」
薛翃向著他一點頭,往門口而行。江恆陪著她出門,又道:「俞蓮臣的病,從此可會好嗎?還是說仍舊得勞煩仙長出宮?」
薛翃道:「瘧疾是寒熱之病,病情很容易產生變化,要繼續仔細觀察。我也沒有十分把握,還勞指揮使大人照看,若有變故便入宮告我。」
江恆道:「仙長雖是慈心,不過今兒全稟告皇上的時候,皇上好像並不太喜歡你出宮。以後不知會不會更難准許呢?」
薛翃頓了頓。
江恆仍漫不經心般道:「我方才詢問仙長有關房中術之事,您好像面有不虞之色,可知皇上跟真人也學過這些?而且皇上甚好此道。只不過這三宮六院,妃嬪雖多,通透的女子卻少的很。」
他的話裡有話。
薛翃抬眸看向江恆。
江恆迎著她的目光:「仙長這樣看著我做什麼?難道,是覺著我在胡說八道?」
薛翃本是想回他的,但卻只是搖了搖頭。
兩個人出了小院,一路往外而去,眼見將出了鎮撫司,門口的車馬已經準備妥當,薛翃止步道:「回宮就不必再勞煩指揮使了。」
正有一鎮撫司的統領走來,看著有些面熟,正是那日負責押運俞蓮臣的季驍。
季驍見是薛翃在,便沒靠前,只遠遠地站著。
江恆也瞧見了,便對薛翃道:「既然如此,那我就暫且失陪了。」
薛翃向他行了個道禮,出門下台階,江恆站在門口遙遙地看著,目送她上了車,才回頭對季驍道:「有什麼事?」
季驍上前道:「先前宋統領來說,發現了俞蓮臣的同黨。」
「消息屬實?」
「宋大哥的人在俞蓮臣行刑當日便盯著他們,那天他們本有些想要動手的意思,怎奈刑車給真人一行攔住,打草驚蛇,那些人才散了,最近又看他們屢屢出現在鎮撫司周圍,宋大哥猜測他們會不會想要鋌而走險,想要劫獄?先前他帶人出去偵查,讓我轉告指揮使大人。」
江恆沉吟片刻,道:「他們要是狗急跳牆到這種地步,那可真是壽星老上吊,嫌命長了。別去驚動,等他們行事的時候,再一網打盡。」
原來俞蓮臣自打被緝拿后,他也有些黨羽,陸陸續續進京試圖營救。
鎮撫司自然知曉,之前押送俞蓮臣往刑場的時候,便暗中埋伏人手預備著。
沒想到給薛翃攔住囚車,那些人極為機警,見勢不對,便四散而去。
乘車往宮內而行的薛翃當然不知此事,而且她更想不到的是,這會兒的皇宮之中,也有一場小小地波濤洶湧。
馬車在宮門處停下,裡頭便有放鹿宮的小太監全子來迎著,道:「仙長您可回來了。」
薛翃見他一臉著急,便道:「怎麼了?」
小全子陪著她往裡而行,一邊說道:「皇後娘娘那邊問了您好幾回了。是康妃娘娘的貓,不知怎麼跑到了寧康宮,吃了您給寶鸞公主的葯,居然就口吐白沫死了。如今康妃娘娘告到了皇後面前,說您給公主的葯有毒呢。」
薛翃皺皺眉:「康妃的貓怎麼跑到寧康宮了?」
小全子道:「那隻貓,是皇上賜給娘娘的,娘娘愛逾性命,這六宮之中,任憑它來去自如,還常去御花園裡撈錦鯉,皇上之前養的幾隻鳥都給它咬死了,皇上還沒生氣呢。」
小全子說著,邊焦急地打量薛翃,他不知薛翃懂不懂自己話中的意思。
——說穿了,這隻貓是皇帝所寵愛的御貓,如今竟然給毒死了,看似還是和玉道長給公主的葯出了問題,這裡頭牽扯著御貓跟公主兩件事,豈是等閑?
這六宮之中,皇后雖是梧台宮的那位,但論起最得寵的自然是康妃娘娘跟庄妃娘娘,所以先前那隻貓恃寵而驕,做了那些個雞飛狗跳的事皇帝還都嬌慣著毫不計較。
小全子不禁有些為薛翃擔心。
當初有薛端妃在的時候,宮內眾人只知道有端妃跟淑妃何雅語,那會兒還不知康妃跟庄妃兩位是何許人也,真是後宮代有才人出,各領風騷不幾年而已。
薛翃問道:「這位康妃娘娘很受寵嗎?」
小全子悄悄說道:「康妃的娘家,是夏太師家裡呀,如今除了顏首輔外,皇上最寵信的便是夏太師了。」
薛翃突然記起來,當初皇后殯天,她代理六宮事宜的時候,皇帝曾透過口風,說是要納幾個新人進宮,其中就有太師夏家跟幾位當朝重臣家的女孩兒。
原來如此。
小全子又說:「您可要留神呢,康妃娘娘可喜歡那隻御貓了,奴婢聽人家說,她哭的眼睛都紅腫了。」
眼見皇后的梧台宮在望,小全子不敢再多說,只低著頭,領著薛翃走到跟前,道:「放鹿宮的和玉道長到了。」
自有太監入內通稟,不多時,裡頭有人來領著薛翃,小全子便立在門口等候。
梧台宮,是這宮內除了雲液宮跟皇帝的甘泉宮外,薛翃第三熟悉的地方了。提起何雅語,薛翃心底浮現的,是個容貌秀美端莊,少言寡語而多笑容的女子。
同時記憶最深刻的,是在當初泰液宮出事的時候,她被嚇蒙了,耳畔聽到何雅語的聲音:「太后息怒,這件事也許還有別的內情,不如等皇上醒來再做處理。」
太后呵斥:「你當我不知道嗎,皇帝一心偏寵這狐媚,如果醒來,再給她梨花帶雨的哭一哭,怕又就留下這個禍患了!」
這些回憶,是不能碰觸的禁忌,不小心掀起一點,就像龍的逆鱗給掀動。
渾身冰涼,痛徹骨髓。
薛翃的眼前又彷彿有流水恍恍惚惚地淌過,等回過神來的時候,人已經不知不覺地來到了梧台宮的正殿內,她略略抬眸,看見有個人高高在上,臉容里透出幾分熟悉,旁邊還有一位盛裝打扮的妃嬪,多半就是康妃夏英露。
薛翃微微定神,先掃過夏英露,見她果然兩隻眼睛通紅,狠狠地瞪著自己。
目光上移,終於對上那雙再熟悉不過的眼睛,——皇后何雅語,神態安詳,目光沉穩里略透出幾分初見新人的打量,不露痕迹地望著薛翃。
伺候的太監見薛翃不動,卻也不敢十分放肆,只咳嗽了聲,提醒說道:「和玉道長,見了皇後娘娘跟康妃娘娘,如何不行禮呀?」
薛翃舉手,低頭行了個稽首禮:「貧道見過皇後娘娘,康妃娘娘,兩位娘娘萬安。」
何雅語點了點頭,康妃卻擰眉道:「你好大膽子,見了皇後跟本宮,竟然不跪拜?」
康妃夏英露坐在皇後下手,身著石榴紅的靈仙祝壽紋對襟大袖衫,櫻草色雲錦褶裙,領口處是黃金嵌紅寶石的簪扣,這身打扮頗有先聲奪人之勢,且她的髮型也並不是宮內女子的規制,而梳著個隨雲髻,額前綴著金鳳銜珠八寶釵,越發襯得臉色白皙,明艷動人,把旁邊的皇后都比了下去。
她的五官本就生得美而鮮明,又加上精心地裝扮,越發美貌不可方物,果然不愧是寵妃勢頭。
薛翃淡淡道:「貧道乃是出家之人,方外人士,不行俗禮。」
康妃含著嗔怒,還要發作,何雅語道:「妹妹稍安勿躁,如今不是講究這些的時候。」
夏英露這才想起自己的寵物御貓,一時又哭道:「我可憐的小露,你就給人害死了。」又扭頭對何雅語道,「娘娘,還沒有去告訴皇上嗎?娘娘若不為我做主,我就去求皇上了。」
「皇上近日正忙,你不可為這些去胡鬧。」何雅語似乎無奈,語氣並不重,「先問清楚了再說別的。」
於是何雅語看向薛翃:「和玉道長,康妃的貓誤食了你給寶鸞公主準備的藥丸,結果竟給毒死了。你對此有何說法?那藥丸能毒死貓,怎能給人服用?」說這些話的時候,她也是和顏悅色,並不是質問的口吻。
康妃聽得大為不服,咬牙切齒說道:「娘娘何必對她客氣,她擺明了是要毒害公主,偏讓我的小露給擋了災,叫我的意思,何必再問什麼,把她拿下,給小露償命就是了!」
何雅語皺了皺眉,咳嗽了聲,卻不說別的,只看薛翃。
一看之下,何雅語心內詫異,原來對方面無表情,毫無任何驚慌心虛等色。
夏英露已按捺不住:「來人呀!」
「且慢。」薛翃終於開口,她淡聲說道:「請問娘娘,我的藥丸,是給寶鸞公主服用的,還是給貓的?」
何雅語道:「這自然是給公主的。」
薛翃道:「公主昨兒吃了一顆,貧道亦叫人守著,至今為止好像都並無不妥吧?」
何雅語看一眼夏英露,點頭。
薛翃道:「這藥丸裡頭原本有薄荷草,貓是喜歡那種味道的,偷偷吞食的話情有可原,但一併還有硃砂,全蠍等貓不能碰觸之物,所以吞下后才會毒發。」
「你、」夏英露怔住:「你還狡辯!貓都能毒死,何況是人?」
薛翃冷笑:「人的身體跟禽獸動物有所不同,所以對人有益的東西,對貓狗等來說反而可能是毒物,相反,貓狗等能吃的東西,人卻不能入口。康妃娘娘既然飼養御貓,難道不知道這個道理嗎?」
康妃愣了楞,她向來深得聖寵,在宮內幾乎都不把皇後放在眼裡,哪裡曾給人如此面斥。
夏英露不由自主站起身來,怒道:「你好大的膽子,小小一個道姑敢質問本宮?你的葯毒死了皇上的御貓,你還敢這樣囂張?」
薛翃渾然不為所動,說道:「藥丸好端端地在寧康宮,並沒有人想餵給御貓。娘娘自己不管束御貓,讓它偷吃毒發,居然還怪到製藥人的頭上?我的葯是有限的,給貓吃了一顆,還要費心再去熬煉,只怕耽誤了給公主治病。卻不知這宮內,是公主的病要緊呢,還是貓的命要緊?」
薛翃不疾不徐地說完,不理夏英露,只抬眼看向皇后。
給她其冷如水、黑白清澈的目光凝視,何雅語心中竟掠過一絲奇異的森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