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第四十章
…
莫蘭抱著癱軟的喬以莎, 稍稍後移,半身藏匿在她的身後,只露出小半張蒼白的臉。
洪佑森逆著月光, 呼吸深沉得如同海上的風,吹得狂躁渾長。
莫蘭在喬以莎耳邊輕聲說:「你可幫我擋著點……」
這親昵的姿態落入洪佑森的眼裡, 發出狂躁的吼聲, 雙腳踩在破損的窗沿上,猛地一蹬。
喬以莎什麼都沒看清, 只覺得身體一陣風似地被帶遠, 她肩膀被莫蘭扣得生疼, 瞬間被移到房間另外一角。
洪佑森撲了個空, 雙掌重重摳在牆壁上。
喬以莎竟然還分出點閑心感嘆,這樓質量真不錯,在這樣強烈的撞擊下, 牆壁居然一點渣都沒掉。
辦公室樓下的房間內, 矮小敦實的皮翰雙手舉過頭頂,指尖散發著幽藍色的光芒, 上方好似有無形的壓力,頂得他面目猙獰,呲牙咧嘴, 滿頭大汗。
「頂住——!」聞薄天握拳咆哮,「你必須頂住!這樓是老爺子留給我的財產!千萬不能有閃失!」
皮翰像便秘了一樣渾身顫抖, 臉鼓得像蒸籠里的包子, 七孔噴氣。
修將聞薄天拉到一旁。「不要打擾他。」
辦公室內, 風雨飄搖。
洪佑森完全變形半狼的形態,偌大的狼頭兇狠至極,獠牙間吐露森然的寒氣。
喬以莎終於有點回過勁了,窗戶被打破,咒術的結界消失,晚風助她找回了力量……
「我勸你冷靜一點。」莫蘭似乎是看穿了她的蠢蠢欲動,「現在你們兩個加在一起也不是我的對手。」
喬以莎剛要反駁,洪佑森再次撲過來,莫蘭抓著她在房間內到處躲閃。「放開我!」喬以莎大叫道。莫蘭動作看似輕盈瀟洒,實則衝擊力極強。喬以莎覺得自己像在坐音速過山車一樣,五臟六腑都要被甩出來了。
洪佑森的耐心漸漸耗盡,他以更迅猛的速度衝來,這次莫蘭來不及躲閃,他一揮手,將喬以莎拋了出去。
黑色裙擺在喬以莎的尖叫聲中劃出一道飄然的弧線,她迎上撲過來的洪佑森,正對著近在咫尺的碩大狼頭。
「啊——!」
說實話,半狼形態的洪佑森外表看起來還是有些恐怖的,跟平日里的木頭小甜心形象相差甚遠,他有著濃密粗糙的鬃毛,直立的狼耳,鋒利的獠牙,還有一股兇狠濃烈的氣味,甚至比完全狼形態的變形更有侵略性。
喬以莎一度懷疑他一不小心就會將她啃折了。
好在洪某狼這點理智還是存在的,他半空中將喬以莎一把抱住,平穩落地。
喬以莎兩腿發軟,暈暈乎乎間感覺自己臉頰和脖子上有濕潤的觸感,她內心一滯,心說這小朋友該不會是喜極而泣了吧……轉眼,一顆又圓又大的黑鼻頭正一緊一緊在她臉旁抽抽。
洪佑森聞了聞她的味道,確定她沒有受傷,大爪子給她撥到後面。
備戰中,他動作爽利,差點給喬以莎扒拉個跟斗。
「哎?我說……」
洪佑森高大的身影擋住了她的視線,看架勢,像是要跟莫蘭拼個你死我活。
「你先等等……」她拉住他,再次被撥開,再拉,再被撥。洪佑森始終保持著野獸的警覺,雙眼緊盯莫蘭,一刻沒有偏移。
「你能聽我說句話嗎?」
看起來是不能。
「是誤會,他沒拿我怎樣,我們先走吧。」
半狼形態不便發聲,洪佑森歪過頭看她,胸口發出呼呼的聲響,神態中明顯寫著不同意。
喬以莎拍拍裙子。
「我真的沒事,你不走我可走了。」
他還不動彈,她說到做到,扭身往外走。
「喬小姐。」莫蘭叫住她,他到之前血族女人留下的衣架旁,蹲下身,選了一雙精緻的黑色高跟鞋,輕輕打個指響,鞋子飄落在喬以莎腳前。
喬以莎也不客氣,直接穿上,大小剛剛好。這鞋子跟高至少八公分,她一挺身,頓時覺得氣勢更盛了。她甩了莫蘭一眼,眼神示意——晚點再跟你算賬。莫蘭好像聽懂了一樣沖她點點頭。喬以莎一揮手,道:「走了!」
洪佑森原地站了一會,後來聽到走廊里漸遠的高跟鞋聲,牙槽一咬,跟了出去。
在他身影消失的一刻,莫蘭終於難忍身體的負荷,背靠牆壁癱坐下來。「天……」他呼吸急促,額頭冒出冷汗,本就蒼白的皮膚再添一層陰冷,像冒著寒氣的冰塊一樣,冰下青細的血管若隱若現。
修和聞薄天很快趕了過來。「主人!」修直奔莫蘭,莫蘭擺了擺手,示意自己無礙。
「讓我歇一會。」
眾人圍在莫蘭身旁,聞薄天忙著去檢查房間破損情況。
「哎呦這窗戶,怎麼都壞成這樣了!這伙野人!」
修半跪在莫蘭身旁,等他恢復了些,問道:「主人,真的不用再做什麼?就這麼讓他們回去了?」
「我現在的情況不適合跟他們起衝突。」莫蘭有點脫力地說道,「而且我們還不能完全確定接下來該如何操作,不能輕舉妄動。」
修說:「從西邊傳來的消息,一直在說圖安的力量源於他的心臟,如果我們……」他欲言又止,莫蘭看他一眼。「如果?你想怎麼做?把他心臟挖出來?那如果不是呢,你還能安回去嗎?」
修:「這……」
莫蘭皺眉:「你都多大年紀了,怎麼還這麼魯莽。」
修被他說得耳根發熱,慚愧地低下頭。
「我們不能太冒失,圖安這麼多年才出現一次。」莫蘭靠著牆壁,喃喃道,「一定要很謹慎,很謹慎才行……」
另一邊,喬以莎已經步行下了三層樓,洪佑森追上了她。他已經恢復人類的形態,上衣因為變形撐爆了,露出堅實赤裸的身體。
他問道:「怎麼回事?」
喬以莎皺眉:「嘖,你這造型……」
「你被她抓來的?」
「這麼下樓會不會有點不太合適啊。」
「你衣服留在車上了。」
「要不你把臉蒙上吧。」
「還有手機。」
「要不我撕截裙子?」
「……」
兩人隔著次元壁聊天聊得還挺流暢。
「走了走了,先回去。」
洪佑森堵在喬以莎面前,靜靜看著她。
「你不說清楚,我現在就回去找他。」
「沒什麼好說的,真的是誤會了。」
「不可能。」洪佑森指著她的胸口。「你心跳得很快,你在撒謊。」
喬以莎一本正經道:「心跳的快是因為受到了驚嚇。」
洪佑森將「驚嚇」這詞在嘴裡含了三秒,說:「所以說你還是被他抓來的。」說完轉身又要回去。
「別別別!真不是,咱們趕緊撤了……我高跟鞋走不遠,來你抱我下去。抱我!」她往洪佑森懷裡一撲,他穩穩接住。連拉帶扯下,可算把人拽走了。
柳河在院子中心的小噴泉等他們。
「哎呦呵。」柳河看喬以莎這一身打扮,「走紅毯去了?」
喬以莎:「看我眼神,謹慎發言。」
柳河笑道:「我去取車,咱這就回家了哈。」
夜風清幽,抹去了剛剛的肅殺之氣。
他們回到Bly,屋內氣氛緊繃。眾狼嚴陣以待,喬以莎剛進屋就被團團圍了起來。魯萊抓住她的手,問道:「沒事吧?他們對你做什麼了?」
「沒事沒事,我先去換個衣服。」喬以莎上樓,洪佑森跟在後面,三個祭祀明顯想要攔下他,被柳河打了岔。
「幾位老師傅,請給年輕人一點空間。」
喬以莎進了房間開始脫晚禮服,旁邊伸來一隻手,洪佑森將她落在車裡的衣服遞給她。
「你怎麼還光著身子。」喬以莎一邊換衣服一邊問他,「給你買的襯衫看見沒?」
「看見了,粉色那個?」
「喜歡嗎?」
「還沒試過。」
「換上。」
洪佑森聽她的吩咐,找出粉襯衫套上。喬以莎穿好衣服回頭,一眼瞧見粉嘟嘟的小狼人,心情頓時晴朗。
「怎麼樣?」洪佑森問。
喬以莎比了個大拇指。「媽的……竟然說咱們只適合冷色調,真沒品。」她勾住洪佑森的脖子,照著嘴唇就是一記香吻。「喜慶!」
洪佑森問:「他還說什麼了?」
喬以莎保持著摟著他脖子的姿勢,指尖在他臉頰上撥了撥。
「他還說你是圖安呢。」
洪佑森不語。
喬以莎比劃一個舉話筒的姿勢。
「請問洪先生對此有什麼看法?」
「沒看法。」
「你覺得自己是嗎?」
「無所謂。」
喬以莎嘆了口氣:「其他人都感覺出來了,等會出去就知道了。你看到剛你進來的時候那三個祭祀盯你的眼神沒?跟看到肉包子的狗一樣。」
洪佑森神色平靜,再次發問:「除了這個,他還跟你說什麼了?」
喬以莎:「也沒說什麼,就誇你來著。說你眼光好,挑中我了。」
洪佑森歪了歪頭,喬以莎手掌輕輕拍拍他的領口,語氣輕鬆地說:「所以說,別動不動就要動手。都什麼年代了,大家都是愛好和平的,你看誰還搞武力那一套?」
洪佑森問:「那我們是怎麼認識的?」
喬以莎僵硬道:「別杠啊。」
她往門口走,洪佑森在後面說:「不是我非要動手,是他故意挑釁我,你應該感覺到了,他想激怒我。」
「行吧,不管怎樣今晚都過去了,出去看看他們吧。」
「你還沒解釋清楚。」
「不要讓女人解釋任何事。你整理一下表情,一會出去得有個完美亮相。」
「但是……」
「走了。」
「他是不是威脅你了?」
「我說了走了!」
「你……」
喬以莎被他問得腦袋發脹,她站定門口,雙手握拳,猛吸口氣,仰頭就是一聲尖叫,聲如哨笛,沸反盈天,穿雲裂石。
柳河在一樓削蘋果,聞聲屁股一緊,嘖了一聲道:「又犯病了!」
洪佑森終於被她喊閉麥了。
喬以莎理理衣服,推開門,樓下十幾雙金眼睛一同向上看。
大祭司撥開狼群站了出來,仰頭道:「巫女,我們要跟阿森談一談。」
喬以莎冷笑:「阿森?你跟他很熟嗎?」
大祭司:「……」
柳河嚼著蘋果出來打圓場。
「沒事,她一被刺激就容易抽風,哎!小伙!」他招呼洪佑森,「過來!」
洪佑森走下樓,柳河說:「他們已經等你很久了,你多少抽點時間。」洪佑森回頭看喬以莎,她抱著手臂靠在二樓樓梯口,目光灼熱。
「別管她,讓她自己沸騰一會。」柳河給洪佑森推到狼群中央,魯萊扣著他進到一個包房內。
狼族對洪佑森的測試比對雷利的要快一些,但也將近四個小時,狼人們都在房間外蹲守。
喬以莎漸漸冷靜下來,柳河過來跟她說話,她也提不起興緻。靜謐之中,疲憊和擔憂一同襲來。柳河讓她上樓休息一會,她不願走,坐在那喝酒,後半夜的時候趴在吧台上睡著了。
她不知自己是何時醒來的,只是朦朦朧朧間有種被喚醒的感覺。
睜眼時,入目的是洪佑森的臉。他坐在她身邊隔著一張吧台椅的位置,她右臉貼著吧台,他左臉貼著吧台,兩人歪曲的造型和諧統一。
洪佑森熬了一夜,雙目因為疲倦,顯出幾分平靜的乖巧。
「看什麼呢?」喬以莎沙啞著問道。
「你。」他說。
「怎麼隔著一張椅子?」
「離太近容易看花。」
兩人這麼安安靜靜互吐了一會鼻息,喬以莎又問:「他們說什麼了?」
他沒有馬上回答,瞳孔有輕微的顫動,似乎在回憶什麼。
其實這一整晚,那三個祭祀跟他說了太多東西,關於圖安,關於部落,關於狼人的文明,還有接下來的安排。
關於他父母的事他們只是一句帶過,但在喬以莎問他話的時候,他卻只能想起這一句。
「他們說我生母是因為承受不住我的力量才過世的,山裡的野狼知道我還活著,所以他們刨開了我母親的身體。」
喬以莎看了他片刻,低聲說:「過來點。」
洪佑森靠過去一些,女人的手覆在他的臉頰上,喬以莎用拇指抵在他的眉心,發出輕盈的光芒,緩緩向上,劃過一道筆直的線。一股薄荷般的清涼感從頭到腳傾瀉下來,舒服得洪佑森忍不住閉上了眼睛。
凌晨的酒吧空曠寂靜,在殘留的酒香中,頂燈投射的灰白光線好像幻化成了月光,溫柔地撫平了一切遺憾與哀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