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第二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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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涼如水。
洪佑森將他們帶到一個區級體育場,面積不算大, 設施老舊, 天邊雲層積厚, 黯淡無光。
體育場大門緊閉,魯萊走過去,輕鬆翻過鐵柵欄。洪佑森拉住喬以莎的胳膊,自然而然扛上肩,原地一躍——
竟然沒過去。
最近藥效對他影響過於巨大,按照喬以莎的說法,一周左右他的身體就會完全適應,現在正是要命的時候。洪佑森腳下一虛,扶著柵欄勉強站穩。慣性使然,喬以莎的肚子在他肩膀一上一下, 硌得差點把晚飯嘔出來。
「哥……」
「沒事。」
「我知道你沒事。」喬以莎痛苦道,「是我遭重了啊……」
摟著她的手暗自用了點力,洪佑森深吸一口氣,猛地一躍,這次終於過去了。
「來!」魯萊已經走到空蕩的體育場內,站在正中央朝他們呼喊。「這邊!」
塑膠跑道散發著一股破舊的膠皮味, 魯萊的身影像根鋼針一樣釘在枯草地中央。
洪佑森放下喬以莎, 兩人一同走過去,喬以莎還在叮囑他:「你要鎮定一點, 等會我先跟她聊聊, 讓她——」
沒等喬以莎說完, 洪佑森眼中忽然閃過一抹金光,他一把將她撥開!
喬以莎只感覺眼前一花,晃了一道黑影,魯萊的飛腿就在她身前五公分的地方穿過,一腳踹在洪佑森的胸口。
一聲大叫劃破夜空。
「啊————————!」
魯萊站在擺出名畫《吶喊》造型的喬以莎身邊,沉聲道:「別配音!」她沖那個至少飛出去十米遠,倒在地上的身影吼道:「站起來!」
黑影緩緩站起,抬起頭,目露凶光。
安逸了一整晚,此刻,深夜終於颳起了風。吹散濃雲,明月露出臉來。
洪佑森被魯萊這一腳徹底踹醒了。
他臉色少有的陰沉,問道:「你什麼意思?」
喬以覺得是時候解釋幾句了,過去說:「是這樣……」沒等她半句話說完,眼前又是一晃,魯萊在洪佑森站穩的一瞬間又踹了過去。
喬以莎崩潰:「還行不行了!」
魯萊並沒有變成半狼形態,完全是以人類的姿態戰鬥。她從小在部落生活,不管是能力還是戰鬥技巧都遠超洪佑森,她的拳頭非常快,砸在洪佑森身上,甚至生出扇耳光一樣的狠脆之感。
洪佑森護住頭部,抓住機會握住魯萊的手腕,試圖制止她。然而藥力影響太大,他力氣使不出。一脫手,魯萊化拳為掌,猛地推在他胸口。
洪佑森空空一咳,身體彎了下去。
風越刮越勁,洪佑森怒不可遏,他露出尖牙,一手抓住魯萊衣服,一手去掐她的脖子。魯萊身體一壓,下方來了一記掃堂腿。兩個狼人的腿骨碰到一起,像撞上的兩條鋼棍,悶悶的聲音聽得喬以莎打了個寒顫。
洪佑森險些摔倒,魯萊身體一側,兩手撐地,順勢一抬腳——直奔著某部位就去了。
「誒?!」喬以莎見狀,本能喊出來。「別下黑手啊!」她朝洪佑森喊道,「快擋著!」
洪佑森彎腰,兩手向下,攔住這一斷子絕孫蹄。魯萊借力原地一翻,凌空一記抽腿,帶起嗖嗖的風聲。洪佑森抬起手肘,將將格擋。他腰彎得更低了,重心稍稍不穩,魯萊抓住時機,揚起手臂,一個重重的肘擊敲在他背上,直接給他捶趴下了。
洪佑森發出沉悶的吼聲。
這一切發生在兩秒之內,喬以莎眼花繚亂,什麼都沒看清,定睛之時,魯萊已經抓住洪佑森的睡衣領,單手將他拎了起來。
她抬起另一隻手,捏成拳頭,瞄準洪佑森心臟位置,面目兇狠,似要發動雷霆一擊。
喬以莎看得心驚肉跳,大吼一聲:「夠了!」 她以百米衝刺的速度奔過去,想借力將魯萊推開,結果撞在魯萊身上跟撞上了電線杆一樣,原地彈了回去。「啊——!」她坐了個屁墩,感覺尾椎骨從最下面開始像有一道電流,直竄到腦尖,頓時慘叫一聲。
魯萊奇怪地轉頭看她。
喬以莎哀嚎了一會,見魯萊沒什麼反應,她乾脆往地上一躺,不動了。
魯萊問:「你沒事吧……?」
喬以莎開始裝死,魯萊猶豫片刻,終於放開了洪佑森,朝她走來。
「你怎麼樣?」
喬以莎眯著眼,氣若遊絲地亂哼哼。
魯萊撥她一把:「舌頭縮回去!」
喬以莎咂咂嘴,揉著屁股慢慢坐起,她艱難道:「公主大人,差不多可以了吧,再打要出人命了。」
魯萊:「只是碰了幾下而已。」
喬以莎指著趴在地上的黑影:「那叫碰嗎?!?
魯萊:「狼人沒有你想的那麼脆弱。」
喬以莎咬牙切齒道:「阿森是被人類撫養大的,他是讀書的文化狼!跟部落里的土狼不一樣!」
魯萊翻了一眼,喬以莎顫顫站起,一瘸一拐走向洪佑森。
他趴在地上,麻色的睡衣沾染了塵土,手掌按在地上,手背筋脈突出,關節僵硬。
喬以莎小心翼翼扶著他的肩膀,感覺他肌肉緊繃,身體因為發怒為微微顫抖。
「……沒事吧?」
她看出他很想繼續戰鬥,可惜心有餘力不足。
「算了,」喬以莎小聲說,「這次就算了。」
他咬牙道:「你給我吃的那——」
「噓!」她捂住他的嘴。
魯萊走過來:「怎麼了,你們在說什麼?」
喬以莎回頭,說:「他說他不服,等高考之後有機會再比,現在要以學業為重。」
再次聽到「高考」一詞,魯萊面容猙獰,半晌評價了一句:「奇葩。」
洪佑森咬牙,手一拍地面又要撲過去,喬以莎使出吃奶的勁扯著他。
「聽我的……」她在他耳邊懇求道,「求你了,這次聽我的。」
他金色的眼睛直直盯著魯萊,喬以莎謹慎道:「來,先起來。」她想站起來,結果屁股劇痛,膝蓋沒打直就要跪下去了。她輕呼一聲,洪佑森眼疾手快拉住了她。
大概從沒被人揍得這麼難看,他臉色奇差無比。
魯萊對洪佑森說:「人類的書本對狼人無用,你應該學點更實際的。」
洪佑森沉沉地看著她。
「我不需要你告訴我該做什麼。」
魯萊微揚下巴,冷淡地打量著他。
「脾氣不錯,」她睨了一眼,「可惜實力不行。」隨即轉身離去。
喬以莎敏感察覺身邊人的怒火再次被點燃了,她側目看他,驚見他口中隱約漂浮陰寒的霧氣。
魯萊沒有注意到,正背對著他們往外走。喬以莎使勁拉洪佑森,希望他能鎮定下來,然而他怒火正盛,根本無法容忍這種挑釁。
漸漸的,周圍靜了下來,風也停了。
魯萊像是有所感知,站住腳步,轉過頭——
在這千鈞一髮之際,喬以莎充分發揮主觀能動性,她搜颳了腦海中所有的應對方案,最後選了一個最抽象的實施——她一把攬過洪佑森的脖子,往下一壓,再輕輕一仰,擺出了二戰結束時最經典的的「勝利之吻」造型。
…
當然,跟最初那個日出下的吻相比,這個吻就顯得不那麼柔情了。
首先是她屁股疼,喬以莎嚴重懷疑剛剛那一下把她骨頭摔裂了。而且彎腰這個動作也進一步加劇了疼痛,她臀縫都夾緊了。
其次是洪佑森口腔里的陰寒。
她都不知道自己配了一副什麼鬼東西出來,她貼在他嘴唇上,像大冬天用舌頭舔室外的鐵欄,一不小心就黏上了。
但此吻也有其獨特的優點——它刺激啊。
這種環境下,冰冷也是熱辣。
他們心跳聲都很重,她是因為緊張,他是因為戰鬥。好在她的吻撫慰了他,她能感覺到他的身體沒有剛剛那麼僵硬了。
她錯開位,在他耳邊輕聲說:「先回去,回去再說好不好?」
魯萊面色不改站在離他們十米左右的地方,她的視線在他們之間遊走兩輪,最後不咸不淡地說:「在狼族,只有決鬥獲勝的一方才有資格得到獎勵。」
喬以莎冷哼:「我又不是狼族。」
魯萊挑了挑她那並不存在的眉毛。
「有理。」
說完走了。
狼人的腦迴路在異人里也算獨樹一幟了。
魯萊快走到門口,洪佑森低聲說:「我比她強。」
喬以莎轉頭。
他說:「如果不是喝了那東西,我能打贏她。」
「我知道。」她拍拍他手臂以示鼓勵。「走吧,冷死了。」她剛邁一步,頓時一僵。「草……」
洪佑森眼神往下移了移,看向那不可描述的部位。
「疼嗎?」
喬以莎身上冒虛汗,捂住屁股,無聲勝有聲。
洪佑森:「我送你回家。」
他把她抱了起來。
他們往體育場門口走,喬以莎躺在他懷裡,她抬起頭,看到天邊月亮,好像深海里的一塊銀貝。
體育場寂靜空廖,他的臂膀幫她遮擋了晚風。她又往他那靠了靠,偷偷抬眼,這個仰視的角度讓洪佑森看起來更加強壯。他的臉色仍不好看,似乎有點傷了自尊。喬以莎抿嘴,鼻尖碰到洪佑森的胳膊,稍一吸氣,又聞出了那股熟悉的味道……
夜風幽幽,喬以莎嘆了口氣,由他抱著,像躺在搖籃里,順著河流飄蕩而下。
他們回到家,柴龍已經把房間打掃得一塵不染。
洪佑森給喬以莎平放在床上,她給柳河打電話,通知他準備兩個房間。
「我送不了你們了。」她對魯萊說,「我打好招呼了,你們直接過去吧,認識地方吧?」
柴龍說:「我認識。」
他背起行李,跟魯萊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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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間內只剩下兩人,喬以莎問:「你沒受傷吧?」
洪佑森搖頭,原地緊了緊鼻子,瞄向廚房。
喬以莎:「你真不愧是狗祖宗……魯萊帶了部落特產,你餓了就煮一點。」
洪佑森直奔冰箱,翻出那袋駝鹿肉,聞了聞,就張開嘴。
喬以莎隔空預警:「不許吃生的啊!」
他停頓,把煤氣灶打開,用筷子戳了肉塊直接放在火上烤。
很快,烤肉香瀰漫開來,肉塊裹了狼人部落特質的佐料,烤得油脂冒泡,滋滋作響,甜香的氣味一下下戳弄著正在沉思的喬巫師的神經。
她艱難地爬到床頭,露個腦袋。
「也給我一點……」
洪佑森裝了兩盤子烤肉,喬以莎說:「來點品味,去把紅酒拿來。」
喬以莎維持著趴在床邊的造型,洪佑森盤腿坐在地上,紅酒烤肉放在一個圓圓的小凳上。
喬以莎發揮超常,吃了近半盤,之後就趴在那看洪佑森吃。
「我外婆說找男人一定要找胃口好的。」她下巴墊在胳膊上,喝了半杯,臉蛋微紅,「她說吃飯香的男人會給家裡帶來好運。」
洪佑森默默咀嚼。
喬以莎伸手抹去他嘴角的肉汁,收回手指,輕輕含在嘴裡。
他咀嚼的速度放緩了點。
喬以莎舌頭舔舐嘴唇,目光迷離地嘆了一聲,無聊地翻了個個兒。長長的黑髮順著床邊垂下,落到地上,發尾有輕微的捲曲。
「阿森……」喬以莎恍惚地說,「你想過將來嗎?」
洪佑森把最後幾塊肉倒到嘴裡。
「將來?」
喬以莎:「就是……你想過以後要過什麼樣的生活沒?」
洪佑森靜了一會,說:「我會儘力考個好學校,然後出來找個好工作。」
標準回答,全無深度。
肉香讓房間變得慵懶祥和,洪佑森坐了一會,說:「你有什麼擔心的嗎?」
喬以莎呈大字型躺在床上,感嘆道:「我最近特別焦慮……」
洪佑森:「焦慮什麼?」
她沒說話。
洪佑森說:「你是怕我將來賺不到錢嗎?你不要擔心,我養活得了你。」
喬以莎眼角抽動:「誰說這個了。」
洪佑森:「那是什麼?為什麼突然聊以後,你不信任我?」
喬以莎緩緩嘆道:「正相反,是我太信任你了。」她輕聲細語,「……信任到不管聽到什麼讓人起雞皮疙瘩的事都能聯想到你。」
她眼前暗了下來,他的面孔遮住了她的視線,他跪在床邊低頭看她。
「到底什麼意思?」
喬以莎抬手,捧住他的頭,他的眼眉浸透在長夜的安寧之中,潔凈得幾乎能讓人感覺到神跡。
「女人太矛盾了……」她喃喃道,「昨晚我還想讓你一生平平凡凡,我們過安穩的生活。今天又有點期待你功成名就,光芒萬丈。看你輸我也不好受。」
他還是沒太懂。
喬以莎情不自禁抬起下巴,親啄了一下他的嘴唇。
他不甘示弱,想要回咬了一口,被她推開了。她一咕嚕坐起來,挺直腰板,點了點面前的位置。
「過來。」
洪佑森頓了頓,上床,坐到她正對面。
喬以莎正色道:「洪佑森,我問你,你有追求嗎?」
他覺得這是個送分題,洪閆德一天八百遍提醒他要積極上進。
「有。」他說。
喬以莎:「你有什麼追求?」
洪佑森重複剛剛的發言:「我會考個好學校,找個好工作。」說完,又補充了句,「將來買個好點的房子,你不用擔心。」
喬以莎狂拍大腿:「我不是說這個!你有沒有更……」她張牙舞爪地找尋辭彙,「更誇張!更龐大!更熱血的追求!」
洪佑森沒說話。
喬以莎放棄了,她凝視著他的眼睛,淡淡問:
「你想做王嗎?」
他們又不在一個頻率上了,洪佑森:「什麼王?」
喬以莎抓抓頭髮,說:「我告訴你實情吧,魯萊這次回來這裡,就是為了找狼王的。」
時光靜謐,夜空曠然。
洪佑森在喬以莎嚴肅認真,充滿期待的注目下,來了一聲事不關己的——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