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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二十三章

  *

  他們於冷風中干坐。


  太陽升得很慢, 似乎也被昨夜的喧囂拖累了, 遲遲不肯醒來。


  身邊人的熱力像是暖爐,她的情緒就是柴火, 她默默地添加,他越燒越旺。


  喬以莎揉揉脖子, 最後輕飄飄一歪,靠在了洪佑森的肩膀上。


  他沒有動。


  灰濛濛的天被染成溫熱的暗紅色, 冰冷的冬風鼓吹著,天地茫然, 世界從沒像現在這樣真實又空幻。


  許久后, 喬以莎輕聲說:「你覺得在這個場景里……」她意味深長地停頓, 洪佑森問:「怎麼了?」她引誘他:「你是不是特別想說點什麼?」


  他還真的仔細想了想,最後說:「沒有吧。」


  喬以莎呿了一聲, 輕得不能再輕。


  洪佑森問:「你想讓我說什麼?」


  喬以莎動動被風吹亂的髮絲, 風涼道:「也沒有。」


  他看向她, 說:「那你怎麼坐起來了?」


  喬以莎:「……」


  有點尖銳。


  她脖子一梗,裝傻充愣。


  她說:「不愛靠了。」她神色厭棄地白了一眼,「你身上太硬了。」


  他沒說什麼, 重新望向荒茫的遠方。


  喬以莎等了一會也沒動靜, 開始無聊地哼唧。


  空氣不算清新,除夕夜留下了太多塵硝,天幕昏紅, 甚至分不清日出日落。


  喬以莎搓搓指尖, 斜眼偷看洪佑森側臉的輪廓。


  太陽與人心一起, 在地平線上忸怩掙扎。


  他轉過頭看她,她立馬移開了視線。


  「你心跳得很快。」他說。


  喬以莎木著一張臉。


  他說:「更快了。」


  她後背發熱:「別編了。」


  他說:「沒編,周圍太靜,我能聽到。」


  他越是這種平淡的語氣,她就越是抓狂:「那我怎麼聽不到你的?」


  他實話實說:「你太弱了。」


  喬以莎氣成一條噴火龍,一記電炮轟了出去,砸在他手肘處。「哎呦卧槽!」手腕寸了一下,疼得她眼冒金星。


  洪佑森嘆了口氣,過來拉她。「別碰我!」她怒道。他握住她小臂:「別亂動了。」她想硬氣點掙開,可惜力有不逮,最重要是被他寬大溫熱的手掌握住的感覺出奇的好,所以她翻了一眼就由他來了。


  「你得鍛煉一下身體。」他一邊幫她捏手腕一邊說。


  喬以莎冷笑:「用不著,你見過哪個法師身強力壯的,我們是遠程懂不懂?」她另一隻手指他,「像你們這種近戰才要鍛煉身體,練最硬的肌肉,挨最狠的毒打!」


  他仍是說:「你要鍛煉身體。」


  喬以莎吸了口氣:「你這人聽不明白話呢,我說了……」


  「我爸不允許我早戀。」他一句話把她要說的全部頂回去了。「離高考還有一百天左右。」


  喬以莎沒徹底搞懂這句話的含義,沒有輕舉妄動。


  他抬眼,有些髮捲的黑色劉海下,金色的眼睛璀璨明亮。


  「在那之前,你要鍛煉好身體。」


  喬以莎搞懂了內涵,一時啞然。


  遠方傳來鳥鳴聲,塵世漸漸蘇醒了。


  喬以莎睨了他半晌,哂然一笑。「你知道嗎,你現在看著特別像狗血電視劇里的男主角。」他沒說話。她又靠過去一點,搭著他肩膀。「來,給你段戲你試試。這樣……」她拉他的手安排道,「你指著我,說——『小妖精!別玩火!小心死在老子床上!』」


  他一語不發,喬以莎懟他:「快點啊,說說看。」


  他抬眼道:「你不可能死在我床上。」


  喬以莎跟他對視兩秒,嘖了一聲。「沒勁!」她站起身,抖抖裙子上的灰塵。「乾枯!乏味!」她尖尖的指頭一下下戳他。「狼人都像你這麼缺乏幽默感嗎?」


  他說:「我不知道別人什麼樣。」他仰頭看著她。「我只知道我自己。如果我選擇你,我就會保護你。」


  喬以莎愣了愣。


  「誰跟你說這個了。」


  她站在他面前,遮住了遠方。


  他視線未移,接著說:「如果你也選擇了我,那我們一生都會在一起。」


  他就這麼平平常常把這句話說出來了,自然得像在跟她說肚子又餓了。


  喬以莎卡頓十秒,而後體內血脈整體上涌,她感覺身上彷彿綁了氣球,拉著她萬千頭髮絲,快要飄起來了。


  「這誰教你的?」她一把抓住他的前襟,「你在夜店泡一晚就被腐蝕了?!」她很激動,她莫名其妙想發瘋,但被他的目光壓制住了。她一把推開他,情緒大起大落,又端出了過來人的姿態。「這才哪到哪,一生一世你也說得出口的?你這種小屁孩最容易變了,輸出全靠一張嘴,信不過!」


  他靜靜看著她,說:「你心裡不是這樣想的。」


  喬以莎冷哼:「你又知道了?」


  他沒說話。


  他的臉頰被漸漸明亮的晨輝照耀,越來越清澈,喬以莎瞪了一會就被吸引了,她屏氣凝神,連他每一下呼吸都聽得清清楚楚。


  天上的氣球自然癟掉,須臾之間,她情緒又回落了。


  她緩緩彎下腰,消瘦的臉頰與他面對面。


  「再說一遍我聽聽吧……」


  他說:「什麼?」


  喬以莎:「你那土味情話。」


  他沒配合。


  這也怪不得他,被這麼評價,換誰都要面子的。


  喬以莎嘖嘖兩聲,摘了長長的黑手套,無聊地甩了兩圈。


  「你跟我在一起一輩子就夠嗎?」她忽然問。


  他說:「不然呢?」


  喬以莎指導他:「你應該說,你要生生世世都要跟我在一起。當然,這是你的部分,我答不答應另說。」


  他說:「我只管得了這一生,死後沒法負責。」


  喬以莎說:「死亡不是結束。」她靠得更近了一點。她體察到他身上的溫熱,像林間燃燒的篝火。她抬手,逗小動物一樣,順著他的脖子向下頜輕輕颳了一道,說:「對於愛來說,沒有什麼是結束。」


  洪佑森一動不動。


  有時,越被強烈的情感擠壓,人反而越會表現得若無其事。喬以莎看著洪佑森的臉,看他薄薄的眼皮,抿住的嘴角,輪廓分明的下頜。這距離太近了,喬以莎喃喃道:「我好像也能聽到你的心跳了……」


  她要起身,他拉住她脖子上的項鏈。


  喬以莎:「幹嘛?」


  他嘴唇動了動,可什麼都沒說出來。他看起來有些僵硬,似乎自己都搞不清為何有這樣的舉動。喬以莎又想調侃他,他沒給機會,手上用力一帶……


  她身體向前,他們的嘴唇順勢貼在了一起。


  陽光在這一刻迸發萬丈光輝,從她身後照來。


  有些突然,喬以莎本能後撤,洪佑森反應很快,他鬆開項鏈,抓住她的脖子,這下他們貼得更緊了。


  她像一隻被拎了後頸的野貓,除了老老實實,別無選擇。


  他毫無經驗,吻得過於生猛,她起初有點疼,適應后,便不再抗拒。她甚至默默引導他,她摸到他的嘴角,指尖輕輕啟開一個小縫。


  洪佑森順從地張開了嘴。


  她仍沒有戒煙,身上有淡淡的苦味,但他全然接受了。


  他甚至覺得自己已經習慣了這味道,這種苦讓他身體變沉,那是一種靈魂上的拉扯,好像被綁上了什麼。他不再屬於自己。他有了一個拖累,同時也有了一個依靠。


  他掌心熱得讓喬以莎後背鬆軟。


  「不行,上不來氣了……」她扶著他的肩膀,抽出來大口呼吸,他凝視著她,她的瞳孔在清晨的光線里呈現淺淺的茶色。她背對著太陽,剪影在逆光之中像水中的幻影,又堅若磐石。


  他又要親她,喬以莎急促地問道:「等等,不是說不讓早戀的嗎?」


  他低聲說:「這不算……」


  喬以莎:「這還不算?」


  他說:「不算。」


  喬以莎:「怎麼才算?」


  他的沉默越發襯託了呼吸的凌亂,他抱著她的腰,那腰枝柔軟得像一截葦條,他的雙手幾乎可以籠住。她的小腹自然繃緊,渾渾噩噩地問:「怎麼才算?」他還是不說,她垂下頭,嗅到他髮絲與頭皮的味道,聲音變軟了。「說話啊……」


  「別問了。」根本沒有答案,他打斷了她,高挺的鼻子摩挲著她的臉頰,「閉嘴……」


  他們氣息交融,吐息著晨光與朝露。他蹭舐著她,好像要把自己的氣味永遠留在她身上。喬以莎捧著他的臉,掌下的皮膚像被山泉沖刷的石塊,清涼光滑,這潔凈的觸感讓她心臟微微箍緊。某個瞬間,她眼前甚至出現了幻覺,她看到蒼茫的天空,無盡的原野,參天的老樹枝椏如刀,遙遠的古神在雲中歌唱。


  吻到最後,他們擁抱著彼此,他低著頭,緊貼她長長的脖頸。微弱的瘙癢讓她不自覺仰起脖子,他舔舐她的鎖骨,禮服的黑色蕾絲邊刮著他的臉頰。她朝向無盡的天空,在逆行的風中叫他的名字。「阿森,」她聽他嗯了一聲,嘴角微微彎起,神情陶醉,笑著說:「我們的歸宿是太陽的盡頭……」


  他抱著她的手變得更緊了。


  晨露蒸升,萬物在光與影的交界處沉默滋長,這世界是如此平靜,又是如此瘋狂。


  …


  他抱了她許久,直到天色變得湛藍。


  「我得走了……」他低聲說,「天亮了,我爸要醒了。」


  喬以莎放開他,退後兩步,她看著洪佑森站起來,她的視角從下至上,欣賞他高大挺拔的姿態。


  「那我走了。」說著,他朝著樓外走去,喬以莎問:「你要跳下去嗎?」


  他說:「這樣快一點。」


  喬以莎說:「好,初八見。」


  他頓了頓,說:「初二我就沒事了。」


  喬以莎說:「我有事,我要閉關一段時間。」


  他眉頭皺了皺。


  「什麼?」


  喬以莎:「閉關,我要研究點新葯。」


  他也沒有細問,說:「好吧,那……」他停了兩秒,再看她。「那就初八見。」


  他轉過身,走了幾步,從高樓一躍而下。喬以莎驚呼一聲衝過去,向下看,洪佑森踩著排水管道和空調箱,幾下就落了地。


  「喂——!」


  他仰起頭,看她在樓邊朝他用力招手。


  他喊道:「你小心點!別掉下來了!」


  她哈哈大笑,圍起的駝色的毯子,站在清晨的風中,流蘇的花邊順著黑色裙擺鋪撒下來,輕盈柔軟。


  他將這畫面牢牢印在腦海里,才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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