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8章 兩個少年(中)虎尾春冰
他們是在一條從西北方向匯入卡馬河的支流離開卡馬河的,一路上,為了避免被碎葉軍或者彼爾姆部的人發現,兩人幾乎都是在河麵上渡過的,大致方向是蜿蜒走向西北,從一條河走向另外一條河。
這實際上也是一條道路,還是伽羅所熟悉的,那是一條在冬季能能夠快速穿梭往來的道路,依托河道冰麵行走,不隻是後世的哥薩克擅長,此時的西伯利亞乃至東歐森林部族都懂得。
在後世俄羅斯歐洲部分的密林裏,在冬末春初時節,每隔幾日都會有雨夾雪或者小雪落下,故此,當他們一直沿著河道冰麵上行走時,並不明顯的蹤跡也會很快消失。
岑佐公的雪橇本來是他前些日子用來四處找尋藥材的工具,本是用狗拉的,眼下卻隻能他一個人拉著走,雪橇上還有他帶著的一整塊馴鹿的後腿肉,那是在去年年底醃製的,與彼爾姆人不同,出身書香門第的岑佐公除了用食鹽包裹,還用木柴熏製過,再風幹後,若是餓了,用小刀割一塊,味道很是不錯。
對於伽羅,他是這樣說的,“這幾日你若是死了,又被他們發現了,特別是被郡王的人發現了,肯定是不會放過你的,是不會讓你實現回歸森林之神懷抱的想法的,一定會將你火化,故此,在這幾日,為了不讓他們發現,你必須跟我一起吃東西”
火化,對於從小在森林神話裏長大的伽羅來說那就太可怕了,那是他們最可怕的遭遇——煉獄!
於是,她選擇了相信岑佐公。
就這樣,他們沿著大大小小、斷斷續續的河道一直往西北走,直到十日後。
此時,他們早已走出了三百裏開外,小分隊的人不可能搜尋到如此遠的地方了。
不過此時伽羅也反應過來了。
“你為何要一直朝著西北前進?”
“理由我在十日前就說過了”
“說實話吧,十日前我被你說動了,加上有些心慌意亂,竟被你蒙騙過去了,現在想起來,你是不想讓我去死吧,不過,既然不想讓我死,為何不在那個晚上直接將我勸回彼爾姆,而是徑直朝西?”
十日下來,雖然沒有遇到熊,不過狼、貂熊卻見到過,與人類一樣,在冬末春初時分,它們也喜歡在河邊出沒,但顯然它們對人類的恐懼遠在熊虎之上,何況岑佐公手裏還有一張兩石力的強弩,一把單手橫刀,當岑佐公用強弩射殺了一頭森林狼後,就再也沒有猛獸出現在他們的視野裏了。
岑佐公雖然是小分隊唯一的文人,但畢竟是從碎葉軍學堂出來的,基本的身體素質還是有的,加上伽羅熟悉路徑,兩位都不足十八歲的少年竟然安然無恙地走了三百多裏!
聽了伽羅的話,岑佐公知道這次再用謊話遮掩過去也不妥當,便說道:“是的,我想救下你,除了孩兒的緣故,還不想你如此年紀就死掉,我大秦國大王創立的天道教雖然尚不完善,不過有一句話卻是古今至理”
“那是什麽?”
“人,一旦出生在這世上,最大的意義是什麽?”
“意義?那是什麽?”
這些日子,伽羅為了討好孫釗渟,也主動學了漢話,加上彼爾姆語,她與岑佐公勉強交流無礙。
“.……,就是一個人,為什麽非要活在這世上,有什麽必須的理由?大王說過,活下去本身就是最大的意義,否則,就沒有這個世界,對了,就是這個人世間,就是.……”
伽羅也是一個聰明人,雖然學習漢話的時間不長,卻很快從岑佐公的話裏琢磨到了什麽,“就是為什麽有國家、部族、村落存在?”
“是的”,看著原本麻木的近乎死灰的伽羅麵龐漸漸有了一些紅暈,岑佐公也有些感歎,他做出這件事,完全是處於“年少無知”和“一腔義憤”,若是再大些,恐怕他也會像高鞠仁、巴彥一樣了。
“不瞞你,西邊,大約還有一半的路程,有一個地方叫奧爾洛,是最大一支維亞吉奇人的駐地,我大秦國另外一支人馬正在那裏盤桓.……”
聽了這話,原本有了些血色的伽羅突然恐懼起來,“你……”
岑佐公有些不忍,他抓住了她的手,柔聲說道:“莫慌,那一支總共隻有十個人,為首的叫白解憂,是一個像我這樣的好人,對了,他叫解憂,而郡王稱呼你為‘卓博拉庫’,在霫人那裏就是無憂之花的意思”
“當然了,白解憂有這個名字並不是因為這個,而是在幾百年前,在大唐之前有一個叫大漢的國度,曾將一位公主嫁給西域某位國王,那位公主就叫解憂,由於解憂公主名氣很大,將她的名字用在自己身上的也很多,男女都有”
“白解憂約莫二十多歲,是我國排名前幾位的大將白孝德的兒子,曾與他人秘密潛往大唐,那時大唐內部出了極大的亂子,白解憂等人藏在亂軍中,情勢也並不樂觀,不過,就是在那樣的情形下,白解憂在麵對叛軍王子的為非作歹時,依舊勇敢地挺身而出,就憑這一點,他就值得我效仿”
雖然似懂非懂,不過大致意思伽羅還是聽懂了,聽完後她也陷入了一種很是複雜的神情。
岑佐公繼續說道:“前些日子,白解憂曾派人過來向郡王匯報,當時我正好在,知曉他在維亞吉奇人那裏一切順利,他與郡王不同,隻許諾與維亞吉奇人結為盟友,並將維亞吉奇裏的少年組織起來了,聽說也有了幾百人”
“但他畢竟還是在釗渟的管轄之下”
岑佐公看著伽羅,一時有些語塞,半晌才說道:“依著郡王的性子,他還是明白他是他,白解憂是白解憂,他是真想獨自做下一番大事來的,絕對不會將維亞吉奇那裏的功勞攬為己有的.……”
“大事?就是對我的族人又打又殺?”
岑佐公再次語塞,最後才說道:“你等是在密林裏待的時間太久了,渾不知外麵世界的殘酷,在外麵,想要做一番大事,心狠手辣那是必須的,否則隻會被稱為婦人之仁”
“你們的大王以及大秦國就是這樣建起來的?”
“不”,岑佐公搖了搖頭,“大王與世子完全不一樣,他自然也心狠手辣,不過那是對著敵人才會用的,對於自己的子民,或者對方普通的民戶,都是心懷仁慈的,否則,我父親本是大唐的進士,為何還能追隨大王這麽多年?”
“大王雖然是漢人,但隻身在西域創下偌大的勢力,對於遍布於大草原上的牧戶、部族,多是施以恩義,就算是俘虜,也隻將其中的貴姓殺了,而將小民饒恕,還讓他們轉成農戶,並分給土地”
“對於你等,按照我的揣摩,他是真想將你們全數遷到南方以充實人口的,遷過去後,多半會全數轉成農戶,其中年少勇健者則會納入碎葉軍,而不是像世子那樣行事”
“難道世子不聽大王的?”
這就不是才十五歲的岑佐公所能明白的了,他也隻能胡謅,“世子還年輕,年輕氣盛,又視你等為野人,故此……”
話音未落,他們附近的樹林裏傳來了窸窸窣窣的聲音,岑佐公雖然年輕,又不是武將,耳目卻聰敏得很,“誰?”
半晌,一條大漢從那裏走了出來,一見那人,無論是岑佐公,還是伽羅都大驚失色。
高鞠仁!
高鞠仁身後還跟著一人,正是以前在幽州時他的幽燕衛最得力的手下,赫赫有名的幽燕衛也就是他繼續跟著高鞠仁!
別說高鞠仁了,就是隻有此人存在,岑佐公兩人也隻有束手就擒的份兒。
高鞠仁兩人顯然還有馬匹,不過剛才都上了嚼子,並未發出聲響而已,在高鞠仁的身上,除了那件棉甲,還有一件熊皮,那件熊皮顯然是新近得到的,草草地披在身上,並沒有扣在一起。
自從發生了高鞠仁一個人就滅了整個提爾寧部的事情後,孫釗渟實際上不需要鐵利部的到來,單憑高鞠仁一人就能壓服整個科米人!
就在這幾個月,高鞠仁是雷神紹爾(就是後世的索爾)的說法早就傳開了,在某種程度上,土人們對高鞠仁的畏懼更在孫釗渟之上!
高鞠仁實際上才二十三歲,不過他十五歲那年就享譽幽州了,並一直帶著廣陽城的精銳漢軍少年,故此實際上的曆練已達八年。
才二十三歲的他擔任過金剛衛的副尉,又曾做過孫秀榮親衛營都尉,能夠屈身給世子擔任護衛,那是下了很大的決心了——對於他來說,他的一生就交在孫釗渟手上了,必須唯孫釗渟之命是從!
作為以前的幽州,如今的碎葉軍的頭號猛將,號稱項羽、冉閔複生的他憑借的自然不光是氣力,雖然他能輕輕鬆鬆拉開五石力的大弓,在整個碎葉軍裏也就是射箭高手荔非守瑜可比,但他憑借的還是他那驚人的武藝。
既然不光是力氣,要在武藝上有很高的造詣,在戰場上的敏銳和嗅覺就極度重要了——他一早就發現了河麵上的端倪!
不過他卻不動聲色,進入西邊後,立即將百人分成了若幹個小組,這些人大多都在密林裏探查,隻有以前他倆人一直沿著河麵追蹤。
以他兩人的能力,自然很早就追到了附近,於是就聽到了岑佐公的一番話。
特別是他對孫秀榮、孫釗渟父子的看法更是影響了他。
前麵說過,碎葉軍的單手橫刀都在兩斤左右,雙手橫刀重一些,也就四五斤的模樣,但高鞠仁舍棄趁手的長錘,換成了長刀也重達十斤!
幾乎是一把小號的陌刀了,卻就這樣輕輕鬆鬆被他一隻手拎在手裏,並直直地用刀尖指著岑佐公。
其實,其它幾路在追蹤了大約兩百裏後都回去了,他兩人是唯一還追出三百裏的。
作為一個從十歲開始就在廣陽城殺人,十五歲領軍後更是一發不可收拾的猛將,對於孫釗渟下達的命令高鞠仁哪兒會不明白?
殺了岑佐公以及伽羅,然後成就他們“掉入冰窟”的推斷才是孫釗渟真正的意圖!
如果光聽到岑佐公對孫氏父子的判斷,高鞠仁或許會動心,但終究還是會殺了他倆,但若是加上白解憂他就有些動搖了。
白解憂,那可是摩尼衛的都虞侯,曾在整個幽州令人聞風喪膽的蠻橫王子史朝清眼皮子底下救出了自己的姑母以及表妹!
何況,正是由於以李繼勳、白解憂為首的摩尼衛的存在,才徹底扭轉了幽州城的混亂局勢!
白解憂的行為,在從小以狹義自詡的高鞠仁眼裏都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換作是他,恐怕也不能做的比白解憂更好了。
雖然日本人的武士刀是師法唐刀的,但武士刀為了凸顯鋒利,刃部極為輕薄,使用壽命也遠比唐刀短,而唐刀的形狀則是兼顧了結實與鋒利,首部的刃口隻是在最末端收窄,整體刀身一直保持著大約兩毫米的厚度,而不是像武士刀那樣從刀脊開始就逐漸收縮,直到薄如蟬翼的刃口。
於是,唐刀就能真正做到可刺可砍,還能長時間使用。
在高鞠仁手裏的正是這樣一把雙手橫刀,整體長達五尺,刀柄就有兩尺,高鞠仁一雙大手卻舉重若輕般“拎著”指向岑佐公!
高鞠仁在遇到敵人時,神色一貫平靜,這一次也不例外。
見到這神情,岑佐公眼神黯淡了。
他明白他這一次再也躲不過了,然後閉上了眼睛,靜等著那一幕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