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7章 馬市之謎(上)
馬市,實際上是幽州城外最先設置的市場,先有馬市,然後才有雜市、布市。
與燕北三大市一樣,馬市也呈品字形。
原本用來交易馬匹的市場在最北,後來又擴大到牛羊交易,史朝清不願意去馬市,實際上是不願意去這裏,大量牛羊牲畜的存在,讓這裏的氣味兒、市容也好不起來。
馬市的西南角則是由牛羊牲畜衍生出來的肉食市場,東南角才是餐飲、酒肆、妓館等娛樂場所,按照大唐的行話,叫做教坊區,當然了,教坊本是宮廷管理歌舞的機構,放到民間則是另有所指,就好像後世的會所、浴場,天上人間等。
汙化,也並不是後世才有。
馬市,隋代就有了,據說當時的建築大家宇文凱還參與了設計——一個當時並不顯要的幽州城外的普通市場為何要這位隋唐兩代首屈一指的建築大家親自下場?
當然了,在當時建築之學並非顯學,連宇文凱自己也隻是“匠師中大夫”,大夫前麵還加一個“匠師”,就算是宇文凱自己在介紹自己時也非常忌諱多出這兩個字。
故此,宇文凱參與設計燕北馬市的事情鮮為人知。
與馬市南麵後來出現的雜市、布市不同,馬市是三大市裏唯一有圍牆的,一開始還隻是一道類似院落之間的圍牆,後來慢慢就變成了可以上牆值守的正式城牆。
當然了,作為區區一個市場,城牆是不可能建的像城池圍牆那樣高大堅固的,但也達到了時下普通縣城的水平。
既然是馬市,主要的交易物資就是馬匹了,在馬市裏麵(狹義),實際上用來交易的市場隻有東半部分,整個西半部分卻是一個大型的馬場!
或者說是一個大型馬廄也很合適。
對了,這裏還是範陽節度使麾下的牧監所在,馬市的北麵沒有一畝農田,全部是草場,就是用來牧馬的。
一個有城牆的馬市,一個宇文凱參與設計的馬市,這就有些奇怪了,由於馬市位於幽州城最北,距離通天、拱辰二門約莫五裏路,這裏自然成了幽州城北麵的衛星城。
是的,馬市是三大市中唯一駐有兵力的。
馬市既然有馬匹,還主要用來與胡人交易,這唯一的駐軍肯定就是騎兵了,否則一旦胡人不滿交易,生事後跑掉你如何追趕?
安祿山當上河東、範陽、平盧三大節度使後,立即將三鎮馬場中最好的馬匹弄到幽州飼養,其中的大部分就放在燕北馬市!
當安祿山南下造反時,燕北馬市已經為他繁育出了優質戰馬上萬匹,由於戰馬是不斷繁育的,故此,這裏出產的戰馬一直沒有斷過。
安祿山繁育的戰馬實際上是用來自夏州(河套馬)、焉耆(焉耆馬)、霫部(黃驃馬)的名馬雜交而成,最終的出品自然融匯了上述三種馬匹的特點,自然是萬裏挑一,並不容易得到,實際上繁育出來的大部分馬匹隻能當做普通騎乘或者挽馬、馱馬使用。
故此,他能夠繁育出上萬匹合用的戰馬顯然也是下了一番功夫的。
前麵說過,燕北三市都不簡單,雜市、布市富庶,來錢極快,自然是安史集團達官貴人覬覦的地方,也成了他們大肆撈錢之處,而馬市並沒有這兩個地方富庶,又臭烘烘的,但由於有馬廄、牧監的存在,依舊有人願意插手。
如今的馬市人人都知道,其背後站著康孝忠和安守忠,康孝忠是安慶緒的舅舅,而安守忠是安祿山最得力的義子,同樣也被封了一字王。
安守忠遠在長安,他也隻能通過康孝忠來收割馬市的利益,不過,如今安祿山已死,安慶緒根本壓服不住史思明,整個河北道除了恒州、定州都是史思明的地盤,作為安氏後戚的康孝忠何德何能能在幽州城站穩腳跟?
訣竅就在那超然獨立的恒州、定州的節度使安忠誌(李寶臣)身上,安忠誌原名張忠誌,本是奚部大酋張鎖高的義子,而恒州、定州靠近太行山的地方就是大唐安置奚人的主要地方。
有胡人就有騎兵,於是,雖然安忠誌隻占有兩州之地,但由於奚人以及井陘關的存在,史思明依舊容忍了他。
這樣的人才是康孝忠能在幽州城立足的關鍵。
不錯,安忠誌的嫡長子安惟嶽(後世李惟嶽,藩鎮大戰肇始者也),今年才二十歲,正是他康孝忠的女婿,按照安祿山的規矩,大將帶兵在外,家眷必定要放在幽州,眼下安祿山已死,安慶緒威望不夠,安忠誌早就將大部分家眷弄到了恒州(石家莊),但還是讓嫡長子留在幽州。
安惟嶽,就是幽州牧監兼馬市市監!
安祿山起兵反叛後,迄今已近兩年,馬市以及隸屬於牧監的各處馬場又繁育出了近三千匹優質戰馬(馬匹,兩歲就可以馴化了),對於在安祿山將大部分戰馬都弄到河南後的幽州來說,這三千匹戰馬自然成了各方覬覦的對象。
安忠誌、戰馬,讓康孝忠勉強在幽州城立足,還能以幽州唯一的一支野戰軍統帥的麵目出現在世上。
在眼下極度微妙的情形下,身份複雜的康孝忠是維持安史集團脆弱平衡的關鍵人物,有他在,安、史還是一家,沒有他,那就撕破臉分道揚鑣了。
作為安史集團中的最聰明的人物,史思明顯然不會將康孝忠一殺了之的,何況康孝忠統率的那支大軍裏還有三千隻聽命他史思明的精銳步軍。
這些情況,李繼勳也了解一些,不過在經過薛暮雲介紹後更是了然於胸。
在接近馬市時,他不禁苦笑了一下,說道:“偌大的馬市,幾有一個縣城大小,上千戶人家,依靠我這八十騎兵想要在短時間裏查清楚誰是叛逆,進而查出與刺殺史朝清有牽連的人幾乎不可能”
薛暮雲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暗忖:“此人莫非是傻子,這樁差事明顯是周摯送給他的禮物,史朝清是在雜市大街中心被刺殺的,刺客再快也不可能跑到這裏,就是讓他借機撈一些錢財罷了,還有,如果能掌握康孝忠一些把柄那是最好,他難道不知曉?”
不過李繼勳顯然也有自己應付的辦法,他手裏有周摯的令牌,叫開馬市的城門後立即召見了安惟嶽——一個看起來麵相怯懦的少年。
得知李繼勳時奉了周摯的命令前來馬市搜查可能窩藏刺殺史朝清的要犯,安惟嶽哪裏敢違抗,史朝清之死已經讓他有些膽戰心驚了,若是牽連到馬市那就更是天大的事,他隨便與李繼勳說了幾句話,便跑回市監房舍喝酒去了。
他需要通過喝酒來麻痹自己的恐懼。
這樣一個懦弱人物,由於其父安忠誌的存在依舊在幽州安然無恙,這就是現實。
李繼勳見狀也不客氣,占了人去樓空的夜光居,讓手下以五人為一組,一共十五組四處搜查,自己就在夜光居大吃大喝起來,其實,薛暮雲完全多慮了,李繼勳的手下雖然來自碎葉軍,不過也有仁勇都的人。
作為埋伏在大唐境內的仁勇都,入鄉隨俗那是必須的,故此,約莫半個時辰後便有人陸陸續續回來複命了,那些人手裏、身上或多或少都有大大小小的包裹,顯然不是勒索的便是人家孝敬的。
薛暮雲見到這一幕便了然了,“像這樣的搜索,不到一個時辰也就完了”
就在他這樣想的時候,一個回來的摩尼衛士兵的匯報卻讓事情出現了變故。
“都尉”,那都尉說道,“最北麵的馬市有二十家商鋪,前院是商鋪,後院就是馬廄,我等很快就將其中的十九家查看完了,不過其中有一家死活不讓我等進去,我等拿出了司馬的令牌也不管用”
“哦?”,李繼勳原本還有些意興闌珊,聽到這話倒是來了精神,“是哪一家?”
“靠近牧監的是第一家,從這裏往東數,正好是第十一家,也是最大的一家.……”
“是他?”,聽了這話,薛暮雲也插了一句,李繼勳說道:“薛郎也知道此人?”
其實對於他來說,也就是胡亂查一下就算了,若有人連周摯的命令也敢違抗,那肯定是有更深厚的背景的,他也不會硬著來。
薛暮雲說道:“這家馬店是一個叫做張彭老的人開設的,張彭老也是前奚人大酋張鎖高的義子,不過其人卻是羌人,牙人出身,武藝高強,他不識字,不過在燕北三市卻從未有人欺騙過他”
(張彭老,後世成德節度使李寶臣手下大將)
“難道是因為安忠誌的原因?”,李繼勳似乎明白了什麽。
“有一些,張鎖高死後,他的義子自然以安忠誌為首,這張彭老是張鎖高最年幼的義子,比安惟嶽也大不了多少,自從安惟嶽擔任牧監後,張彭老就出現在這裏,顯然是中山郡王安忠誌特意安插在這裏輔佐安惟嶽的”
“我來到此地也有一年,雖然聽說過張彭老的一些事情,但從未見過他”
“哦?”
李繼勳的興趣更濃了。
“走,瞧瞧去”
等李繼勳帶著大約十名碎葉軍以及薛暮雲來到那間馬店門口時,隻見門口已經多了幾個彪形大漢,看那服飾都是胡人模樣,還是羌人模樣!
因為此時的羌人,凡是沒有做官、讀書的,多半還是保留了以前的模樣——留著兩個大辮子,一隻耳朵帶著十分誇張的銀耳環!
“你等想違抗周司馬的命令嗎?!”
李繼勳厲聲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