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7章 絕嶺雄風(3)
下大雪了。
氣溫驟降到零下十度左右,大朵的雪花被狂風裹挾著四處亂竄。
二十四歲的蘇肯帶著部隊加快了腳步,他知道,過了今晚,山上將是厚厚的積雪,行走起來將更為艱難。
身為山地營副都虞侯的他還是重步營的校尉,之前他曾帶著少數虞侯軍探查過這一帶,讓他的重兵營出其不意攻占涅裏五處大營最關鍵的那處——南山大營就成了唯一的選擇。
蘇肯帶著重兵營正在往東走。
此時,按照慣例,灤河想要凍得結實,至少需要三日。
故此,向北越過灤河然後迂回插到南山是不可能的,少數虞侯軍可以到那裏的高處偵查,但五百人的大隊伍肯定不行。
故此,隻能從南麵迂回。
不過新的問題來了。
敵人在灤河南岸設置的明暗哨有多少?涉及的範圍有多廣?
想要弄清楚這些就必須上山弄清楚,幸虧碎葉軍山地營的訓練裏便有設置明暗哨的科目,與之相比,契丹人的哨所就比不上了,在白日裏,蘇肯的手下已經在敵人西營往西大約十裏的地方細細探查了一番。
很幸運,敵人在這一段山體隻設置了一個哨所,自然被山地營拔除了。
也許在更西邊還有哨所,但眼下顧不了這許多了,現在隻能賭,一是賭敵人隻在灤河南岸的山上設置了哨所,並沒有設置礙口,二是他們沒有這個精力或者能力將哨所的布置覆蓋到方圓幾十裏的地方。
迎著風雪往西行走約莫五裏後便又是一處灤河的支流了,河水從南邊留下,這裏本是有一戶牧戶的,自然被山地營控製住了。
根據牧民的說法,從這條支流朔流而上,然後越過大山後徑直向南,在山中穿行約莫二十裏後再拐向東麵,那裏是一處樹林茂密的高山平地,同樣行走二十裏後,再往北,又是一個二十裏的爬坡便能抵近南山大營的後麵。
在風雪的夜晚,在山中穿行六十裏,然後在黎明前抵達南山大營的後麵,有可能嗎?
蘇肯仔細盤問過那個牧戶,自己的人也走過一趟,最後得出了這麽一個結論。
“牧戶說的是有道路的地方,在南山大營的後麵,上山的路上敵人肯定設置有礙口,雖然防衛不如正麵嚴整,但肯定是有的”
“隻能在越過大山向東穿行時盡量走到靠近東營的山上,那一側的山體敵人多半不會關注,然後從那裏上山才是萬無一失”
不過在風雪交加、漆黑的夜晚,想要在陌生的地方奔行六十裏抵達目的地,不用說是非常艱難的,雖然南山背後的山體都是不到四五百米的,但有些地方還是很陡峭的,何況是在夜晚,就連去過一次的虞侯軍也不能保證完全找得到道路。
於是,強攻南山南麵的上山道路便成了自然的選擇。
“南山背後的道路,敵人自然是會設置礙口,但放置的人數肯定不多,隻要圍住這個礙口,在裏麵的人來不及上山匯報之前占據那裏,起到的效果其實與從東營那裏上山差不多”
此時的山上,多半都是人跡罕至之地,就算有路也是牛羊踩出來的小路,還是在夜間,就別想采用什麽三十裏強遮蔽了,點上少量的火把,一個跟著一個能不掉隊就不錯了。
夜半,風雪之勢驟然緩了下來。
風雪緩和後,反而覺得更加寒冷了,蘇肯的重兵營來到了山上那處平地的中間位置。
一路上,除了少數被驚走的野獸,並沒有發現半個人影,此時的邊牆之外,牧戶絕大多數是沿著河流居住的,很少有人住在山上,當然了,漁獵民族住在山上的有的是,但在燕山腹地,都是遊牧部族。
這一夜,重兵營已經奔行了四十裏路,蘇肯想了想,決定在原地歇息一刻的時間。
因為這裏正好有一條從南山上流下來的小溪,小溪尚未封凍,正好供人飲用。
按照向導的說法,沿著這條小溪往北走就是通往南大營北麵那條路。
這條路蘇肯親自走過,小溪的兩岸都是茂密的鬆樹林,重兵營的所在就是一個十字路口,小溪的正中間放著幾塊大石頭用作東西向往來所用。
蘇肯就著冰水吃了幾口炒麵,坐在鬆林裏一棵傾倒的枯樹上。
雖然風雪之勢漸小,但依舊有輕微的嘯聲不時傳來,雪依舊沒有完全停止,當他抬起頭,讓麵部完全暴露在上空時,雪花依舊不時落到他的臉上。
按照操典,就算在人跡罕至處,在漆黑一片的夜晚,五百碎葉軍發出的聲響依舊不大,由於沒有牲口,他們在喝水就食時,在嘯聲的掩蓋下,發出的聲響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幾朵雪花落到蘇肯麵部後,原本有些疲累的他頓時又恢複了清醒。
“從現在開始要時刻提高警惕了,這裏是山上平地小路的交匯地帶,契丹人就算再粗心大意,也是極有可能設置暗哨的,不過我上次帶人過來時在這個地方方圓兩裏的範圍都搜索過,並沒有發現異樣,這樣的地方,暗哨若是設置的太過裏麵,遇到有風雪的夜晚,以及我等這樣軍紀嚴整的隊伍,會什麽也發現不了的”
“向導呢?”
他小聲看向同坐在枯樹上的親兵,那清兵左右看了一下,“剛才還在這裏的”
那人招呼了幾個人,準備找回那向導,不過半晌也沒有見到他——那個向導是居住在西營附近的一個奚人牧戶,據說為了狩獵,曾經多次來過這裏。
孫肯心念電轉,猛然想到了什麽。
“緊急戒備!”
……
一場夜戰在南山大營南麵的高山平地上展開了,說是平地,不過是相對南山這樣突出的山體而言的,實際上也是包包坑坑的,想要在這樣的地方展開嚴謹的陣勢是不可能的。
敵人四麵八方圍了過來!
幸虧蘇肯他們是嚴格按照操典行事的,就算隻有一刻時間的歇息,也是安排了絲毫沒有放鬆、在四周值守的士兵,五百人,至少有一百人剛才並沒有鬆懈下來飲食。
敵人顯然是早就埋伏在這裏,重兵營是在十字路口的西北角的鬆林裏,敵人似乎對他們的行動了如指掌,從他們的正東麵(隔著小溪)、東南麵、西南麵以及西北麵深處殺了過來!
他們過來時點了大量的火把,突前的人一手握著突厥刀,一手握著火把,後麵的人則張弓搭箭,人人臉上都猙獰著,似乎他們麵前的碎葉軍都是待宰的羔羊。
此時,蘇肯的重兵營已經在西北角的密林裏大致排成了一個四方形的陣勢——當四周的火把突然亮起時,他們的陣勢也堪堪完成。
雖然地勢不平,但四方形的陣勢每一邊都有大約五十人,都是兩排拿著虎槍的士兵在前,後麵的士兵則是彎弓搭箭,此時,想要用拋射是不成的,茂密、高大的叢林會讓大部分箭枝起不到作用。
蘇肯親自拿著一杆虎槍站在大陣正東麵的第二排,當他意識到不妥緊急下令隊伍結陣,直到敵人突然點亮火把殺到,這之間大概不到一刻的時間,而他的重兵營能在一刻的時間裏按照碎葉軍新近編成的班(什)、排(夥)、連(隊)的規製結成陣勢,顯然平時沒少操練。
而在行軍、歇息時也沒有一窩蜂胡亂行走坐臥,而是大致按照以前的連排班劃分了大致的區域,這裏麵,營裏的都虞侯立功不小。
否則,若是胡亂坐臥,在黑夜裏,五百人的隊伍,要在短時間內、在不規則的地勢上排成陣勢完全不可能,碎葉軍的戰鬥力是強,不過那也是建立在極為嚴謹的訓練上以及極為嚴苛的軍紀上的。
與碎葉軍相比,猙獰著大臉,大呼小叫著衝過來的契丹人顯然更適應這片樹林,他們自如地在由小溪、鬆樹、土包、大石頭組成的複雜地形裏穿梭著,很快就來到了碎葉軍的麵前!
“咻……”
雙方都射出了箭枝!
與碎葉軍相比,對麵的契丹人雖然身上有皮甲,不過顯然防不了箭枝的,幸虧樹木眾多,想要準確命中目標殊為不易,很快兩支隊伍就要短兵相接!
“拉……”
第一排的連長大喝了一聲,然後全排將手裏的虎槍向後一拉。
此時,處在最前麵的顯然是最勇猛的契丹人,他們手裏也是相對較長的武器,或者是長矛,或者是長柄狼牙棒,有的身材矯健,撲到跟前時,竟不顧地上濕滑,一個躍起就用手裏的長柄狼牙棒砸下來!
“刺……”
隨著暗夜裏一陣亮光閃過,一大陣慘叫就出現了。
……
小半個時辰過去後,慘叫聲漸漸停歇了。
此時,攻守已經易勢,在蘇肯的指揮下,以一位拿著虎槍的士兵突前,一人雙手握著長刀、一人張弓搭箭在其側後方,開始了對敵人的追擊!
在這個世界上,麵對著如此嚴整的軍隊,光靠個人武勇是無法戰勝的,在整齊有序的虎槍刺擊下,在碎葉軍陣勢的四麵都撂下了大量的屍體,被碎葉軍虎槍匕首狀的鋒刃刺中後由於無法止血,就算沒有命中要害,由於大出血也會要了命。
而在追擊時,由於釘鞋的使用,碎葉軍的速度又比敵人快得多,也就是因為人手少,否則,前來進攻的契丹人多半會全軍覆沒。
當時間再次過去半個時辰後,追擊的人陸陸續續回來了,在漆黑的夜裏無休止地追擊下去顯然不是一個好的選擇。
而在這個時間裏,通過審問俘虜,蘇肯也大致摸清了敵人的來龍去脈。
“校尉”,正在給蘇肯匯報的正是重兵營的都虞侯,“來的敵人大約一千五百,正是從南山大營裏下來的,那個向導是一個奸細,他守著西營伏擊的牧場,那裏有帳篷、家小、牛羊等,實際上就是敵人設置在那裏的明哨”
“還有.……”
在火把的映照下,都虞侯的臉上顯出了極為興奮之色。
“剛剛審問完一個千夫長,按照他的說法,涅剌部的大酋骨力多早就帶著三千人去榆關了,而榆關的守將正是白孝德將軍!”
“而這裏的守將則是契丹八部的大酋耶律涅裏,他不禁將迭剌部的五千常備軍帶來了,還還從其餘諸部裏征調了五千精銳,就是他親自帶著一萬大軍鎮守著涅剌部!”
“而在饒樂水的山口,則是他兒子耶律毗牒帶著的三千人馬,在紅山以西,還有其手下大將可突通帶領的三千遊騎”
蘇肯未置可否,“南山大營還剩下多少人?”
“大約五百,他們從這裏南下時,將沿途的礙口的人也帶上了,隻留下了少量人看守,若是我軍趁黑摸上去,絕對能在天亮之前來到大營前麵!”
“虞侯軍還在追趕敵人嗎?”
“是的,其他人都回來了,不過還有一個連的虞侯軍依舊在追擊,當然了,他們是跟在朝正北麵逃亡敵人的後麵追擊的,若是在下預料的不錯,此時他們已經奪取了礙口”
“那還等什麽,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