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7章 三座寺廟(中)
此時,在西市附近一座大型祆祠裏,祆正(大唐冊封之處祆祠的主持,多半是大商戶東家或掌櫃)胡尼斯聽到城裏的動靜時,也嚇了一跳,不過他在碎葉軍轄境走過,也聽過這動靜,聽到後神色隱隱有些激動。
西市附近有兩處祆寺,一處實際上是石國商人修建的,一處則是拔汗那商人修建的,因為之前,這兩國與大唐關係最佳,其餘諸國,比如安國、史國、康國等,實際上已經被大食人占據了,不過占據後並沒有廢棄以前的國王罷了,而拔汗那、石國保持了獨立性。
胡尼斯就來自石國,他是真正的昭武九姓後裔,而不是像現在的國王來自突厥人頡利發的後裔。
但無論如何,他能夠在長安兩大祆祠之一成為祆正,某種程度上也是要代表石國利益的,而在西市經商的祆教徒商人眾多,在西市的商鋪就有幾萬家,可想而知丁口也不少,這麽多的商戶,六成都是祆教徒,起碼也有五萬人。
故此,看似一個小小的祆正,若是放在河中,那肯定是一個國家的國王了。
眼下胡尼斯管轄的祆教徒商戶就有接近一萬戶!
在祆正之下,還有大唐冊封的薩寶(商隊護衛隊長),每家商鋪至少有兩三名護衛,若是往來西域-長安的大商戶,那就更多了,於是,薩寶管轄的護衛加起來至少有兩萬人!
當然了,大唐嚴格的宵禁製度在西市以及附近坊區也通行,白日裏靖安司、金吾衛也是巡邏不斷,想要生事也是非常難的,何況上萬家商戶來自不同的地方,想要讓其擰成一股繩也很難。
但無論如何,官府看中的祆正、薩寶,顯然是被認為是絕對忠於大唐的。
祆正之下還有掌書記,實際上就是祆祠裏記賬的,原本是胡尼斯手下懂得粟特文字、唐文的賬房。
但該名掌書記也需要大唐冊封,賬簿也需要接受禦史台、戶部聯合抽查的。
胡尼斯的興奮勁兒被一旁的那位五大三粗的薩寶看在眼裏,他不禁笑道:“祆正,為何高興如斯?”
胡尼斯一聽此言,不禁有些尷尬。
該薩寶也是來自石國,不過卻不是胡尼斯的護衛,而是碎葉軍塞給他的!
此人叫石寄奴,年約三十,正是首批怛邏斯營的少年兵退伍轉到石國商行的,而胡尼斯也不得不讓他進來,他知道,“自從聖女被碎葉軍營救後,碎葉軍的威望在整個河中已經達到了一個新的高度,原本城裏的商人多半是聽從城裏祆寺主持的,不過此事過後,他們向城裏碎葉軍負責相關事務的官員討要教義書籍的非常多,祆寺主持的威望漸漸有跌落之勢”
“而自己的身家除了長安、洛陽、太原,在柘折城、白水城、吉紮克、康城、乞史城、阿濫謐城都有商鋪,去往裏海、鹹海的商隊也需要仰仗碎葉軍,故此,他雖然將家眷都弄到了長安,但也不敢輕易得罪碎葉軍”
但胡尼斯知道,碎葉軍的密探名義上被大唐驅趕出去了,但那隻不過是打著鞠氏商行幌子的那些人不在了,至於打著眾多祆教徒商行護衛、夥計名義的密探還多的是,西市有四萬胡人商鋪,你想要知道有多少商鋪的護衛、夥計是碎葉軍的人?
抑或被碎葉軍收買了?
那根本不可能,也就是說,就算他胡尼斯想要徹底投靠大唐,出賣薩寶石寄奴,但保不準人家還有更多的人在西市以及西市附近的坊區存在,還有,碎葉軍拯救聖女的消息已經傳到了西市,若是他胡尼斯出賣了碎葉軍的人,不知有多少商人要與他翻臉。
何況,眼下碎葉軍與科薩汗國、呼羅珊大食關係都不錯,而猶太商人、大食商人也在西市有鋪麵,碎葉軍完全可以大大方方在那裏摻沙子,那些人可不是他胡尼斯管轄的。
不過胡尼斯深知,碎葉軍退出鞠氏商行後,利用各個胡人商行,以及在敦煌、涼州、長安、太原、揚州、幽州的祆寺,早就將他們的網絡恢複、興旺起來了。
何況,石國眼下夾在碎葉軍碎葉州與昭武州之間,全要仰人家碎葉軍鼻息苟延殘喘,若是惱了他們,滅國就在頃刻之間。
胡尼斯雖然是昭武人,但對於石國還是有感情的。
何況,人家孫秀榮是公認的光明使者,在另一位光明使者遁入火尋國後,祆教的希望便完全寄托在他身上了。
想到這裏,胡尼斯也擠出了一絲笑容。
“薩寶想哪裏去了?今日是聖天子七十大壽誕辰,我等胡商在西市經營已曆百年,在大唐掙下的錢財遠比在石國多,全賴聖天子洪恩所致,故此,本正自然為其感到萬分高興,聽到先天觀的聲音後,也暗自為其祈福,以保佑我等長年累月在此經營下去”
石寄奴知道他有些言不由衷,因為做到祆正高位的,已經不需要再親自經停商鋪和往來行商了,上萬戶商戶稍微孝敬他一點就比經商所得利潤多得多,做到他這個位置,是完全有可能被大唐冊封為石國的新王的。
不過,石寄奴也沒有與他再分辨什麽,等到子時已過,他就出去了。
石寄奴很快就來到大街上。
對於長安來說,凡是胡人居住的地方,多半還帶有某種“自治”性質,在坊區內雖然依舊有巡邏坊丁,但多半以胡人護衛為主,石寄奴是整個長安城最大祆寺的薩寶,自然也是這個坊區的護衛頭目,出去之後無須遵照時辰到了之後必須待在家裏的規製。
秋日的長安子夜,已經很有些涼意了,石寄奴身上隻穿了一件單衣,不過他並沒有感到特別的寒意。
將懷裏的薩寶腰牌掏出來掛在腰袢,將靴子裏的短刀也掛在那裏,振了振衣袖,他信步在醴泉坊西門附近街麵上走了起來。
他剛才這樣做是有原因的,因為這樣的裝扮才是巡邏護衛的標準裝扮,若是遇到抽查的巡城禦史,他也不會惹上麻煩。
他雖然是從八品的薩寶,不過若是遇到不講情麵的巡城禦史,還是會吃不了兜著走的。
都說長安城的坊區很大,確實名不虛傳,就以這西市北麵的醴泉坊為例,其周長約莫五裏,與一座小縣城也差不多了,每一麵圍牆都有一裏多,當石寄奴走到南門附近時,已經是醜時時分了。
南門附近,以前大將軍段誌玄的府邸已經被他這位薩寶買下來了,可想而知他身為薩寶的權力那是一點也不亞於祆正的。
不過與胡尼斯不同,石寄奴雖然下麵也有大量的奴仆,不過卻還是孑然一身,這顯示了仁勇都對駐外人員的控製——若是敵人利用他的親屬來脅迫他投降,那就無可奈何了。
像石寄奴這樣已經在大唐有了官位的仁勇都成員,能夠得到這樣的地位不簡單,碎葉軍自然不會輕易讓其暴露。
他是最早一批在怛邏斯加入碎葉軍的,但是他的履曆上卻明明白白寫著“石國都城柘折城人,胡尼斯商行護衛隊長,以前一直帶著商隊跑鹹海一帶,三年前才轉到大唐”。
大唐的黑衣衛,也就是掛著千牛衛內靖安司招牌的這批人自然也去探查過,不過他的履曆毫無問題。
顯然碎葉軍在他身上花了極大的功夫。
像他這樣的人物,雖然品級很低,但卻是在西市、醴泉坊有著偌大名頭之人,宅邸就不可能隻開一處門,肯定有正門、側門各一處,當下來到的是正門。
作為大唐大戶人家的府邸,就算你是王公貴族,也不可能在大門前有兩排長凳,上麵一溜坐著八個彪形大漢,然後大門牌匾下掛著幾盞碩大的燈籠,到了宵禁時分無一例外都是漆黑的一片。
石寄奴走到大門下麵時突然停了下來。
在其宅邸的東麵不遠處,原本是一座大秦寺,也就是來自波斯的景教寺廟,不過隨著碎葉軍漸漸成為大唐的敵人,而大食人前不久在河中與大碎葉軍大戰一場,雖然大唐與大食也不是什麽好朋友,不過本著“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的想法,聖天子也準許大食教在此停駐傳教。
而作為太過遙遠的景教,自然就被打發去了其它坊區。
大食教接手後,自然修建了宣禮塔等設施。
石寄奴剛才停下來就是看到了大食教寺廟的頂樓還有燈光傳出。
“難道大食教竟然如此忠心,還在為聖天子禮拜祈禱?”
他很快就搖搖頭,這是不可能的,如果說祆教、景教有可能他還會相信,但大食教是絕對不會的。
“對了,大食教對於擴展其信徒區域極為熱衷,來到大唐後,眼見得是一個如此遼闊人口眾多的國度,豈有不動心的?於是假意對聖天子的誕辰極為珍視,不惜花費一夜功夫進行祈禱,也是大有可能的”
“寄奴”
正想著,自家宅邸後麵傳來一陣低聲叫喚。
石寄奴聽了渾身一震,趕緊來到大門前。
“嘎吱”
段誌玄這座府邸迄今也有百餘年了,不過這麵木製大門卻仍能使用,但在開關時會發出較大的動靜。
當大門剛打開一條縫時,石寄奴閃身進去了。
大門的後麵,借著暗淡的月光,有兩個人正站在那裏,石寄奴見了趕緊彎腰施禮。
“拜見司馬”
原來他麵前這人竟然是時下碎葉軍大都護府貴為司馬的李繼勳!
以前李繼勳確實是在長安盤桓,還為碎葉軍聯絡相關方麵立下汗馬功勞,不過眼下石寄奴雖然感覺到了大都護府的動作比以前明顯多了起來,但就算要派人過來,也應該派仁勇都的頭目宇文邕奴或者蘇希傑過來呀,怎地又將李繼勳派來了?
李繼勳可是被大唐官府通緝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