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章 冬之祭(2)牟羅葉護
與純遊牧部落的回鶻人相比,葛邏祿人卻是一個牧、農、獵相得益彰的部落,前文已描述過最先遷徙到夷播海附近,位於伊犁河下遊三角洲一帶的沼澤地葛邏祿人,他們就是農牧兩便的部落。
孫秀榮的黑麥種子就是從那個部落那裏得來的。
故此,一切關於遊牧部落的想象在葛邏祿部並不完全準確。
再者,這裏還有拔悉密部。
拔悉密,本意是薩彥嶺一帶的一種雜色馬,後來馴養這種馬的部落便成了拔悉密部,拔悉密馬就是後世吉爾吉斯馬的先祖,比突厥馬更加高大,更加耐寒,大湖區域的諸部自然擁有不少。
有糧食、有拔悉密馬,大湖區域的葛邏祿人、轄嘎斯人、拔悉密人就有了在冬季作戰的能力。
默延啜擊破葛邏祿部後,葛邏祿人、拔悉密人、轄嘎斯人一開始全部投靠了回鶻人,不過在檀石槐台戰役結束後,這三部便又首鼠兩端了。
一個以葛邏祿部大酋牟羅葉護為主的秘密聯盟在此時已經暗暗成立了。
在現在的大湖區域,轄嘎斯人有大約兩萬戶,拔悉密人有萬戶左右,加上葛邏祿的兩萬戶,加起來就是五萬戶,雖然依舊不如回鶻人,但如果聯合起來,其戰力還是相當可觀的。
當然了,如果隻是區區三部,孫秀榮並不怕,在大湖區域隆冬時節,就算葛邏祿人有糧食,但也不能養活太多騎兵,其常備軍的數目不會超過萬人,加上拔悉密人,最多不過一萬五千人。
“一萬五千人就想對我下手?”
牟羅葉護既然在後突厥末期時代與骨力裴羅、阿史那施一起叱吒風雲過,自有其過人之處,肯定不是傻子,他這一路多半是明麵上的,真正的殺招還是藏在暗處的。
這會是誰呢?
“大唐大官?”
一想到貊歌長風說的話,孫秀榮不禁搖了搖頭。此人雖然給自己透露了底細,但並沒有將實情全部說出來,當然了,也有可能他也無法探知全部實情,若是那黑衣衛真正存在的話,肯定是一支口風極嚴的隊伍,不是像貊歌長風這樣的人能夠打動的。
左近,能夠出動大軍討伐自己除了回鶻人,便是唐軍了。
但是最近的唐軍有三支之多,朔方軍、河西軍、瀚海軍都有可能,不過河西軍眼下的精力肯定牽扯在西海附近,由於石城堡的失去,讓李隆基龍顏大怒,河西軍沒有任何理將目光投向漠北。
於是朔方軍、瀚海軍最有可能。
不過朔方軍的大本營在靈州,就算此時有不亞於霍去病的大將,願意在冬季跨越幾千裏大漠前來攻擊自己,這代價未免太大了一些。
於是就隻剩下瀚海軍了。
眼下程千裏已經升任碶西節度使,坐擁兩個軍團,而瀚海軍所在距離大湖區域隻有千裏之遙,彼等麾下又有早一步遷到西域的葛邏祿部、處密部、拔悉密部,若是出動一個軍團,加上部分能夠出動的三部部族騎兵,隱藏在金山北麓某處,在自己與葛邏祿人交手時突然殺出,還是會讓碎葉軍喝一壺的。
眼下自己已經來到了哈拉烏斯湖附近,而葛邏祿人的主力也在其附近,唐軍以及麾下部族騎兵若是在前麵高原上設伏基本不可能,因為連耐寒的葛邏祿人在冬季都要遷到了哈拉烏斯湖附近,唐軍不可能在科布多河上遊設伏,在眼下這個世界,沒有一支軍隊能做到這一點。
在後世,也隻有極度耐寒的哥薩克人能做到這一點。
於是,哈拉烏斯湖附近就成了必然的戰場!
碎葉軍是從哈拉烏斯湖以南的驛道過來的,驛道直通牟羅葉護大帳所在,在起身後都是一片荒漠,想要在冬季隱藏軍力非常不容易,於是,就隻有一個可能了。
在哈拉烏斯湖南岸(後世蒙古國曼汗縣)宿營時,孫秀榮終於想通了一點。
想通了這一點,他好整以暇地睡下了。
次日,他依舊沒有準備動身,若是葛邏祿人已經與唐人達成了某種密謀,牟羅葉護此時應該派人來邀請自己去他大帳做客才是。
果然,次日下午,從西北方向飛來一隊騎兵,那些騎兵座下果然都是毛色駁雜的“花馬”,一眼瞧去,這些花馬在冬季並沒有大幅消瘦,顯見的是使用了糧食喂養的緣故。
其實,在距離科布多河不到十裏的地方,還有高庭暉的博格拉營,葉護若是想有所作為的話,就應該意識到想要擊敗自己並非易事,高庭暉的博格拉營完全可以抗住葛邏祿人萬騎的猛攻並堅持到其它營頭到來。
於是,將自己邀請到他的大帳,然後“摔杯為號”一舉將自己擊殺就是自然之選了,一旦碎葉軍的大頭目沒了,內部必定亂成一團,屆時,便是葛邏祿人以及藏在暗處的某勢力大顯身手的時候了。
在大營以南,也有一條不知名的河流從金山上流下,有河流就有河穀,在前一世時,孫秀榮曾經到山上勘察過,該河的上遊約莫六七十裏處有一條小路直通科布多河上遊,幾與哈拉烏斯湖南麵的驛道平行。
沒多久,就在牟羅葉護的人到來之前,他將南麵行營的總管白孝德叫到跟前麵授了機宜。
然後,他跟著牟羅葉護的人走了,當然了,他不可能答應去他的大帳做客,而是答應在其大帳與博格拉營之間正中間的位置見麵。
四十六歲的牟羅葉護得知此事後也沒有過多的表示,很痛快地就答應了孫秀榮的提議,雖然前不久蘇希傑曾來此與其締結了盟約,但在這個世界上,盟約也就是用來隨時撕毀的。
到了哈拉烏斯湖以南後,碎葉軍大隊人馬就被壓縮在一處呈西北-東南走向的穀地了,其東是哈拉烏斯湖,隆冬時節湖麵的冰層幾有四尺厚,一眼望去都是白茫茫一片,由於湖水清澈、幹淨,湖麵中間位置的冰層還幾乎是透明的,裏麵遊動的魚兒,搖曳的水草都能瞧得見。
但岸邊由於數目眾多以及水草茂密,連帶著冰層也是陰沉漆黑的。
在隆冬時節,由於所有的河流頓失滔滔,便沒有驛道一說了,可謂處處可過,故此,雖然葉護的大帳所在是科布多河最好的渡口所在,但在眼下並沒有多大的作用。
在葉護大帳以南十裏的驛道上,高庭暉的博格拉營已經紮下了大營,大營周圍打著一圈柵欄,裏麵十人一頂的帳篷幾百錯落有致地排列著。
而在博格拉營與葉護大帳之間約莫五裏的驛道上,孫秀榮終於見到了這位曾經與骨力裴羅、阿史那施一起上演了漠北三國演義的大酋。
與想象中差不多,此人身材中等,麵相普通,頭上纏著厚厚的頭巾,頭巾也是雜色的,身上穿著鹿皮大氅,腰間掛著一柄彎刀。
他帶過來三百騎,一色的拔悉密馬,就像奶牛那樣的花色,身材比普通蒙古馬高出約莫二十公分,在冬季依舊雄壯得很,騎兵都有甲胄——如果一個部族有定居耕種的習慣了,必定有能力冶煉金屬,葛邏祿人就是其中之一。
葉護身上鼓鼓囊囊的,顯然是內置了甲胄。
從其眼中閃爍不定的神色來看,孫秀榮判斷:“此人自然聰明,但談不上聰慧,真正聰慧者,無一例外都是大智若愚之輩,此人在拔悉密、葛邏祿、回鶻三部的鬥爭中始終屈居下風也不是沒有原因的”
“大汗”
“.……大汗”
孫秀榮先微笑著稱呼了一聲,葉護略猶豫了一下,想起此人也是被諸部推舉的“博格達汗”,最終還是擠出了“大汗”一詞。
有一搭沒一搭胡亂說了幾句話後,孫秀榮說道:“承蒙大汗瞧得起,允許我部從貴地經過,這份恩情,在下無以為報,等抵達西域時,自有豐厚禮物奉上.……”
在說話時,孫秀榮就在心裏盤算著,“此時我身後也有三百騎,每人手裏還有震天雷,若是出其不意扔到對麵騎兵堆裏,必定造成其大亂,然後擊破之,甚至殲滅之並無問題,至於自己,也能拿下葉護”
“但問題是,葉護隻是麵上的人,若是我一舉拿下葉護,暗處的人恐怕就不會露麵了,眼下是隆冬時節,我的碎葉軍在這種天氣裏戰力最強,若不趁著這個機會將明裏暗裏的敵人一舉全部覆滅,恐怕將來後患無窮”
“不過,如何既能控製住葉護,又能將暗中的敵人吸引出來?”
在說話時,他的目光偶然瞟到了遠處,那裏有與渾河一樣從大山出來後泛濫縱橫的寬闊河穀平原,在葉護大帳附近其寬度不亞於貊歌息訖,否則後世滿清也不會此地設置將軍城,與烏裏雅蘇台將軍一時瑜亮,掌控這整個劄薩克圖汗部以及圖瓦盆地。
在冬季,河流就算結冰了,由於蒸發的原因,其上依舊時常出現蒙蒙的霧氣,孫秀榮一眼就看見了那片霧氣!
霎時,他便有了計較。
與葉護又略略說了一會兒廢話,雙方互贈了禮物便各自離開了。
天色逐漸黯淡下來。
又一個黃昏。
似乎是因為今日日照較多,葉護大帳附近巴彥圖河上麵的霧氣愈發濃烈了!
由於自己沒有去葉護的大帳,而自己的牧戶、民眾大多被碎葉軍各營頭包裹在裏麵,黑夜,就成了敵人唯一可以仰仗的東西了。
自己之前與葉護締結過盟約,今日又相見了,雖然不能說相見甚歡,但在彼等不知曉自己已經從貊歌長風那裏洞悉其陰謀的情形下,彼等必定認為自己沒有防備。
於是,趁著夜色進攻便成了他們唯一的選擇。
在隆冬時節,在野外埋伏必定不能持久。
今夜,就是彼等發動之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