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萬裏行路難之六:尾聲(上)
奚怒皆最終選擇了一條令人匪夷所思的道路。
他接受了大唐的敕封,然後又裝模作樣在敕勒川一帶與碎葉軍“大戰”一場,然後目送碎葉軍帶著薛延陀部以及赫連部、拓跋部部分丁口遠去,對外則宣稱“大破孫秀榮,斬俘過半”雲雲。
由於戰事發生在“一天晚上”,沒有誰見到,誰也不能確信。
越過陰山與大青山之間狹長的穀道後,孫秀榮又讓薛延陀部作為誘餌,吸引附近的奚人五部之一的辱紇主前來攻擊,薛延陀人以長槍陣護衛幼弱,堅持了半日之後終於等到了碎葉軍主力的趕到。
結局是顯然的,碎葉軍大破辱紇主部,真正地“斬俘過半”,讓該部至少在五年內不敢北上挑釁。
過了奚部後還不算完,奚部之北,還有大約百裏的地方屬於契丹,不過同所有的草原故事一樣,奚與契丹雖然風俗相同,語言類似,在外敵麵前也能同仇敵愾,不過在尋常時期,雙方之間也是暗鬥不斷。
為了避免由於內鬥造成的部族損失,雙方便在後世達裏諾爾湖附近百裏範圍達成了雙方都不進入遊牧的約定,當然了,北麵的霫部同樣如此。
故此,越過奚部後,碎葉軍並沒有遇到契丹人。
雖然一路上遭到明裏暗裏的磨難,孫秀榮還是遵循了李隆基“四月前趕到霫部”的旨意,於四月份最後一日趕到了霫部王帳所在,也就是後世錫林郭勒所在。
此時,獨孤修終於出現了,有獨孤修的引薦,孫秀榮終於當上了霫部大都督。
春天來了。
鬱雨陵河(後世錫林河)開始解凍了,解凍的場景與尼布楚河仿佛,牲畜的糞便夾雜著開始複蘇的蚊蠅被融化的雪水衝的到處都是,場景十分滲人,不過牧民們卻歡呼著,雀躍著,大小薩滿也在祭祀台上開始了舞蹈,歡慶著春天的到來。
霫部都督的大帳位於鬱雨陵河北岸,由於最後一任女都督早就香消玉殞,大帳一直空著,當孫秀榮來到大帳前麵時,霫部三位長老,也就是霫部現有的三個主要部落:獨孤、宇文、婁室的長老前來拜見新任大都督。
獨孤部的長老是一位叫做屈突於的,霫部最後一位男性都督厥都貼身護衛的後裔。
宇文部的長老是霫部的副都督,叫宇文欽德,欽德,就是契丹,此時的意思是镔鐵,用在名字上是取其堅固之意。
所謂婁室部,實際上就是劉秀兒子、中山王劉輔後裔及其部屬的後代,原本獨孤部是劉氏所創,不過劉氏本為漢人,為了籠絡人心,劉氏讓大量匈奴人得到獨孤的姓氏,後來厥都這一支掌握了部落大權,真正的劉氏卻變成了婁室。
滄海桑田,說能說的清。
估計是大唐知曉這一切,眼下霫部都督府由於都督缺位,便任命這位婁室撒剌擔任都督府司馬,並賜姓劉(人家本就姓劉),漢名劉孝忠。
與其他兩位長老相比,劉孝忠倒是一位中年漢子,非但如此,劉孝忠身上渾沒有半點漢人後裔的形象,兩個大辮子放在胸前,一臉橫肉,倒是一位妥妥的草原壯漢。
這三人見到孫秀榮時倒沒有任何不滿或者輕視之意,估計是聽到了他這一路上既與突厥人兩汗之一的阿史那施結拜,以及大敗契芘、思結、渾、阿跌四部,滅亡赫連部以及拓跋部北部之事。
但真實年齡已經一百多歲的孫秀榮還是從劉孝忠的臉上見到了一絲稍縱即逝的遺憾之意。
興許是他見到孫秀榮人高馬大,又一臉剽悍之態,加之碎葉軍又是兵強馬壯,側麵印證了他這一路上的“傳聞”之故。
當然了,不光是他,連宇文部的宇文欽德也有些遺憾,自然是他竟然將一個完整的薛延陀部落以及幾乎同樣數目的赫連、拓跋婦孺帶了過來。
白孝德沒有辜負孫秀榮的期望,由於赫連隗、拓跋朝光將部族青壯幾乎全部帶到了黃河岸邊,準備大撈一票,沒想到卻是大敗虧輸,赫連部舉族滅亡,赫連隗大帳附近的部落都被強迫跟著碎葉軍走。
留在後世鄂爾多斯一帶的拓跋朝光部落也相差仿佛,彼等沒了青壯護衛,當白孝德帶著輕兵營以及薛延陀騎兵南下後,彼等隻得跟著他們走。
這一幕,千百年來在大草原上反複上演,拓跋朝光的拓跋部也不是一開始就很強大的,也是通過不斷兼並其它羌部落、鮮卑部落形成的。
當部落的青壯損失殆盡後,殘餘婦孺身上的基因決定了他們隻能跟著取勝的敵人走,當然了,今後他們已經不是敵人了,而是一家人。
這就是大草原的真實,絕佳的一體兩麵。
雖然這三人接受了孫秀榮,不過,按照霫部的傳統,雖然被大唐任命了,他又是厥都之後,仍然需要舉行盛大的祭天儀式。
這倒是孫秀榮所向往的。
利用朝廷的欽封成為霫部大都督自然是好,不過卻不知曉部落內部對此事的看法,利用祭天的機會正好來觀察。
以前霫部都督的大帳非常大,占地幾乎有一畝地,雖然家世淒涼,大帳空缺已有一年,不過其手下依然將其打理的幹淨整潔,孫秀榮看了屈突於一眼,暗忖:“多半是此人的功勞了”。
在接見諸人之前,獨孤修與孫秀榮兩人在大帳裏進行了詳談。
“秀榮”
此前,在路上,獨孤修已經將家譜拿出來與孫秀榮厘清了輩分,按照輩分,獨孤修應該是孫秀榮的“舅舅”,眼下孫秀榮雖然貴為大都督,不過他這樣稱呼他的名字也無不妥。
“舅舅請講”,雖然有些別扭,孫秀榮還是硬著頭皮說道。
“為了迎接你的到來,我讓劉孝忠將部落的丁口再查了一遍,由於部落都督空缺依舊,自然免不了周圍強部的覬覦,原本霫部占地最廣,遠勝契丹、奚,不過這些年領地已經大大縮小”
“北麵是烏落候河,河北便是靺鞨大部烏落候部,霫部便是以此河與烏落候部為界”
(烏落候河,後世烏珠穆沁草原烏拉蓋河)
“東邊以紅山為界與契丹相鄰,就在一年前,霫部的領土還跨越紅山兩側,眼下卻萎縮到山西一帶”
“南麵隔著饒樂水與契丹相鄰,在饒樂水的最上遊約莫百裏的地方,奚、霫、契丹約好同時放棄駐牧,否則我等也不可能輕易通過”
“西邊隔著荒漠與拔野古部相對,你來了正好,拔野古部在新都督上任後這幾年勵精圖治,眼下頗有一番景象,原本是隔著荒漠的,眼下該部的牧戶已經遊牧到霫部邊上了”
“哦?該部首領是誰?”
“嗬嗬,說來話長,原本彼等自有傳承,前突厥大汗默啜敗亡時被該部一名潰兵,叫頡質略的殺死,獲其頭顱後來到大唐邀功,恰好此時拔野古大酋病故,朝廷便讓頡質略擔任拔野古的司馬,這廝也是厲害,沒幾年便將原來的汗王一族斬盡殺絕,朝廷最後隻得封他為都督,拔野古可汗”
“霫部三部中,獨孤部你自然要信賴,宇文部一直與獨孤部不大對付,並暗中與契丹人往來,要小心提防”
“婁室部一向與朝廷交好,不過自從獨孤氏凋零後,婁室一脈也有些蠢蠢欲動,朝廷為何三番五次試探你,若你是孤身上任,恐怕完全不行……”
“各部丁口幾何?”
“嗯,獨孤部最多,約莫五千,宇文部次之,有四千上下,婁室部最少,在三千左右,不過你也知道,就算該部周圍強敵環伺,朝廷也是要在其內部左右平衡的,婁室部雖然人數最少,不過卻能得到都護府的一些武器,實際實力最強”
“在大帳附近,有獨孤部的一千青壯護衛,大帳附近百裏的牧場也是獨孤氏嫡係牧場,這些人你完全放心”
“婁室部在北麵,與烏落候部相對,宇文部在東邊,與契丹相對,隻有南部……”
說到這裏,獨孤修看了孫秀榮一眼,孫秀榮會意,說道:“自然安排薛延陀部進駐”
“那你劫掠過來的丁口?”
話說孫秀榮憑借一己之力將赫連部、拓跋部大為削弱後,朝廷倒是並沒有責怪他,而是暗自慶幸,他們將細封部從銀州遷到了以前赫連部的駐地,將一部分內附的奚人部落遷到了拓跋朝光的牧地。
“嗬嗬”,一想到這些丁口,孫秀榮的麵上不禁泛出了光彩,這一幕讓獨孤修見了也是百思不得其解,“這廝本是漢人,為何要像那諸胡一樣以劫掠人口為榮,何況,他劫來這些胡人婦孺又有何用?還不是平白便宜了薛延陀部?”
“舅…舅”,孫秀榮說道,“我準備讓這三千戶牧戶婦孺全部與我的碎葉軍結成對子,並拱衛在大帳附近,今後霫部就要多出一個部落”
“哦?”,這一節獨孤修絕對不會想到,“何部?”
“我碎葉軍萬裏迢迢才趕到這裏,途中遇到的最大挑戰並不是各部攻打,而是缺乏水源,在西域、在居延海附近,都有大量的駱駝,最為耐寒耐旱,又能負重遠行,在草原諸部中,多半以獅子為尊,公駝次之,在突厥語裏,獅子為阿爾斯楞,公駝為博格拉”
“我準備我這個部落稱為博格拉部,取其吃苦耐勞,忍辱負重之意,這些牧戶安定下來後,由於牧場就在左近,婦孺也能完成喂養,等新的孩兒誕生,這個部落就是真正我的部落了……”
“秀榮?!”
獨孤修有些目瞪口呆,不過孫秀榮並沒有理會他,而是繼續說道:“我的碎葉軍大多數本就是牧戶出身,彼等不同漢人,有一個部落羈絆好過官職,有了博格拉部彼等就能安穩下來,並在此地落葉生根”
“若還是按照大唐府兵那一套行事,就不大妥當了,就算強製施行了,也不會長久,在鬱雨陵河兩側,多少能眾一些耐寒、耐旱的黑麥,我會讓這兩千多碎葉軍同時開荒種地,也算是與諸部不同的地方了”
“加上三千戶薛延陀,我一到霫部就有了六千戶部落,就算有對在下不滿之人,就需要掂量掂量自己的實力了,加上獨孤部,以及我在這一路上勉強闖下的名頭,相信在短時間裏沒有什麽部落回來騷擾我部”
“給我兩年時間,我會在這裏複製一個碎葉川都督府……”
說到這裏,孫秀榮將臉湊近了獨孤修,“舅…舅,咳咳,不瞞你,來之前,我也仔細打聽過過這裏的情形,除了契丹、奚,附近的烏落候、拔野古丁口還不如霫部,也就是突厥、回鶻諸部值得關注,不過我實在想不出他們為何要來攻打我…….”
說著他又頓了一下,“不瞞你,在進入陰山南麓之前,為了順利通過黑城附近,我派人去聯絡了烏蘇米施可汗,並與他達成了盟友關係,等我安頓下來就可以正式祭拜天地完成盟約……”
“孫秀榮!”
孫秀榮不為所動,麵上帶著寒色,“朝廷既然對我不義,我也沒甚好說的,這也是我的自保之道,對了,舅舅,這些話你回去之後千萬不要對朝廷諸公說,否則對你也不利”
獨孤修盯著他看了許久,半晌才說道:“也罷,秀榮,你這番話,以及來路上的所作所為,我完全看不出是一個少年郎所為,英雄出少年,我總算明白這句話的意思了……”
孫秀榮卻搖搖頭,“孫策、周瑜十五六歲時便能帶著一千五百步軍南下江東,並創立三國鼎立之局麵,與之相比,我還是差得遠了”
獨孤修一聽這話,先是若有所思,接著又說道:“秀榮,別的話我已經沒有了,就一宗”
“哦?”
“我的女兒若雲,從小養在宮裏,前不久那裏傳來消息,說是要將她嫁到鬆漠都督、契丹王李懷秀,我雖然不舍,也隻得遵從皇命,沿著饒樂水往東,越過南北縱橫的紅山後的北岸就是其王帳所在,今後就拜托你多加照拂了……”
孫秀榮心理一凜,“那是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