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胡弩鎮風雲(5)練兵(中)
卯時中刻(早六點半),孫秀榮被耿思都叫醒了——這是他昨日吩咐他的,在軍堡裏,隻有更夫那裏有一套完整的用來計時的更漏,每到整點或中刻時,值守的更夫就會敲響鍾鼓,而巡邏的更夫會在開閉城門前後,宵禁前後,子夜前後、黎明前後分別巡邏城池,敲響梆子並喊出來。
??此時沒有鬧鍾,鄉下的人想要弄清楚時間,唯一的方法就是自己的生物鍾,加上太陽的晨起夕落,而城裏的人則多了一套或幾套更漏,若是大城,除了水漏、沙漏,還有專門的天文設施,像胡弩鎮軍堡這樣的地方,自然隻有更漏。
??孫秀榮無論在第一世還是前一世,生物鍾都準得很,六點半左右雷打不動就起來了,當然了,這也是一個大概的鍾點,此時太陽尚未升起,稍事洗漱後出門後就能迎來第一縷晨曦的到來。
??初到胡弩鎮,生怕自己睡過頭了,他還是讓耿思都早點醒來提醒他,而耿思都如何能做到這一點?這是因為在穿越昆侖山時,孫秀榮攜帶了自製的沙漏,加上與太陽升起位置的印證,能夠大致掌握時間,而在途中有一次他起夜時偶爾發現耿思都很早就起來了,還坐在喀拉喀什河邊發呆,一問,他年紀輕輕竟然每日都在這麽早的時間就醒來了。
??孫秀榮於是便查看了沙漏——一種以正午太陽影子最短的時間作為基點裝填細沙並標識刻度的沙漏,每日正午要更換一次,大致是早晨六點左右,得知此事後,他便有了讓耿思都掌管沙漏並作為傳令兵的打算。
??耿思都確實是一個好的仆兵,早晨的胡弩鎮,雖然是初夏,但氣溫依舊在十度左右,耿思都已經打好一盆水端到了孫秀榮房間裏。
??孫秀榮洗漱完畢之後,想來想去,還是決定將夫蒙靈察送給他的全部重量加起來有三十斤的明光鎧穿戴起來,在進入胡弩鎮之前,孫秀榮就讓耿思都不斷練習過如何穿戴此甲,倒是沒有耽誤多長時間,不過當他跨出門時,回頭瞥了一下屋子裏頭另外一套沙漏,若時間準確的話,離辰時初刻(早七點已經很近了,誤差最多在十分鍾左右),心裏不禁一歎。
??“這套鎧甲既沉重,穿戴起來又麻煩,若是沒有仆兵幫助,全部需要士兵們自己互相協助的話,時間恐怕需要更久”
??三十斤的份量乍一看非常多,但因為是大致均勻地分布在身體各處,實際上感官上並沒有太過沉重,何況他還是一個六尺身高的大個子,筋肉雖然沒有完全長成,但從十歲開始他就有意識、堅持不輟的鍛煉依舊起到了很好的效果。
??他將自己的黑雲弓、裝滿四十隻箭枝的胡祿、八斤重的虎槍、雙手長刀全部背在身上,這樣的話拋開那三十斤的甲胄重量,恐怕又多了三十斤,主要是四十隻箭枝的份量實在有些沉重。
??六十斤?孫秀榮想到了自己第一世在呼倫貝爾當兵時的情景,每周一次的十到二十公裏不等的負重越野,每次也是有二十到三十公斤的份量,如此說來,後世的訓練強度是要遠遠高於古代的。
??在昆侖山附近,無論是南麓還是北麓,每日的風勢都極其淩厲,特別是在早晚溫差相差很大的時候更是如此。
??一大早,大校場上空無一人,孫秀榮頂著六十斤的份量一個人站在場中,迎著從南麵喀喇昆侖山吹來的寒風,感受著這裏的一切。
??這裏的空氣與蔥嶺守捉差不多,凡是有人的地方幾乎都是在有大型河流的地方,胡弩鎮是兩河交匯之處,初夏的時候正是水量最豐之時,隱隱約約還能聽到胡弩河匯入喀拉喀什河發出的嗡嗡聲,這是因為胡弩鎮正好位於昆侖山腳下,不不不,這裏尚未完全走出昆侖山,而是在昆侖山南部兩座大山之間的穀地裏。
??險峻高聳的昆侖山之間的形成的峽穀會將一切聲音放到最大。
??初夏的寒風裏並沒有他在蔥嶺常常能聞到的灰土的味道,因為就算在昆侖山裏,到了夏季,植物的氣味也會掩蓋住一切。
??在此處的山坡,山腰處有一小片一小片的杉樹林,再往上就是高山草甸子,再往下也是如此,當然了,都是極為稀疏的草甸子,並不是放眼望去蔥綠一片的那種。
??饒是如此,這樣的情形也足夠喂養胡弩鎮的戰馬了。
??“咚咚……”
??辰時(七點)到了,但大校場上除了孤零零的他,依舊沒有其他人到來。
??孫秀榮倒是沒有惱火,因為按照邊軍的規定,鍾鼓響起之後,能在一刻之內(三通鼓)趕到大校場就行了,何況白孝德已經將平時的訓練都下發到各夥了,從昨日他見到的幾個夥長來看,幾乎沒有一個他認為能稱得上“法度森嚴”之人。
??一通鼓後,跑到大校場隻有他的發小楊守瑜,楊守瑜見到披掛齊整的孫秀榮也是吃了一驚,但此時的孫秀榮已經將虎槍摘了下來,雙腳叉開,左手緊握著橫刀刀柄,右手將虎槍杵在地上,就好像迎著晨曦的一尊神像,根本沒有看楊守瑜一眼。
??楊守瑜不禁有些慚愧,以往在蔥嶺時,他的一切,除了弓箭,幾乎都是孫秀榮言傳身教出來的,他自己也在內心承認了自己這一生要始終以孫秀榮為首的想法,但入了跳蕩營,陡然名列前六,還受到節度副使的賞識,這讓以前的蔥嶺小子有些飄飄然了,直到他見到孫秀榮在大校場的身形時,才意識到自己有些托大了。
??但眼下的他有些尷尬,他隸屬於強弩夥,夥長呼延雲才是他的上司,但現在呼延雲尚未出來,他該如何處理自己在呼延雲、孫秀榮甚至白孝德之間的關係,對他來說也是破天荒頭一遭。
??“咚咚…..”
??二通鼓時,終於有人陸陸續續抵達大校場了,這其中就有白孝德,最為軍堡鎮將,他也是披掛完整,並走到了台上。
??與孫秀榮想象的差不多,畢竟他在蔥嶺守捉城見過那裏府兵的操練,見到自家將主後,各夥的軍卒都站到了將主的前麵,而強弩夥的呼延雲、重兵夥的閻剛、輕兵夥的侯琪都披掛齊整站在場中。
??“咚咚……”
??三通鼓時,所有軍卒全部來到了場中,連輕兵夥的普通府兵也悉數在此,看來今日是一個特殊的日子,連五日一操的輕兵夥也到了操練的日子。
??孫秀榮手中有一個名冊,名冊的封麵、封底都是用又硬又厚的紙皮做成的,中間寫著名單的紙張則是粗糙的黃紙。
??“聶峰!”
??“在!”
??“……”
??“……”
??開始點卯了,此時的點卯與後世差不多,唯一不同的是,站在上官麵前的軍卒站得沒有後世齊整,就算最精銳的輕兵夥、強弩夥、重兵夥,也都是勉強聚在了一起,但無論如何,每一夥有五什(輕兵夥是三什,每什十二人),每什十人都站在什長後麵,無非是高矮胖瘦不等罷了。
??在孫秀榮這個騎兵夥,他兼任第一什的什長,聶峰兼任第二什的什長,第三什的什長是一個叫李繼勳的二十四歲的年輕人,此人武舉出身,中舉後自願來到安西曆練,今年剛到,他並不是府兵,而是專門來這裏曆練的,像這樣的人,多半有深厚的背景,隻要在安西、北庭、朔方(河套一帶)、隴右(青海一帶)曆練過,就會馬上回到長安進入皇帝的禁衛軍,然後再放出去時至少是一個校尉了。
??犯官家屬後代,還是被邊令誠發配至此的,雖然是今年跳蕩營第一名,還是夫蒙靈察的牙兵,更在與白孝德交手時不勝不敗,但終究年少,還無法壓住像李繼勳這樣的人物。
??故此,當孫秀榮念道李繼勳的名字時,他回答的懶洋洋的,更過分的是,他竟然沒有著甲,隻是穿著一身棉布長袍,上身罩了一件羊皮短褂。
??與他懶洋洋的聲音不同的是,他的人倒是長得人高馬大,麵相也頗為英俊。
??孫秀榮沒有理會他,繼續往下念,很快就念完了,包括聶峰在內,一共三十七人悉數在此,隻有三人沒有著甲,都是屬於李繼勳的第三什。
??“李繼勳!”
??“在”
??“魏繼龍”
??“在”
??“李進才”
??“在”
??“出列!”
??等三人都出來了,孫秀榮問道:“李進才,為何不著甲?”
??“這……”
??李進才是一個敦實漢子,不到三十歲模樣,他先是看了看李繼勳,又看了看魏繼龍,隻見兩人都看向天空,便說道:“以往我等都是如此出操的,連白鎮將也沒說什麽……”
??孫秀榮心理一凜,“白孝德是大唐名將,治軍甚嚴,怎地會犯這樣的錯誤?難道這李繼勳來頭非常大,可來頭既然這麽大,為何巴巴地來到這裏從軍?”
??隨著他陷入沉思,場中都靜了下來,連台上的白孝德都看著他。
??半晌,孫秀榮拿定了主意。
??“按照大唐軍律,出操穿戴紊亂者,屬於對上官不敬,立杖二十!再犯者,杖五十,再犯者,立斬!”
??“你等以前如何吾不管,眼下就當做第一次觸犯軍律,聶峰!”
??聶峰趕緊站了出來。
??“聶峰,就由你執行軍紀!”
??“這……”
??孫秀榮說道:“怎麽,難道想違抗軍令?”
??聶峰猶豫了半晌才說道:“李繼勳、魏繼龍、李進才,立即前往受刑台!”
??所謂受刑台,就是大唐軍隊裏為了執行杖刑專門在校場設置的土台子,上麵最多可以躺下十人。
??“慢著!”
??孫秀榮卻止住了他,他走到李繼勳三人麵前,大聲說道:“就在此地躺下,吾親自杖打李繼勳,聶峰杖打魏繼龍,至於李進才……,汝等誰願意替吾執行?”
??李繼勳先是一愣,他沒有想到孫秀榮竟然來真的,不過他並沒有立即發作,他旁邊的魏繼龍大聲說道:“我等自從年初來到這裏,都是按此出操,聶副夥長、白鎮將都沒說什麽,如今你初來乍到,沒有了解實情便冒然施行軍法,豈不是打了白鎮將、聶副夥長的臉?!如果你要打我等,應該連白鎮將、聶副夥長一起打!”
??孫秀榮冷冷地瞧著他,“本夥長今日才真正履行職務,往日之事,不是我的管轄範圍,從今日開始,騎兵夥便由吾說了算!”
??“是嗎?”
??一陣又陰又冷的聲音傳了出來,孫秀榮定睛一看,還是剛才並沒有做出劇烈反抗姿態的李繼勳,他的聲音也由剛才的慵懶便成了陰冷。
??隻見他走進了孫秀榮,並湊到他耳邊輕輕說道:“姓孫的小子,你聽好了,我是當朝宰相李林甫的侄子,而眼下宰相大人兼任著安西大都護一職,對於像你這樣的小卒,可謂生殺予奪,我來到這裏最多一年,一年之後就會回到長安,這一年,我也不想惹事,但也不會忍氣吞聲等著你打?你明白嗎?”
??說完就背著雙手重新回到了第三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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