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枯芽與晨霧(1)
在他這句話說完之後,車內陷入了死寂。
後面有車超上前去,路邊的行人、高樓和綠化帶在朦朧雨幕中往後倒退,連成一片虛影。
陽樰噗嗤笑出了聲,擺擺手,鎮定道:「您可別瞎咧咧了。」
衛捷挑了挑眉:「不相信?」
回應他的是一路上長久的沉默。
車子停下時,衛捷沒有立馬打開車鎖。
陽樰拉了兩下門,不動。
她扭頭看向衛捷,秀眉蹙起:「開鎖。」
衛捷沒吭聲,也沒做出行動。
「衛捷!」
小姑娘聲音清脆,雖已不含少女時期的那份奶糯的稚氣,但衛捷卻仍感覺耳邊似乎有兩個聲音迴響著。
現在的,和過去的,重疊在一起。
他側頭,和她慍怒明亮的雙眼相對。
「騙你的。」
陽樰眨了眨眼,有一瞬間的呆愣。
他微微垂下眼帘,輕輕笑了一聲,像是自嘲,又像是捉弄:「相親,騙你的。」
陽樰唇瓣張了張,卻不知道該說點什麼作為回應。
衛捷也不說話,陪著她一起當木頭人,倒是把車鎖打開了。
「衛捷,」半晌,陽樰終於出聲,杏眼看著前方,口吻有些認真,「狼來了的次數太多,就沒意思了。」
說完,她像是掩飾什麼似的,迅速地下了車。
衛捷轉頭,視線往下,停在了副駕駛的座板上。
靠窗的一側,有四道凹下去頗深的指甲印,正在緩慢地恢復平整。
沒多久,那四道凹痕回歸平整,像是動搖從未有過一樣。
他淡淡地收回目光,眼底浮現出一抹思索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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卸了妝,換上寬鬆舒適的居家服,陽樰使勁甩了甩腦袋,敷上一片面膜,決定不想那些煩心事了。
暫時不用碼字的日子十分輕鬆,她切了點兒水果,窩在沙發裡邊刷劇邊刷微博。
之前新發的那條微博已經有了一票評論。
前排無非是表達了期待和催促她快開新文的,私信有表白的也有詢問《冷暖》實體的發售時間的。
再翻一翻,就到了CP粉們最愛的吃糧環節。
【唉,每次木雪老師一提到途川,我就想給他倆鎖了。】
【雪雪你催催途川大大,讓他多發幾條微博好不啦?】
【我新來的,真的很好奇途川和木雪老師的關係……】
陽樰很無奈。
她自個兒心裡門兒清,她跟途川,那就是可以一起趟雷的革命戰友。一開始,她確實懷疑過途川是不是有點兒什麼別的意思,但是這麼久相處下來,她完全認為當初東想西想的自己是個自戀的傻逼。
人途川,心裡可是裝著個白月光的。
只不過白月光心裡沒他。
微博上她也解釋過幾次,但奈何途川的行蹤太神秘,反而顯得她說什麼都像是欲蓋彌彰。
想了想,她再一次發了條微博,語氣稍顯強硬。
【木雪:就這麼說吧,我只是個小作者,途川只是跟我合作的畫手,我們之間現在什麼樣兒,以後也是什麼樣兒。不炒綁定CP那一套,大家消停消停吧。最後一次解釋了,鎖鑰匙都給我,我親自解鎖。】
其實陽樰大抵也能理解讀者們刷CP的心態。
途川在微博上就像個隱形用戶,到現在微博都只有兩條內容:第一條,是九宮格作品;第二條,是轉發的她第一本書出版的消息。
有讀者粉上他的畫,卻沒有途徑多了解他,便只能將目光都放在了唯一和途川有交集的陽樰這兒。
她把這條微博截了個圖,發給途川。
陽樰:還行嗎老哥?
途川果然隨時在:可以的小老弟。
看,這就是他們的相處模式。
所以陽樰才敢放心地和他維持友誼。
陽樰:對了,你跟你白月光怎麼樣了啊?
途川:……
他這串感嘆號看得陽樰心生憐惜:嗯……沒事兒,小老弟陪你哭。
途川:不用。
陽樰:喲,有進展?
途川隔了一會兒才回道:或許。
陽樰感覺自己就像個正在追更新的小讀者,看見主角有進展,自己也跟著高興:繼續加油啊!
陽樰挖了勺火龍果,綿軟香甜的果肉貼上舌尖,甜得她忍不住眯起眼。電視里也正演到女主打反派臉的片段,直教人身心舒暢。
她放下勺子,取了個抱枕當枕頭,放鬆地橫躺進沙發里。
剛躺下,一個視頻請求就彈出來了。
——裴澍。
這小少爺向來我行我素,經常不打聲招呼就彈個電話、彈個視頻,陽樰都習慣了。
她調整了下姿勢,讓自己看上去不那麼頹廢,才點下接通鍵。
大洋彼岸正是三更半夜,裴少爺精神頭倒挺足,畫面一出來,首先震到陽樰的就是今夜不嗨是悲哀的重金屬搖滾樂。
她嘶地趕緊把耳機扯了下來。
等到一臉壞主意得逞的裴少爺終於回到安靜的房間,陽樰才重新戴上了耳機。
那邊的年輕男人一副要把手機扔出去的架勢:「嚯,哪來的女鬼?」
陽樰把面膜掀了,神色兇狠:「裴澍你是不是皮痒痒了?」
裴澍咧嘴笑了笑,不以為然地調侃:「喲,擺姐姐譜啊。」
陽樰白眼一翻:「我可當不起您這大少爺的姐姐。」
「別這樣啊姐姐,」裴澍笑嘻嘻的,弔兒郎當地語氣,「哎,我下個月回趟國,有什麼想要的嗎?」
陽樰坐起來,抓過抱枕抱在胸前,「你回國幹什麼?學校終於把你開除啦?」
「你就不能盼我點兒好的?」裴澍一臉服了的表情。
「我看您天天轟趴,吃吃喝喝的,別是好過頭了吧。裴叔叔把你送出去是學本事的,可不是給你自由過了火。」陽樰把下巴搭在抱枕上,「您把自個兒帶回來就成。」
裴澍:「真不要?生日禮物哦。」
他這一提,陽樰才想起來,下個月9號,可不就是自己的生日嗎?
所以裴澍是特意回來給她過生日?
陽樰很感動:「弟啊,我親弟!」
裴澍:「……」
「不是說當不起我這大少爺的姐姐嗎?」裴少爺開始斤斤計較。
陽樰:「還沒過兩分鐘不是?我撤回。」
「你撤回什麼撤回,網給你掐了。」裴澍冷笑一聲,催促道,「快說,要什麼?」
陽樰咬著手指頭仔細想了想,好像真不缺什麼。
她猶猶豫豫的,裴澍等得不耐煩了,腦瓜子突然靈光一閃,道:「你把手機找個地兒架著,站起來讓我看看。」
陽樰:「啊?」
「去。」
陽樰把手機翻了個方向靠在果盤上,然後人繞到茶几外側,根據裴澍的指示一點點往後退,直到脖子以下都進入了鏡頭。
裴澍認真端詳了會兒,比了個OK的手勢:「行了。」接著對她的穿衣品味進行了吐槽,「你這什麼家居服,本來就不高,現在更矮了。」
「就你話多。」陽樰炸毛,她的家居服是一件連體的小鱷魚睡衣,布料的厚度在這種季節正好。
氣呼呼地掐了電話,陽樰立馬找途川倒苦水。
她屏幕敲得噠噠響:不就矮了點嗎?臭小子,又沒吃他家大米!
途川:……你那個弟弟?
陽樰稍微跟途川提過自己家裡的情況,他知道她那個准后爸有個獨子,就比她小兩個月。
兩人年齡相仿,性格又聊得到一塊兒去,既是姐弟也是朋友。
陽樰:對啊!不過他下個月專程回來給我過生日,我他媽還有點兒小感動。
途川:……
陽樰想到什麼說什麼:可惜了,拋開姐弟關係不說,他也不是我會喜歡的款。
這句話當然是開個小玩笑。但這個玩笑發出去后,遲遲沒有得到途川的回應。
陽樰沒多想,畢竟對方也有自己的事兒要做,搞不好正在畫《冷暖》的稿子呢,能抽空陪她閑聊幾句就不錯了。
她正打算放下手機專心看電視劇,手機便又震了震。
途川:那你喜歡什麼款的?
什麼款的?
這個問題如果是高二之前的陽樰,或許能答得天花亂墜。然而現在的陽樰,已經很久沒有思考過了。
因為不重要了,也沒意義了。
但是,此時她的腦海中,卻突然闖入了一張熟悉的面孔。
眼尾帶笑,淚痣如星。
陽樰怔了怔。
挫敗感混合著無力感在這一瞬間席捲了四肢百骸。她倏地沒了聊天的興緻。
咬了咬內嘴唇的軟肉,她倚在沙發扶手上,興緻缺缺地打字:長得好看的。
似是察覺到了她的敷衍和低落,途川很長時間沒有再回復。
陽樰隨手將手機往旁邊一扔,臉埋進抱枕里,誇張地深呼吸了好幾遍。
震感以沙發為媒介傳過來。
她抓過來看了眼,是途川的回復。
途川:她也是。
這個「她」,指的是途川那個難搞的白月光。
陽樰的哀傷頃刻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反而,開始心疼起她的途川老哥。
陽樰:那她不喜歡你……川川你,顏值不太行啊。
途川:……
這下陽樰不僅心疼,還感頓感愧疚,好像說得太直白了。
途川:她喜歡。
陽樰:???
陽樰:你別自暴自棄,我錯了!
途川:我沒自暴自棄。
陽樰嘆息著搖了搖頭,或許這就是求而不得使人自欺欺人吧。
為愛痴狂的可憐人罷了。
幸好,她不是。
不允許自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