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第七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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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浮萍,飄搖不定, 她甚至想人也做個浮萍, 一走了之,跟自己的家庭完全割裂。
如果不是方阮, 她可能真就這麼做了。
一連好幾天,方阮幾乎天天登門, 打斷了她的胡思亂想,或許也是好事。
塗南拐進巷子,天已經黑了, 前面, 方阮正站在電線杆子下面等她。
她手裡提著兩盒點心, 是在來的路上買的,至於什麼口味完全沒印象,為買而買。
遞過去,方阮馬上雙手來接,「瞧你,這麼客氣幹嘛,來吃個便飯而已, 還帶什麼東西啊。」
塗南懶得客套, 「不要就算了, 反正我也不想來。」
「要要要。」方阮好不容易才把她哄來, 就怕她一不高興就反悔, 連忙推著她朝家走。
方阮家就在住宅樓的一層, 進了樓就到了。
他打開門,回頭把塗南拉進去。
塗南一進去就看見客廳里坐著她爸,他正在吃藥,茶几上擺著一盒胃痛寧。
偶爾胃痛是他的老毛病了,人盡皆知。
「塗叔叔,塗南來了。」方阮朝塗南使個眼色,提著點心去了廚房。
塗庚山抬眼看了過來,臉沉著,什麼也沒說。
塗南也沒話可說,互相冷眼相對了幾秒,不像父女,更像陌生人。她轉頭,直接去了廚房。
方阮故意沒出來,正在廚房裡偷肉吃,本以為給父女倆留點空間他們會聊幾句,哪知轉眼就見塗南進來了,頓時一愣。
他媽方雪梅在旁邊切菜,看見他偷吃,作勢拿刀嚇他,一見到塗南進來就停了手,「小南可算來了,快給我瞧瞧!」
塗南叫她一聲,「方阿姨。」
方雪梅手在圍裙上蹭兩下,一手拉著她,湊近來看她的臉。
塗南的臉天生的白,又乾乾淨淨的沒斑沒點,如今臉頰一點紅腫,嘴角一點烏紫,瞧得就分外扎眼。方雪梅看了直搖頭:「老塗真是的,怎麼下得去手啊。」
她咧一下嘴角,去水龍頭下洗了把手,拿過菜刀,打岔說:「我來給您幫忙吧。」
方阮嘀咕:「媽你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方雪梅瞪著眼把他攆出去,順手拿了把芹菜挨到塗南身邊摘,一邊勸:「小南啊,你別怪你爸,你知道的,他也就是心裡太在意壁畫了。」
塗南手下切著土豆絲,嘴角一絲嘲諷的笑,「是。」
是,她從小就知道。
塗庚山在報社裡干記者快三十年了,年輕時有一次去敦煌採訪,看見了莫高窟那座巨大的藝術寶窟,從此就迷上了壁畫。塗南年幼時就被人誇有作畫天賦,因著這份痴迷,塗庚山刻意栽培,才讓她後來走上臨摹壁畫這條路。
學畫是枯燥的,小孩子時候的塗南不是沒鬧過要放棄,但爭不過她爸,經常會挨上一頓戒尺,手心打腫了,還得去握筆接著畫。後來長大了懂事了,也不再爭了,只是心裡清楚,她在她爸心裡的分量怕是還比不上一幅壁畫。
如今這一巴掌給了證明,的確是比不上。
有時候她也奇怪,別的父母威壓自家孩子,大多安排的都是有錢途的道路,她爸卻不,偏偏給她選了壁畫這條清苦的路。
塗南自己是喜歡壁畫的,打心裡喜歡,但最初還小的時候,的確是被他壓出來的。她喜歡這個,卻不想要被人壓著去喜歡,而她爸,永遠不會懂這點。
方雪梅又說:「其實自打你進了那位徐老師的組裡,你爸特別驕傲,要不然這次他也不會這麼生氣。」
塗南心道還不是因為壁畫。
「不過你爸也真是的,越老越管不住脾氣。也怪你媽當初拋下你們一走了之,這麼多年沒個女人在身邊管著就是不行……」
塗南手裡的刀忽的一錯。
後面她還說了什麼,一個字也沒在意了。
方雪梅話說一半,眼光瞟見,「哎喲」一聲,趕緊來抓她的手,「怎麼切到手了?」
塗南捏著手指,拿去水龍頭下面沖。
沁出的那滴血珠落在池子里漂成了絲,打了兩個旋兒,被捲走了。
方雪梅從抽屜里翻出個創口貼來,這時候才回味出自己剛才是失言了,邊給她貼邊說:「怪我,不該提起你媽的,你沒事兒吧?」
塗南淡淡說:「沒事,是我太久沒切菜了。」
方雪梅嘆口氣:「都多久的事了,是你媽一心要走的,又不是你們趕她走的,你別放在心上了。」
塗南抿了唇。
沒放在心上,打小這個家就不完整,她早就習慣了。
如今她跟她爸鬧成這樣,只不過是越發凋零了而已。
※※※
見了點血,方雪梅反正是再不肯讓塗南幫忙了,剩下兩個菜也不炒了,一面大聲叫方阮擺桌上菜,一面把她推出廚房。
差不多有十來分鐘,塗南始終就在廚房門口站著,並不接近客廳,直到方阮擺好了桌,把她按著坐到桌前,才不得不和塗庚山正面相對。
可能是看到了創可貼,塗庚山朝她的手看了一眼。
塗南乾脆就把那隻手放到桌子下面去了。
方阮見這父女倆誰也沒有破冰的意思,只好自己打頭陣,夾起一筷子菜送到塗庚山碗里,「塗叔叔,塗南的事您現在都知道了,打也打了,罵也罵了,難道還想一輩子老死不相往來啊?」
塗庚山兩眼動了動,塗南就正對著他,那一巴掌扇得有多重他不可能看不見。
他抬起那隻右手說:「我樂意打她嗎?我用這隻手推著她進了徐懷組裡,是希望她有一天能繼承徐懷衣缽的,誰知道她說退就退,一點轉圜都沒有!」
塗南彷彿聽到了笑話,「您別是誤會了什麼,徐懷心裡的大弟子可不是我。」
明明是肖昀。整個臨摹組都看得出來的。
塗庚山頓時臉色又變了,「那就是你說退就退的理由?」
「錯了就要承擔,這不就是你從小教我的?」
「……」
方雪梅及時搶過話頭:「好了好了,你自個兒喜歡壁畫多看看就得了,臨摹那個勞什子壁畫有什麼好的,累死累活又賺不了幾個錢,既然小南回來了就乾脆轉行得了,幹什麼不比干這個強。」
塗庚山說:「你少胡扯。」
「我這哪是胡扯,我這是為孩子著想。」
方雪梅當年遇人不淑,嫁了個賭徒,丈夫把家裡敗得一乾二淨不說還在外面找女人。她人好強,一怒之下離了婚,帶著兒子單過,連兒子姓都改成了跟她自己姓。這麼多年下來吃了太多苦,她最知道生活的艱難,難免有幾分勢利,瞧不上壁畫臨摹這行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只是礙著塗庚山才一直沒有直言,今天借著給塗南說話,就直接說了。
「小南,你等著,改天阿姨給你介紹幾個有錢人,趁著年輕漂亮的時候早點結婚,省的再吃苦,你爸也就好放心了。」
塗庚山自知跟她無法理論,乾脆不理,盯著對面,「塗南,我就問你,你以後到底怎麼打算?」
塗南知道他希望的答案是什麼,但她嘴唇動了動,只說了一句:「總不至於餓死。」
塗庚山嘴巴一閉,重重點兩下頭,一把按下筷子,起身就走。
方雪梅愣一下,還沒來得及去追,見他已經拎著旅行包走了出來。
「你這是幹嘛?」
「回去。」
「現在?」
塗庚山走到門口,停下來看一眼塗南:「我的確管不了你了,以後你愛怎麼樣就怎麼樣吧。」
他走出去,門被摔上。
※※※
一頓飯不歡而散。
方雪梅追著去送塗庚山了,塗南也不想再留。
她放下筷子,起身出門。
其實根本什麼也沒吃,不過今晚本也不是來吃飯的,弄成這樣完全在她意料之中。
再回到巷子里,方阮追了出來,問她:「塗南,你就真沒想過以後幹什麼啊?」
「沒有。」塗南的確沒想過。
徐懷在臨摹界地位高,從進入他組裡的那天起,她就從沒想過有一天會離開。或者說,她從沒想過會有離開壁畫的一天。回來后沒一天安定,也沒閑暇去想。
她故作輕鬆,「大不了就去你網咖打工啊。」
「那多屈才,」方阮說:「其實你可以試試別的機會,說不定有意想不到的收穫呢。」
她莫名其妙,「什麼機會?」
方阮卻不說了,朝前看了看路,轉身要回去,「我就不送你了,去看看你爸這會兒到哪兒了,回頭再給你消息,你慢走。」
塗南目視著他離開,總覺得他今天很古怪。
她轉頭走兩步,卻又不走了,就在路邊蹲了下來。
她爸走了,她應該輕鬆的,卻半分感受不到。
話都說開了,該覺得自由的,也半分感受不到。
眼前突然多了一束光,車燈的光,就照在她身上,塗南扭頭看過去,看到一輛車停在前面,剛才竟沒注意。
她眯眼,站起來,這車有點眼熟。
車燈熄了,車門打開,又被甩上,石青臨披著昏黃的路燈走過來,「我怕再不打燈,你可能會在路邊睡著。」
他身上穿著西裝,幾天不見,頭髮短了一些,露出眉峰,和下面一雙眼,眼神銳利。
塗南看到他的一瞬沒說出來話,腦子裡一下回憶起太多事,全是那晚醉酒後亂七八糟的經過,好一會兒才問:「你怎麼在這兒?」
「等你。」
「等我?」
石青臨抬腕看錶,「我等了你一個小時帶四十三分鐘了。」
聽起來是段很長的時間,畢竟他總是那麼忙。
「等等,」塗南忽然覺得不對勁,「你怎麼知道我在這兒?」
當然是方阮的功勞,但石青臨不能直說,方阮給安佩地址的時候特地叮囑了,最好不要讓塗難知道,說塗難最近心情不好,不想惹她生氣。
石青臨料想她也是心情也不好,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那晚她腫的臉和紅的眼都還刻在他腦海里,笑一下,給了個模稜兩可的答案:「只要有心,總會找到的。」
塗南實在想不出有什麼理由能叫他特地跑來找她,不自覺就想歪了,「你不至於吧,我那天喝多了才要推你下河而已。」他看著也不像是那種睚眥必報的人啊。
石青臨抹了一下唇,還是沒忍住笑,這人有時候也挺天馬行空的,難怪剛開始認識的時候就覺得她有意思。他走到車邊,握住門把,歪一下頭,「上車吧,我有話跟你說。」
塗南摸不准他要幹什麼,沒動,「你有什麼話可以在這兒說。」
「可能會有點長。」
「那就長話短說。」
石青臨看著她路燈下的剪影,點點頭,「那好,我想跟你合作,夠短嗎?」
「……」夠短,但不夠明白。
他拉開車門,「還是上車吧。」
總數將近萬份圖片,早就被刪選過一遍,現在能到他眼前的都是被認定是精品的一部分。
他花了幾個小時,沒有一點遺漏地看完了每一張,但看完了就看完了,心裡沒什麼波瀾。
他解開襯衫領口的紐扣,慢慢的,呼出口氣,仰頭,靠上椅背。
門被敲響兩下,本也沒關,所以這只是提醒性質的敲門,安佩走了進來。
「怎麼樣,選出你滿意的作品了?」
「沒有。」他說,閉著眼,捏著眉心,緩解視覺疲勞。
「那就是選不出來了。」安佩氣鼓鼓的,「選不出來就算了,還被人罵一頓。」
石青臨拿開手,睜眼,看了過來。
「有個人寫信來意見欄,把我們給好好罵了一頓!」
「是么?」石青臨看她憋著氣,臉都漲紅了,看來很嚴重,「怎麼罵的,叫你這麼生氣?」
「意見欄里,你自己去看!」
官方意見欄是直接投向安佩的,由安佩經手之後把有用的意見反饋給他,這是慣例,很久沒有什麼有用的意見反饋上來了,今天居然來了個罵人的,也算是別開生面了。
石青臨坐正,移動滑鼠,點開了官網上的意見欄。
果然,真有洋洋洒洒的一大通。
他粗略一覽,對方罵了比賽,罵了官方。
用詞挺不客氣的,甚至算得上尖酸刺耳,甚至說官方比賽辦成這樣是「社會敗類」。原來這個詞是這麼用的?
倒是說了句好話,就一句:遊戲還算好玩。
石青臨沒生氣,反而看笑了,「看來這人對我很不滿啊。」
「他懂什麼呀!」安佩忍無可忍,「他以為做個遊戲就跟他在鍵盤上敲敲字一樣簡單啊,鍵盤俠!張口就來,真不怕閃了舌頭!」
石青臨明白她的感受,他每天沒日沒夜地工作,連帶身邊的人也都跟著一起忙。比賽這個方案是他那天臨時想出來的,的確有點匆忙,如今沒有選出心儀的人選已經很無奈,又被人指著鼻子罵一通,是誰都有怨氣。
他沒有,是因為他看過太多了。從遊戲問世,到如今,刺耳的聲音聽過太多,也就不覺得還有什麼是刺耳的了。
他居然把這篇指責都耐心地看完了,滑鼠一直拖到最後,忽而一頓。
安佩還在說:「真不知道為什麼,我看過這麼多意見,難聽的話也聽了不少,就看這人特不順眼,怎麼就那麼自以為是、張牙舞爪的呢!」
石青臨忽然輕笑一聲。
她頓時更氣了,「你還笑得出來?」
石青臨抬起頭,「你看到最後了嗎?」
「什麼最後?」
電腦屏幕被他的手一撥,轉向安佩。
一張照片映入眼帘,在畫板上,又似在牆壁上,古樸的赭映著寧靜的灰,綵衣飄帶,雲鬢霞飛,形象斑駁安靜,色彩卻似隱隱流動。
安佩一愣,「這是壁畫?哪兒來的?」
「附件里的。」石青臨手扶著屏幕,轉回去,又看一眼那壁畫,之前的疲乏一掃而空,「馬上查他的賬號。」
安佩看他表情認真,沒有耽擱,收起一身的怨氣,去看意見欄的賬戶。
要在《劍飛天》的官網留言必須要登錄相應賬號,都是跟遊戲互通的。安佩本還以為要發給相關的同事去查,多少是要費點事兒的,沒想到一點出那個名字就覺得分外眼熟,嘴裡「咦」了一聲,想了幾秒,伸手去口袋裡掏手機。
很快她就翻出微信聊天記錄,又看看屏幕,再三比對,眼睛都瞪大了一圈,「什麼鬼啊,這不是方阮的賬號嗎!」
※※※
塗南左右各提著一隻大行李箱上樓。
她住的房子比較舊,也不是小高層,連個電梯也沒有,天氣太熱,好不容易到了屋門前,人早已是汗流浹背。
門上還貼著去年的對聯,上次走的時候恰好是臘月,她連春節也沒在家過。
塗南掏出鑰匙開門,手下一擰,鎖就開了。
她不禁停頓一下,她爸臨走的時候怎麼都不給她把門鎖嚴實?
僅僅是這幾秒間的停頓,她再看這扇門時已覺出不對,手握在門把上站了很久,直到樓道里悶熱的空氣又在她身上蒸出一層汗,才終於下定決心一般推開了門。
屋子裡靜悄悄的,光從窗戶外面照進來,拖到沙發邊上,變成了一小灘的昏白。
塗南放下行李箱,眼睛看著沙發上坐著的人。
隔了幾步遠,彼此對視著。
終於,還是她先開口喚了一聲:「爸。」
塗庚山不知坐了多久,聽到這一聲才動了,從沙發上站起來,問:「塗南,你從哪兒來?」
「……」塗南喉嚨動一下,不答。
這句話問出來,她就知道回答已經沒有意義。
塗庚山朝她走近兩步,「說話!你是從哪兒回來的?」
音調高了,語氣也變了。
塗南抿了抿唇,沒看他,「您肯定都知道了,又何必再問呢。」
不知道又怎麼會在這裡守株待兔。
塗庚山死死地盯著她,鼻間的呼吸一下就沉了,胸膛都起伏起來,「那我問你,你是不是把壁畫給畫錯了?」
塗南眼神飄一下,「是。」
「你還從徐懷的臨摹組裡退了?」
「對。」
突兀的一聲響,從耳根處炸裂到腦海。
塗南臉歪在一邊,半張臉一陣麻木,而後才一絲一縷蔓延出火辣辣的痛感。
慢慢轉回頭來,塗庚山的那隻手還沒放下去。
「你忘了當初是怎麼進徐懷組裡的了是吧!好不容易跟在人家身邊,沒有學到一點好,畫錯了還有臉躲起來!」塗庚山喘著氣瞪著她:「虧你方阿姨還說見到了你是幻覺,要不是我託人聯繫上了徐懷,你還想瞞我一輩子了!」
塗南耳朵里嗡嗡作響,舔一下嘴角,似乎破了,她的眼神也涼了,「我瞞你不就因為你這樣?」
塗庚山手臂又是一抬,卻沒能落下來。
幾根手指牢牢扣著他的手腕,塗南說:「爸,我已經二十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