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第六十九章
此為窮苦作者的防盜章, 親吻支持正版的小天使~ 塗南坐在圍欄邊上, 望著天空。
邊疆的天一片湛藍,大朵的白雲飄在空中, 今天是個好天氣。
身後的人問:「你真打算走?」
她沒回頭,「嗯」一聲。
那人說:「你再考慮考慮吧,實在太可惜了……」
塗南沒應聲, 往下方看, 一群遊客浩浩蕩蕩的,正跟隨講解員走進幽深的洞窟。
她所在的地方是一處山崖,錯落著大大小小十數座石窟遺存。早年這地方還無人問津, 這些年卻跟風似的被帶起了熱度, 成了個熱門景區, 幾乎天天人滿為患。
今天,又是一撥。
很快, 塗南就聽見講解員在說她聽過八百回的台詞:「我們現在所在的是第六窟,位於整個窟群的第二層, 始建於五胡十六國時代的北涼,是典型的北朝式平頂方形覆斗頂窟,距今已有一千六百年的歷史,是我國最早的佛教石窟之一……來, 大家注意看,這就是這裡最值得一看的壁畫了。」
一聲讚歎驚呼聲隨即傳出。
毫無疑問, 他們看到了壁畫。
塗南甚至能想象出他們驚嘆的表情, 畢竟她自己第一次來的時候也挺驚嘆的。
牆上, 頭頂,煙蒙烏青的畫面流轉,盤旋,繞升……那些畫面美得神秘雄奇。
她猜遊客們一定有人會忍不住想拍照。
像是回應她的想法,下方洞窟里又傳出講解員的幾句勸告:「大家不要拍照,閃光對壁畫有傷害的……」
猜的真准。
緊接著聽見有人問:「上面的洞窟能去看嗎?」
「不行的,」講解員回:「上面封了,最近有專人在臨摹壁畫,不對外開放。」
「哦……」
人聲轉小了,他們應該是準備出去了。
一個洞窟最多參觀幾分鐘罷了,因為人的呼吸體溫都能產生大量二氧化碳,濕度和溫度一變,壁畫就會脫色,對壁畫依然是傷害。
塗南對這些了如指掌。
因為她就是那個在上方洞窟負責臨摹壁畫的專人。
至少在今天之前都還是。
身後的人還沒走,是和她同一個臨摹組裡的女組員,儘管她們並不是特別熟悉,她還是在這裡跟她交談了快十分鐘。
「塗南,還是別走吧。」近十分鐘的談話,說來說去也就是這麼一句。
塗南的目光又望向天,發現剛才看到過的雲變了樣,從大朵大朵變成了絲絲縷縷,像她臨摹時筆下拖曳出來筆觸。
她垂眼看地,黃褐色乾裂的西北大地,也像是筆下的色彩。
本來她每天都跟這些打交道,可現在,沒法繼續了。
「我畫錯了,」她說:「不能再留在組裡。」
女組員說:「可這是徐老師的組啊,多少人想進都進不來,你怎麼能說退就退呢!」
塗南沉默,臉上沒有表情,終於回頭看一眼,看的卻是身後那座黑黢黢的洞窟。
十分鐘前,她還站在裡面,接受徐老師的審問。
徐老師徐懷,壁畫臨摹界響噹噹的人物,她是他的關門弟子,不知道多艱辛才入得他門下。
但現在,一切都成過去了。
※※※
塗南臨摹的,是一幅《涼王禮拜護法圖》。
這幅壁畫保存得非常完整,上面描繪的不是常見的佛祖、菩薩、飛天等形象,而是古印度佛教里的護法帝釋天和大梵天,代表的是佛教從古印度傳入中原大地的過渡型態,因而具有很重要的研究意義,所以組裡安排她來獨自臨摹時,是經過了一番慎重考慮的。
尤其是徐懷,考慮了整整三天。
這是塗南第一次挑大樑。
可是她畫錯了。
十分鐘前,在洞窟里,很多組員都替她求情,說這不算大錯。
也許是不算大錯,只一筆顏色的誤差,帝釋天.衣領上的一道褶皺,不仔細看甚至都看不出來。
但錯了就是錯了。
為了這幅壁畫,她已經在這裡待了足足快七個月,就要收尾,就因為這一筆,讓她七個月的辛勞都付諸了流水。
在發現錯誤的第一時間,她就給徐懷打了電話。原本他老人家帶著全組其他人在一千多公裡外的地方臨摹另一批任務,今天匆忙趕來,就被告知這樣的消息。
結果可想而知。
徐懷非常生氣,他其實是個很溫和的人,典型的知識分子,卻險些在佛前動了怒。
他臉色青白地指著塗南,罵她:「眼高手低!我就不該讓你獨挑大樑!」
不止這一句,他一連說了好幾句,在那座小洞窟里,壓著語調,忍著憤怒,每一個字都咬得極重。
他說了很久,塗南都沒回過嘴,只默默挨訓。
古人畫壁,後人臨摹,雖然方法千秋各異,但講究的都是最大程度的還原。世世代代的傳承積累了諸多技巧經驗,老師傅手裡有老經驗,有老經驗就有老規矩,錯了就是壞了規矩。
她跟在徐懷手底下,卻壞了他的規矩,無話可說。
組員們勸徐懷,塗南只有一個人在這裡,工作量太大,又是第一次挑大樑,犯錯也是在所難免的。
徐懷當場就指著個人說:「人肖昀第一次挑大樑的時候怎麼就沒出錯!」
塗南朝他指的方向看了一眼,看見那個站在洞窟口的男人,他始終站得離她最遠,到現在沒有說過半個字。
肖昀是他座下最得意的弟子,八成以後是要繼承他衣缽的,她當然比不上。
組員們看他拿肖昀比較,也沒話好說,只好說錯誤也許還能補救。
但塗南其實並不想補救,她希望可以重摩一次。
重摩,意味著一切重頭開始,又要花上七個月,甚至更久。
但她還是想重摩。
沒等她說出所想,徐懷伸著手指,在她那幅臨摹的畫板前劃了兩下:「這一筆,光是這一筆就能看出你的毛病了,塗南,你的心思壓根就不在壁畫上!」
塗南一直沒有辯解,直到這時候,才說:「壁畫廢了是我的錯,我承擔一切責任,但您要是說我沒放心思在壁畫上,這罪名太大,我不敢擔。」
那一刻,幾個組員紛紛給她使眼色。
她明白他們的意思,是希望她不要頂撞徐懷,讓他盡情地指責完,或許就會雨過天晴。
但塗南不這麼覺得,她知道,徐懷跟她一樣,眼裡揉不得沙子。
徐懷被她那句回話氣到了,氣極反笑,「那你怎麼畫錯了?倒是說出個站得住腳的理由來我聽聽呢。」
塗南看著自己的畫,忽然就沒了聲。
錯就是錯,又何必找理由呢。
她終究還是低了頭,「是,老師說得對,我的心思是不在壁畫上。」
「塗南。」一聲警醒的低喝,洞窟口站著的肖昀終於出了聲。
塗南並沒看他,只當作沒聽見。
好一會兒,徐懷冷聲問:「你要怎麼承擔責任?」
塗南慢慢啟開唇,「我自願退組。」
所有在場的人都看著她,寂靜無聲。
徐懷當場接連冷笑兩聲,一隻手手重重拍了下膝頭,「好得很,我也有這個意思,那你就退吧!」
塗南於是走出了洞窟。
如果不是這個女組員追出來勸說,她可能已經直接走了。
※※※
女組員沒能勸動她,離開了,很快,出來個男組員。
和前面的人一樣,他對塗南說的話大同小異——
「沒什麼的塗南,回去跟徐老師認個錯就完了。」
塗南笑一下,徐懷都給她定了性了,怎麼可能認個錯就完。
依然,沒勸成。
這次男組員離開時說:「看來只能讓肖昀來勸你了。」
說完他走了,也不知是不是真去叫人了。
塗南站了起來,頭也不回地往下方走。
遠處有雪山,風吹下來涼絲絲的,現在還在夏季里,這裡卻絲毫沒有夏日該有的酷熱。
她走到景區的最下面時,之前見到過的那一批遊客剛剛乘坐大巴,從景區大門外離開。
兩個解說員結著伴兒地站在胡楊樹下面喝水休息,和她已經混熟,老遠看到她就招了招手。
「今天看你們全組的人都來了,看樣子你是完工了吧?」一個解說員問。
塗南淡淡一笑,「算是吧。」
「唉,真羨慕,咱們還不知道什麼時候是個頭呢。」
「算了吧,」另一個解說員感慨地指指塗南,「人妹子一個人在這兒辛辛苦苦大半年了,起早貪黑的,連假都沒一個,太苦了,我可不羨慕。」
「這麼一說也是……」
塗南從他們跟前走了過去。
她住的地方很簡陋,不過一間簡易的土房子,山壁里掏出來的。
還有很多東西要收拾,收拾完就啟程離開。
她一邊走,一邊想著,直到景區的溪流邊,站定。
溪流是從雪山上流淌下來的,蜿蜿蜒蜒的像條白練,景區給修了石橋,方便遊人經過,據說還給這條溪流編出了個壁畫戀人的故事,充作傳奇,吸引客流。
肖昀站在石橋上。
塗南走上去,跟他隔了快有一米遠。
他開口說:「徐老師讓你把工作證交出來。」
塗南低頭看一眼胸前,吊牌上的「壁畫臨摹證」幾個字有點扎眼,她伸手摘下,往他面前一拋。
肖昀差點沒接住,皺了下眉,轉頭就走。
還沒下橋,他忽又停下來,回頭說:「塗南,你明知道全組徐懷對你最嚴苛,你就不能忍著,非要弄到這一步?」
塗南側對著他,看橋下流水,「也許吧,我也有點後悔了。」
「這種時候你就不能認真一點?」
塗南沉默了兩秒,問:「你這話是作為前同門說的,還是作為前男友說的?」
肖昀似乎被這話弄無話了,有一會兒才道:「都不是,我只是覺得你畫錯了是因為我。塗南,我不想欠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