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第二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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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把手裡提著的兩盒點心遞過去,他馬上雙手來接,笑眯眯地說:「瞧你,這麼客氣幹嘛, 來吃個便飯而已, 還帶什麼東西啊。」
塗南懶得跟他客套:「不要就算了,正好我也不想來。」
「別別別, 」方阮好不容易才把她哄來,就怕她反悔,連忙推著她朝家走:「我媽今天做了你最愛吃的糖醋排骨, 你怎麼能不來呢!」
塗南無情拆穿:「那是你最愛吃的。」
「嗨, 咱倆誰跟誰,我愛吃的就是你愛吃的唄。」
「……」
說話間進了住宅樓, 方阮家就在一層, 門虛掩著, 一推就開。
塗南進門就看見客廳里坐著她爸,他正在吃藥, 茶几上擺著一盒胃痛寧。
偶爾胃痛是他的老毛病了, 人盡皆知。
「塗叔叔, 塗南來了。」方阮朝塗南使個眼色, 提著點心去了廚房。
塗庚山抬眼看了過來, 臉沉著, 什麼也沒說。
塗南也沒話可說, 轉頭進了廚房。
方阮正在那兒偷肉吃, 他媽方雪梅在旁邊切菜,作勢就要拿刀剁他,一見到塗南進來就停了手:「小南可算來了,快給我瞧瞧!」
塗南叫她一聲:「方阿姨。」
方雪梅手在圍裙上蹭兩下,一手拉著她,湊近來看她的臉。
塗南的臉天生的白,又乾乾淨淨的沒斑沒點,如今臉頰一點紅腫,嘴角一點烏紫,瞧得就分外扎眼。
方雪梅看了直搖頭:「老塗真是的,怎麼下得去手啊。」
塗南嘴角咧一下,去水龍頭下洗了把手,拿過菜刀說:「我來給你幫忙吧。」
方阮見狀嘀咕:「媽你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方雪梅瞪著眼把他攆出去,順手拿了把芹菜挨到塗南身邊摘,一邊勸:「小南啊,你別怪你爸,你知道的,他也就是心裡太在意壁畫了。」
塗南手下切著土豆絲,嘴角一絲嘲諷的笑:「那是,我從小就知道。」
塗庚山在報社裡干記者快三十年了,年輕時有一次去敦煌採訪,看見了莫高窟那座巨大的藝術寶窟,從此就迷上了壁畫。
塗南年幼時就被人誇有作畫天賦,因著這份痴迷,塗庚山刻意栽培,才讓她後來走上臨摹壁畫這條路。
學畫是枯燥的,小孩子時候的塗南不是沒鬧過要放棄,但爭不過她爸,經常會挨上一頓戒尺,手心打腫了,還得去握筆接著畫。後來長大了懂事了,也不再爭了,只是心裡清楚,她在她爸心裡的分量怕是還比不上一幅壁畫。
如今這一巴掌給了證明,的確是比不上。
方雪梅又說:「其實自打你進了那位徐老師的組裡,你爸特別驕傲,要不然這次他也不會這麼生氣。」
塗南心道還不是因為壁畫。
「不過你爸也真是的,越老越管不住脾氣。也怪你媽當初拋下你們一走了之,這麼多年沒個女人在身邊管著就是不行……」
塗南手裡的刀忽的一錯。
方雪梅話說一半,眼光瞟見,「哎喲」一聲,趕緊來抓她的手:「怎麼切到手了?」
塗南捏著手指拿去水龍頭下面沖。
沁出的那滴血珠落在池子里漂成了絲,打了兩個旋兒,被捲走了。
方雪梅從抽屜里翻出個創口貼來,這時候才回味出自己剛才是失言了,邊給她貼邊說:「怪我,不該提起你媽的,你沒事兒吧?」
塗南淡淡說:「沒事兒,是我太久沒切菜了。」
方雪梅嘆口氣:「都多久的事兒了,是你媽一心要走的,又不是你們趕她走的,你別放在心上了。」
塗南抿了抿唇。
沒放在心上,打小這個家就不完整,她早就習慣了。
如今她跟她爸鬧成這樣,只不過是越發凋零了而已。
※※※
見了點兒血,方雪梅反正是再不肯讓塗南幫忙了,剩下兩個菜也不炒了,一面大聲叫方阮擺桌上菜,一面把她推出廚房。
差不多有十來分鐘,塗南始終就在廚房門口站著,並不接近客廳,直到方阮擺好了桌,把她按著坐到桌前,才不得不和塗庚山正面相對。
可能是看到了創可貼,塗庚山朝她的手看了一眼。
塗南乾脆就把那隻手放到桌子下面去了。
方阮見這父女倆誰也沒有破冰的意思,只好自己打頭陣,夾起一筷子菜送到塗庚山碗里:「塗叔叔,塗南的事兒您現在都知道了,打也打了,罵也罵了,氣該消了,難道還想一輩子老死不相往來啊?」
塗庚山兩眼動了動,塗南就正對著他,那一巴掌扇得有多重他不可能看不見。
他抬起那隻右手說:「我樂意打她嗎?我用這隻手推著她進了徐懷組裡,是希望她有一天能繼承徐懷衣缽的,誰知道她說退就退,一點轉圜都沒有!」
塗南彷彿聽到了笑話:「您別是誤會了什麼,徐懷心裡的大弟子可不是我。」
明明是肖昀。
塗庚山頓時臉色又變了:「那就是你說退就退的理由?」
方雪梅及時搶過話頭:「好了好了,你自個兒喜歡壁畫多看看就得了,臨摹那個勞什子壁畫有什麼好的,累死累活又賺不了幾個錢,既然小南回來了就乾脆轉行得了,幹什麼不比干這個強。」
塗庚山說:「你少胡扯。」
「我這哪是胡扯,我這是為孩子著想。」
方雪梅當年遇人不淑,嫁了個賭徒,丈夫把家裡敗得一乾二淨不說還在外面找女人。她一怒之下離了婚,帶著兒子單過至今,吃了太多苦,最知道生活的艱難,難免有幾分勢利,瞧不上壁畫臨摹這行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只是礙著塗庚山才一直沒有直言,今天借著給塗南說話,就直接說了。
「小南,你等著,趕明兒阿姨給你介紹幾個有錢人,趁著年輕漂亮的時候早點結婚,省的再吃苦,你爸也就好放心了。」
塗庚山自知跟她無法理論,乾脆盯著對面說:「塗南,我就問你,你以後到底怎麼打算?」
塗南知道他期待的回答是什麼,但她嘴唇動了動,只說了一句:「總不至於餓死。」
「……」塗庚山嘴巴一閉,重重地點了兩下頭,說不出什麼意味,一把按下筷子,起身就走。
方雪梅愣一下,還沒來得及去追,見他已經拎著旅行包走了出來。
「你這是幹嘛?」
「回去。」
「現在?」
塗庚山走到門口,停下來看一眼塗南:「我的確管不了你了,以後你愛怎麼樣就怎麼樣吧。」
※※※
一頓飯不歡而散。
方雪梅追著去送塗庚山了,塗南也不想再留。
方阮出來送她,迎著路燈悄悄看了看她的臉色,問:「塗南,你就真沒想過以後幹什麼啊?」
塗南的確沒想過。
徐懷在臨摹界德高望重,從進入他組裡的那天起,塗南就從沒想過有一天會離開。回來后沒一天安定,也沒閑暇去想。
或者說她從沒想過會有離開壁畫的一天。
她聳一下肩:「大不了就去你網咖打工啊。」
方阮說:「那多屈才,其實你可以試試別的機會,說不定有意想不到的收穫呢。」
塗南莫名其妙看他一眼:「什麼機會?」
方阮眼神閃爍兩下,吞吞吐吐:「那個……你看,你也會犯錯,這說明誰都有犯錯的時候對吧?所以哪天要是我不小心做了什麼,你能不能高抬貴手,大人不記小人過啊?」
「什麼亂七八糟的。」
「沒什麼,沒什麼。」方阮忽朝前路看了一眼,轉身說:「我就不送你了,去看看你爸這會兒到哪兒了,回頭再給你消息,你慢走。」
塗南目視著他離開,總感覺他那樣子有點慌不擇路。
她轉頭走兩步,卻又不走了,就在路邊蹲了下來。
她爸走了,她應該輕鬆的,卻半分感受不到。
話都說開了,該覺得自由的,也半分感受不到。
眼前突然多了一束光,車燈的光,就照在她身上,塗南扭頭看過去,看到一輛車停在前面,剛才竟沒注意。
她眯了眯眼,站起來,這車未免有點太熟悉。
車燈熄了,車門打開,又被甩上,石青臨披著昏黃的路燈走過來:「我怕再不打燈,你可能會在路邊睡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