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第二十一章
塗南盯著畫紙。
這樣的畫紙在她面前的桌子上堆了整整一摞，每一張上面都鋪排了細密的線條, 盤繞成一個又一個繁複的形象。
她一張一張地翻看, 時不時捏一下手指。
據說吃手上功夫飯的人都喜歡有事沒事擺弄自己的手，近來她似乎也有這樣的習慣了。
辦公室里鴉雀無聲, 原畫部的組長站在她旁邊，似老松入定，又似松入狂風, 大半時間不動，偶爾又晃一下身子，攏著手閉著嘴，等待裁決。
在無聲中他悄悄觀察塗南的表情，什麼變化也看不出，又去看她那兩根手指，女人細白的指尖, 每在紙張頁腳劃過時刺啦一聲，就像是在他心頭劃過一樣。
這是她本周的第三次審稿。
第一次是周一，塗南來了之後翻了兩張就搖了搖頭, 結果全部作廢。
組長問她為什麼，她讓他自己去看一看古代壁畫到底是什麼樣, 說完就走了。
第二次是三天前, 這次看到了一半，但最後也是全都廢了。
今天也許要好點, 至少到現在已經快看完了。
塗南手指一劃, 翻完了最後一張, 然後全部推開。
組長瞬間冰凍，盯著她的唇，就擔心她下一句脫口而出的又是「重畫」兩個字。
但塗南沒說，她從那一堆紙張里抽出了一張來，說：「只有這張還可以。」
一瞬間空氣流通，整個辦公室里像是活了。
組長接寶一樣把那張紙接過去：「那我們就按照這個感覺接著往下畫了？」
「嗯，可以去準備了。」
組長一愣：「準備？還要準備什麼？」
塗南反而奇怪他的反應：「這還用問，當然是準備畫壁畫的東西。」
「……」
見組長不做聲，她就有數了：「你不會以為給這些線條上了色就算是壁畫了吧？」
組長有點猶豫：「如果按照傳統壁畫的作畫方式來，那也太……」
「麻煩？」塗南接過話：「現在說這個是不是太晚了，在決定做這個項目的時候你們就該知道這點的。」
「……」
組長不好明言，誰都知道一幅真正的壁畫畫起來不是短時間內就能完成的，如果按照那樣來，根本拖不起，他們原畫部不過是第一步而已，後面還有很多工作在等著展開的。
最後他只好提議：「我們先送去給建模部建模看看可以嗎？」
塗南搖一下頭：「你現在送去的根本不是壁畫，最多算個線稿。」
「……」組長閉上了嘴，連日接觸下來，他越來越覺得眼前的女人在壁畫這方面簡直執拗的不可理喻。
組裡的所有繪圖員都在場，也全都噤了聲。
塗南看了他們一眼，又看了看眼前那堆紙，餘下的話就不想說了。
其實這些跟她所想的壁畫差距還是太遠了。
※※※
午後，石青臨從一堆工作中抬起頭，正好看見辦公室門外走過的人影，目不斜視地就這麼走過去了。
他喚一聲：「等等。」
塗南回頭，從門外一路走到他旁邊：「怎麼？」
石青臨問：「聽說你今天又斃了一次畫稿？」
「沒有，我明明通過了一張。」
「可是原畫部的高組長跟我說，那跟全斃也沒什麼區別。」
塗南上下打量他：「你這是要跟我講情嗎？」
石青臨想笑：「真要跟你講，那我還用客氣，不是還幫你演過一場戲，這才多久的情分？」
「……」塗南這兩天剛剛才忘了這事兒，根本不想提起。
好在現在是耳目清凈了。
那天安佩還特地過來通知她，說是已經叮囑過宣傳部那邊，以後公司再有什麼活動都不會邀請「小Y」參加了，料想也是他安排的。
「我不會替原畫部講情，不過我有個打算，」石青臨指一下電腦：「先按你通過的那張定幾份稿，做出個大概出來，投放到遊戲里內測一下。」
塗南瞄他的電腦，密密麻麻的代碼，她眯一下眼，完全看不懂，乾脆不看了。
「可那還不是壁畫。」
「我知道，我們先看一下效果。」
塗南抿下唇：「這是你的遊戲，如果你堅持，那就定吧。」
「我就當你同意了。」石青臨手下敲起鍵盤。
塗南看著他手指在鍵盤上飛躍，感覺速度有點驚人。
電腦里文件打了包，發送出去了，石青臨推開鍵盤，按了一下電話上的按鈕：「安佩，東西發給你了，安排一下，今天下午就測試。」
安佩的嗓音高了幾個度，幾乎炸出雜音：「今天下午？！！！」
石青臨說：「我今天正好有一下午的時間。」
「你覺得一下午的時間很長了，我們得多趕啊，原畫部得炸了，你是魔鬼吧！」
「我這個魔鬼已經把能做的都做好了，夠仁慈的了。」石青臨斷了通話，看一眼身邊，就想起了先前原畫部組長來他面前哭慘的模樣。
「塗南，我忽然覺得在壁畫這方面，你才是魔鬼。」
塗南對這話不以為意：「是你請我這個魔鬼來的。」
「沒錯，說得對。」
他承認，並且發現在某些方面，他們都同樣夠堅持。
※※※
「噼里啪啦」的鍵盤聲響徹網咖。
方阮今日在《劍飛天》里連勝三局，整個人都很興奮，已經坐電腦前幾個小時未曾挪窩了。
直到門上鈴鐺撞響，有人進門，他都沒抬一下頭。
一隻手伸過來，不輕不重，在他後腦勺上拍了一下。
所謂打人不打頭，方阮沒好氣地抬起頭，剛要發飆，一看到來人就笑了：「喲，你怎麼來了？」
塗南站在櫃檯外，身邊還站著高大挺拔的男人。
方阮看他：「今天吹得什麼西北風啊，塗南來了，還把你這尊大神又給吹來了，我現在該怎麼稱呼你來著？」
石青臨手在櫃檯上一搭：「叫客人就行了。」
「你又來上網啊？」
「不上，我需要一些真實玩家幫忙測試點內容，借你的地方用一下。」石青臨朝裡間里看了一眼，一眼看過去屏幕上很多都是《劍飛天》的畫面。
方阮往門口張望：「測試好說，不過就你們倆來嗎？」
石青臨笑一聲：「等著，這次安佩會來的。」
方阮頓時心滿意足：「嘿，那你們以後常來我這兒測試，我所有的顧客都是你的小白鼠。」
石青臨說：「你不用告訴他們，暫時測試內容還沒到公開的時候，我希望保密。」
「放心，我懂。」
塗南稍傾身，往櫃檯里的電腦上看，果不其然這小子又是在玩兒《劍飛天》。
桌上滑鼠墊下面還壓著張紙，上面筆畫繞著寫了「小Y」兩個字。
方阮注意到她的眼神，連忙抽出來捏手裡。
簽名是他從塗南家的垃圾簍里翻出來的，塗南當時說看見就煩，連撕都懶得撕，隨手就扔了，他悄悄翻出來都皺了，一直在這兒壓著呢。
塗南看他：「這麼寶貝呢？」
方阮不知道她為什麼看個這個也會煩，但左右一權衡，那些都是虛的，無論是從短期還是長遠來看，還是眼前人更重要，當即把簽名一揉就扔了：「怎麼會呢，我就是不小心撿到的，不要了！」
塗南這才不看他了。
方阮扔完了還裝模作樣拍兩下手，轉頭朝石青臨招招手：「客人，你今天來的正好，這遊戲是你做的，能不能幫我過個關卡？」
「什麼關卡？」石青臨不客氣，已經拿了只玻璃杯給自己倒了杯涼水，端著水走進櫃檯裡面。
方阮拖過椅子讓他坐。
電腦上《劍飛天》的遊戲畫面是一片茫茫大漠，前方到處都是遊盪的紅名。
「打不過去啊，你怎麼把這遊戲做的這麼難。」方阮在旁吐槽。
他玩的是個刀客，手持一柄寬背彎刀，現在裝備紅了，血條也見底了，遊戲畫面逼真，甚至連刀口都能看出已經卷了刃。
「等我一下。」石青臨喝口水，放下杯子，一手握滑鼠，一手按鍵盤，開始操作。
方阮還以為這話是跟他說的，反應過來才發現是對塗南說的。
塗南倒是無所謂，反正也是要等安佩的。
她打開手機翻了翻，看到了一條信息。
不知道什麼時候發過來的，她到現在才看到。
「聽說你現在進了個遊戲公司，真是了不起。」
發信人：塗庚山。
塗南盯著「了不起」那三個字看。
文字多奇妙，只要聯繫到那個人，即使不用念出來，也能感覺出那是什麼語氣。
她能想象得出她爸打這行字時滿臉嘲諷的神情，或者還生氣地拍了兩次桌。
不出意外，消息應該是方雪梅告訴他的，方雪梅眼裡這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顯然在他眼裡不值一提。
長這麼大也沒能得到過一句他這樣的誇獎，沒想到今天用另外一種方式領受了。
塗南不知出於什麼心思，起身就去了門外，找了個好位置，對著牆上她畫的那幅畫「咔嚓」拍了張照片，然後低頭，一本正經地編輯了一下，發送給了她爸。並配上文字：「此畫名為《了不起》，作者塗南」。
她在畫前站了許久，不出意料，沒有回復。
塗南猜她爸看了只會更生氣，應該不會回復了。
※※※
再回到網咖里，方阮遊戲里的關卡似乎已經過了。
他看石青臨的眼神都快變成仰視：「厲害啊，不愧是遊戲的爸爸，這都能打過去。」
石青臨往後靠上椅背，問：「還有什麼地方過不去？」
「有有有，這兒！」方阮打開地圖指給他看。
石青臨端起杯子喝完了裡面最後一口水，順手遞出去：「幫我倒一杯？」
塗南站在那兒，不接：「我現在又不是網咖小妹了。」
石青臨手指在被子上彈一下，沖著她笑起來：「意思是不止五十一杯了？」
「……」不要跟思維敏捷的人計較，太能扯了。
方阮搶過杯子：「大神稍候，我給你倒。」
石青臨又去給他過關了。
塗南只看到屏幕上一片茂密樹林，刀客殺了出去，腳下一地惡賊屍體。
前方忽遇岔路，崎嶇蜿蜒，兇險莫測，看起來皆是幽深難辨的詭途。
方阮把水遞上前：「怎麼辦，這裡選哪條路啊？」
石青臨接過去喝了一口：「我也不知道，這一部分不是我做的。」
「看攻略上說有一條是安全的，有一條全是埋伏，很難過的，一不小心人財兩空啊。」
石青臨忽然轉頭：「塗南，你來選一條。」
塗南雙臂壓在櫃檯上，靠在那兒看向他：「你不怕我選錯？」
「嗯，不怕，你隨便選。」
塗南看了看：「左。」
刀客一躍，踏上左邊道路，可惜走了還不到十幾步就殺出了一陣伏兵。
不只是伏兵，還有各種各樣的陷阱。
「我靠，你這什麼嘴啊，開了光的吧！」方阮簡直崩潰。
塗南看著那張側臉：「是他讓我選的。」
石青臨低低笑了笑，活動一下手指，放上鍵盤：「我負責，無所謂，殺過去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