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三章 英雄2
他趴在冰涼的地板上,雙手捂住自己的嘴巴,連大氣也不敢喘。沒有什麽能夠比親眼目睹至親的死亡更讓人記憶猶新的了,兩個泛白的眼球直溝溝的盯著藏在沙發底下的他,父親的臉色實在太過蒼白,沒有一絲一毫的表情,隻剩下冷漠與僵硬的死人臉。
鮮血順著他的嘴角淌落在地板上,然而真正致命的地方,也是引起大出血的地方是那個男人的胸口,上麵插著一把尖刀,銀色刀片上的反光晃著他的眼睛,一種名為恐懼的東西彌漫他的全身上下,充斥靈魂深處每一個角落。
窗外的雨聲稀裏嘩啦的敲打著玻璃,狂風驟起,雷電齊鳴,仿佛所有的慘叫與呼喊聲都被這茫茫雨夜所掩埋,至始至終,沒有警察出現,沒有鄰居叔叔的出現,當然,也沒有蜘蛛俠……
他的耳邊充斥著裏屋內婦人的慘叫與求饒聲,那聲音直指靈魂,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那個時候,他一直都想著自己已經不是小孩子了,他被人誇耀勇敢、聰明、懂事,但當真正劫難來臨之時,他才發現自己是有多麽的怯弱與弱小。
十二歲的少年緊咬著自己的手掌,尖銳的牙齒穿透他的皮膚,鮮血也順著嘴角流落下來,鹹澀的血液並不能讓少年鎮定下來,他隻是咬著,內心極盡掙紮著,直到最後那群黑衣人離去,也沒敢發出一絲一毫的聲音,更不敢從沙發底下爬出來。
他的腦海中充斥著那個婦人的尖叫聲,從嘹亮與絕望到沙啞與虛弱,然後,整個房子重新歸於平靜……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他雙目無神的從沙發底下爬出來,走到早已斷氣的父親身邊,蹲下來,摸摸他的臉龐,忽然神經質的笑了,如同來自地獄的魔鬼,淒厲的笑聲從他滿是鮮血的口中吐出來,格外的滲人。
少年把父親的睜著的眼睛蓋上,一言不發的站起身來走進裏屋,映入眼簾的隻有滿屋的狼藉,一個女人同樣睜大了眼睛,赤裸的躺在床上,死不瞑目。
床單上沾滿了血跡,空氣中彌漫著一種難聞的魚腥味,夾雜著鮮血的刺鼻,少年的瞳孔收縮,悄無聲息的走到床前給床上的女人裹上一層棉被……
他不敢像盯著父親的眼睛一樣看婦人的眼睛,少年忽然想起很多天以前自己跟此時已經死去的女人有個約定。
“以後我要賺好多好多錢,全部交給你;我要保護你,嗯,像爸爸一樣保護媽媽……”
少年關上裏屋的門,這一刻,他仿佛真的成長了,冷靜的嚇人。
沒有選擇報警,也沒有選擇去隔壁找他的叔叔,隻是靜靜的走進廚房,打開煤氣罐。從客廳的茶幾上拿起他父親點煙的打火機,並且順手把水果刀揣進懷裏。
從門後取下一把黑色的雨傘,然後去衛生間洗了把臉,把手掌上的鮮血也全部洗幹淨,露出一排牙齒印,泛白的肉從破口的地方鑽出來,沒人知道少年疼不疼,隻是清洗著手上的鮮血。
最後看了一眼客廳內的父親,把那個打火機點著,輕輕地放在門口的鞋架上,然後緊緊地關上門。
少年的腦子裏沒有過多的想法,他隻是想著離開這裏,就如同父親臨死前對他說出的唇語一樣:“離開這裏,走的越遠越好……”
他沒有帶上一分錢,或者說少年人對錢財的巨大作用沒有一絲一毫的理解,甚至連食物都沒有帶上。
隻有一把黑色的雨傘和他懷裏的水果刀,大雨還在下著,少年走下樓,回望了一眼曾經居住了很多年的家。滔天的熱浪在雨夜裏炸開,猶如煙花一般絢麗,破碎的玻璃緩緩從空中落到地上,少年沒有繼續停留,他知道,從今以後,這世界上,他不在有親人了,自然,也沒有了所謂的家!
少年沒有狗血的低語哪怕一句‘我還會回來的,我要複仇’,沒有,一句都沒有。
因為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該去哪裏,又有什麽資格回來,或者以一種什麽樣的姿態回來。報仇這兩個字,對於此時的他來說,還太遙遠。
這可能是他這輩子做的第一件正確的事,沒有去送死,隻要活著,總會有希望的。
少年的心中埋下的了一粒仇恨的種子,終有一日,那粒種子會發芽,以燎原之勢,席卷而來。
……
在這座城市徘徊了一夜,他從來都分不清東南西北,隻是在後半夜,悄悄地爬上了一輛開往外地的貨車,目標,赫然是那座屹立在廣袤的大西北千年還依舊繁華的城池,他的路也由此開始。
朦朦朧朧間,少年被貨車的顛簸弄醒,在他旁邊是一排排的雞籠,還有貨車內稀薄的以及混著惡臭的空氣。
那把黑色的雨傘已經不知道被他扔到哪裏去了,隻有懷中的水果刀還殘留著他的些許體溫,少年掙紮著站起來,從貨車通氣孔中窺視外麵的世界,連綿起伏的高山與溝壑,天色大晴。
在貨車的鐵皮箱裏,他能夠聽到前麵駕駛室裏的談話聲,也從他們的口中得知,目的地就要到了。
不過,他依然不知道這座城市叫什麽名字,也不知道這一夜他到底走了多久又走了多遠。
很快,載著禽類的大貨車終於在一處廠房內停下來,緊接著,鐵皮箱的門被打開。他這個身上滿是雞毛與泥濘的少年怯生生的縮在一個角落裏,被上車搬運的工人看到。
接著,少年的運氣不錯,也許是出於對他的憐憫,廠房的老板並沒有為難他這個偷溜出來的小孩子,反而還讓他飽餐了一頓,並且收到了一件略顯寬鬆的大人衣服。
他整理了身上的雞毛,洗了一個冷水澡,然後悄無聲息的離開了這裏。
等廠房的老板發現的時候,隻有一張紙條留在桌子上,上麵寫著:“如果以後我賺了錢,一定會還給你的,當然,還有利息,也許,那需要好多年。”
收到紙條的廠房老板並沒有當成一回事,也僅僅是一笑而過,也是在很多年後,廠房老板大禍臨頭之際,這個早已功成名就的少年找上門來,不僅為他解決了麻煩,還付出了相應的利息。
一飯之恩莫忘,這個亦正亦邪的少年沒人能夠看得透,他既像一個悲憫的英雄又像一個冷血的梟雄……
當然,這些都是後來的事,離開廠房的少年漫無目的的走著,在這個陌生的城市中,他也第一次認識到殘酷與險惡。
能夠讓人成長的除了親人的逝去,還有,無窮的磨難,此時的少年的確還是太過年輕。
這個夏天,他如同孤魂野鬼一樣徘徊在這個城市漆黑的角落中,見證著一幕又一幕人情冷暖以及江湖凶險。
從漏雨的破橋洞,再到城中村的露天公園,接著,是商鋪門口那僅有的光亮,夜晚,少年走過一個又一個陌生的地方。
路邊的酒鬼與乞丐,漆黑巷弄中相同的呼救聲,以及他隻敢遠遠地瞥一眼便快步逃脫的江湖火拚。
這個夏天是他來到這裏的第一個夏天,蚊蟲與沾染著病菌的老鼠習慣了晝伏夜出,每當他剛剛找到一個落腳點便會被比他更強壯的流浪漢驅逐,甚至,暴打他。
他們嘲笑他的瘦弱體格,也嘲笑他的怯懦,肆無忌憚的辱罵他欺負他,沒有人知道,這個少年的懷中總會藏著一把溫熱的水果刀。
當然,這個城市的黑暗裏不光光隻有黑暗,也同樣會有些許光明,就像漆黑的夜空中會閃爍點點繁星,就像迷途的道路中央會有一盞又一盞散發著微弱光芒的路燈。
偶爾會有可憐他的流浪會會分給他些吃的,不管是乞討來的饅頭還是包子亦或者別人吃剩下的東西,跟那些年老的乞丐比起來,他的確過於年輕。
接著,是秋季,路邊的梧桐樹一到秋季便會如同鮮花一樣飄落下來,這些看似枯糙的葉子便是少年與那些流浪漢們的床榻,鋪在商鋪門口整整一層,很柔軟也很舒服,感受不到土地的冰涼和冷漠。借著門縫中一點光亮,識字的少年會把從街上亦或者垃圾桶裏撿到的報紙看一遍,這是他度過漫長的夜晚為數不多的樂趣之一。
如果你也有一處小小的門店,那麽在秋季的時候,當你大早晨發現自己門前堆滿梧桐葉子的時候,先不要生氣,也許是被你開門聲驚醒的流浪漢來不及收拾幹淨匆匆離開了,請留給他們最後一點善意與慈悲。
不過最難熬的還是冬季,無論是夏天還是秋天,除卻氣候的溫和還有就是他們最起碼能夠每天吃上一頓飽飯。
然而,當冬天來臨,與一群流浪漢抱團居住的少年隻能用那些撿來的報紙與破衣服禦寒,還要忍受饑餓的困苦,尤其是,在下雪的時候。
天地蒼茫,路上很難有一個行人,就算有,也僅僅是匆忙走過,他們,自然也就沒有了什麽吃食。
少年,隻是其中的一員,最弱小,也是最卑微的一員。
隻不過他有些與眾不同的地方在於,一旦哪個街道發生黑道火拚他都會悄悄地去觀摩,旁人唯恐躲避不及,他卻一直都在暗地裏蟄伏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