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老院長
“就是那個時候,體態臃腫帶著老花鏡的老院長拿著一根戒條,罰我們一人打十下手心。他走到哭哭啼啼的我麵前嚴厲的說‘不許哭,把手伸出來’。我顫巍巍的把小手伸過去,他一視同仁,戒條的聲音現在還印在我的腦海裏,然後很嚴肅的訓斥了看熱鬧的阿姨。”
“後來過了沒多久,老院長就病了,院裏的阿姨說老院長病的很重,需要用錢,很可能會把孤兒院解散掉。”
我的眸子裏也孕生了一股子悲意,遙遠的記憶呈現在眼前,恍若昨日。
“那時候我們感覺不到其他的東西,隻是知道如果孤兒院解散,那麽我們就要淪落街頭,說不定什麽時候就會餓死。闊別已久的院長臉色蠟黃的走進孤兒院的時候,很多年齡大點的孩子都哭著跪下來,求老院長不要解散孤兒院。”
“老院長這一次沒有那麽嚴厲,他深沉的目光掃過我們所有人,聲音擲地有聲的喊著‘不許哭’!話還是熟悉的話,但卻多了什麽東西,沒有人感覺到害怕。”
“我沒有哭,從始至終都沒有,從那次被院長訓斥之後我就很少再流淚了,隻是偶爾還是會想念我那不知道在哪的父母,會不爭氣的掉兩滴眼淚。”
眼前灰蒙蒙的,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陰天的緣故,我的眼睛裏像是有什麽東西要流出來,索性閉上眼睛,故事依舊講著。
“老院長的身體一日不如一日,原本油光鋥亮的頭發也變得像蓬草一樣,沒有光澤。臉上的皺紋遮住了他本來的麵目,那雙時常擺出嚴厲眼神的眼睛也變得渾濁。”
“他不在裝作一副嚴厲的模樣,和藹的像個老頭子,成天陪著我們玩過家家。他也沒有以前那麽胖了,身子越來越瘦。”
林美美悵然的抹了把臉頰上的淚珠,靜悄悄的,繼續聆聽著我的故事。
“小學的課程是在孤兒院裏學會的,那個教書的老師是老院長的侄子,老院長既是校長也是院長。”
“生命的最後一段歲月,他已經蒼老的不成樣子,麵黃肌瘦,大眼珠子凸出來一半,很嚇人。頭發差不多都掉光了,隻能躺在孤兒院的木板床上,我坐在他的身邊,聽他說,要看看太陽。”
“很不巧的是那些天一直都是陰雨綿綿,難得放晴的一天老院長已經開不了口了,他呆滯的眼神裏沒有對於死亡的畏懼,一片空白,什麽都沒有。”
我的睫毛顫了顫,忍住睜開眼的習慣,繼續像個局外人一樣講著老院長的故事。
“那天晚上,似乎是回光返照,老院長的臉上有了一絲血色,他思路清晰地吩咐著後事。等他死了,把骨灰一揚,撒到大海裏。把孤兒院交給他的侄子,老院長一輩子沒有自己的孩子,他隻有一個親侄子。”
“第二天清晨,整個孤兒院顯得格外肅穆,那些原本愛鬧的孩子也都抿著嘴唇跟在大孩子的身後,朝著院長的房間裏偷瞄著什麽。”
“我知道,這應該就是老院長說的死亡吧,他走的時候臉上是掛著笑容的。他的侄子跟我們說要不是有我們這一群累贅,老院長現在還會好好的活著,病也早就治好了。”
“老院長出殯的那一天小小的孤兒院裏來了很多人,認識的不認識的,他們說那些都是老院長曾經養育過的孤兒,跟我們一樣。”
“我記得有個叫許晴的,跪在那張照片前,把額頭都磕出血來了……”
“我那天破天荒的也哭了,哭的稀裏嘩啦的,我自己也搞不清楚為什麽哭。老院長明明那麽凶,他死了永遠也回不來了,我卻不覺得高興,反而很難過。”
我一個人閉著眼睛喃喃自語,也不管林美美有沒有再聽,完全沉浸在那段難忘的經曆中,拔不出腿來。
“那些衣著光鮮的人走的時候都留下了錢,維持著孤兒院的開銷,還有人答應每個月都會寄過來一筆錢。我們靠著救濟,又撐了一年。”
“老院長走了,留下一個無底洞般的孤兒院,他的侄子忍受不了巨額的開銷,在某一天夜裏,離開了陵城。”
“而我,也沒有繼續待下去的意義,其實從老院長仙逝以後我就想過離開的。於是,我開始在陵城遊蕩,那時候,我十五歲。”
“偷過包子,被人追了兩條街,那時候,我都佩服那個拿著殺豬刀的漢子,兩個包子至於這麽拚命嗎?”
“搶過老乞丐盒子裏的碎錢,被人家一夥人抓住,打的鼻青臉腫被罵成雜種。那時候我才慢慢明白原來乞丐也是有團夥的,不是所有的乞丐都是瘸腿,有人比我跑的還要快。”
“睡過公園裏的長椅,躺過漆黑的樓道,被人誤當成賊差點打斷腿。”
我越說越想笑,說道這裏,笑出聲來,眼眶紅紅的,卻沒有淚滴掉下來。旁邊的林美美抽著鼻子梨花帶雨的小臉上滿是心疼。
“然後就遇上了六叔,被送去了南嶺二中,用了幾個月的時間成了二中的扛把子。去省城接你的路上遇上綁匪,差點沒命見你,當時你還不信,以為我在吹牛……”
林美美是個美人,她最美的時候不是抹上胭脂紅,也不是畫上眼影留一頭烏黑秀發在風中飛舞如同謫仙。
她最美的時候就是小臉煞白,揪成一片讓人心疼的時候。
無論是省城的地獄鬼屋,還是如今的地獄犬酒吧,唯有這種時候,我才會覺得她是個美人,真正的美人,有血有肉有真情。
我伸手擦了擦她眼角的淚痕,努力的擠出一張自認為很開心的笑臉,說道:“我就覺得吧,我雷暴這一輩子簡直可以出書立傳了,寫成劇本拍成電影完全夠曲折,夠坎坷,肯定看得人不少。”
我等了半天林美美都沒答話,不由得繼續說道:“你說是吧?”
“恩。”
她輕輕嗯了一聲,我也鬆了口氣,把目光望向窗外,一縷白色的光穿過玻璃照耀在我的臉上,很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