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第八十章
訂閱比例≥50%可正常閱讀, 否則需等三天, 補足比例可立即閱讀 沈惟欽腳步驟頓。
陸聽芊滿面羞紅,說話也磕巴起來:「不……不知您有何事……」
她期期艾艾間, 見沈惟欽神色變幻、目光愈冷,不敢打攪他, 只好躬身乾等著。
須臾, 沈惟欽的目光從玉璧上移開, 冷淡道:「無事。」沒再理會她,回身徑去。
陸聽芊緊抿唇。
這還是她頭一回真正和沈惟欽說上話。
沈惟欽走遠后, 喚來長隨厲梟:「去查查陸聽芊胸前掛的那枚透雕蟠螭的出廓玉璧的來歷, 查著了速來知會我。」
不知為甚, 他瞧見那玉璧, 總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怪異感,甚至莫名的, 連心也跟著揪起來, 似乎那本是他的物件,且是對他極重要的。但他的直覺又告訴他,原先的他跟陸聽芊沒有丁點干係。
厲梟是他兩月前醒來后, 從郡王府隨侍處選來的——他既覺著自己並非原本的沈惟欽, 為策萬全,自當撤換從前的舊人。為著此事, 他還和他那個處處瞧他不慣的嫡兄很是周旋了一番。
他一眼便看中了厲梟這個名字勇悍、面貌更勇悍的護衛, 讓他做自己的長隨兼貼身侍衛。他想要往上爬, 身邊的人自然要趁手。
厲梟多年不得志, 一朝得用,對他感恩戴德、忠心不二,辦事倒也牢靠。
厲梟應諾,待要去辦,又聽沈惟欽道:「不要驚動陸家人。」
厲梟道:「小的明白。」
陸聽溪回到芙蓉閣,正暗暗想著謝思言說的上策究竟是甚,忽聞外間一陣騷亂。
「有賊人闖進來了!諸位姑娘快進來避一避!」
幾個丫鬟急慌慌奔進來,又趕忙衝出去將惘然失措的各家閨秀攙進來暫避。
陸聽溪卻絲毫不亂。她見陸家這邊的女眷安然聚在一處,放了心。
由於外間的僕婦也進來躲避,不多時,廳內便擁擠不堪。
葉氏見女兒這當口還有閑工夫四下張望,一把將她拽回來,訓了幾句。
「淘淘,」陸聽芝慌張拉住小堂妹,「你說這是怎麼回事?今兒這麼多人,又是青天白日的,怎會有賊人闖進來?」
眾人議論紛紛,皆困惑於此。
陸聽溪一面和陸聽芝等人說話,一面透過人叢縫隙注視著大廳西南一角。突然,她眸光一動,喚來甘松,耳語幾句。
甘松應諾,鑽入人潮。
陸聽芝見鬧哄哄半晌也沒瞧見什麼賊人,松泛下來:「這莫不是個玩笑,特地拿來助興的吧?」
孟氏瞪她:「都這會兒了,還耍嘴皮子!」
「今日逛園子逛得如何,」陸聽芝嬉皮笑臉看向小堂妹,「你就應當一道去,怎能不去呢,生得璧人兒一樣,坐在屋裡有幾人瞧得見,也不能讓旁人搶了風頭……」
她話未落音,有人擠來,險些摔倒,道了歉,又走開了。
葉氏正提著一顆心,猛地被女兒抓住手臂甩了兩下,又被拍了幾下衣袖。
見母親看來,陸聽溪道:「母親衣裳落了灰。」
少頃,甘松回返,在陸聽溪耳畔回話幾句。
屋裡正亂著,大廳的門忽被破開,幾個蒙面的賊人舉著火銃,逼迫眾女眷站到外頭的空地上。
鎮日坐在後宅喝茶繡花的女眷們哪見過這等陣仗,有幾個膽小的嚇得走不動路,卻不敢違逆賊人的命令,被自家丫鬟連拖帶拽架到了外頭。
待到眾人都在外頭站定,幾個賊人的目光在人群中來回穿梭。
許珊的母親周氏眼角餘光在陸家女眷和丁家女眷之間轉了轉,低頭安撫女兒時,嘴角勾起冷笑,再抬起頭,卻換上惶然之色。
為首那賊人交代身邊手下端好火銃,自己氣勢洶洶闖入人群。
人叢中驚叫連連,賊人所過之處,女眷慌忙躲避。
周氏見那賊人已離丁家女眷愈來愈近,側退兩步,為其讓道,卻不曾想,那賊人竟在她身前止步,利目望來,一把揪住她,拖死豬似的將她拖了出來。
刀架在脖子上時,周氏仍懵得無法回神,如墜十里迷霧。
那賊人生得虎背熊腰,拎破布似地將她拖到人叢前頭正中,厲聲道:「爾等聽好了!」
「我等今日闖府,不為財亦不為色,為的就是拼個魚死網破!陸家老太爺一事,朝廷如今查著的說法是老爺子是為匪寇所劫,這也不錯,但匪寇實則也不過拿人錢財與人消災而已——若非得人授意,好端端為何要劫扣朝廷命官?那受雇的寇徒便是我們。」
眾人驚愣。
「雇匪劫人本也不稀奇,但事成之後,那雇匪之人非但賴掉餘下的大半佣錢,還要殺人滅口!也不打聽打聽,我等在道上是什麼名頭!我等今日便擒了這無義小人的婆娘,引那狗東西到順天府衙門好生說道說道雇匪劫持朝廷命官之事!橫豎也不得安生,不如拼個玉石俱焚!」
眾人面面相覷,又沖周氏指指點點。還有怨恨周氏惹事引來賊人的,怒目而視,恨不得賊人即刻擒了周氏離去。
陸聽芊嚇得打顫,小聲道:「既是許家那位大人得罪了他們,他們為何不去捉許大人,跑來擒一個婦人作甚?」
陸聽怡道:「他們既是來拚命的,那便是務必求成。前院都是爺們兒,他們不好行事。此間都是些弱質女流,他們容易得手。再者,擒其妻更能辱人。」
「做壽的日子被幾個手拿火銃的匪徒闖了後院,怕也是千古未聞的奇事了。」陸聽芝感喟。
陸聽溪看著前頭惘然驚駭的周氏,微微眯眼。
賊人闖後院倒也算不得什麼,最精彩的卻還是眼前這一齣戲。
還有什麼比雇來的悍賊把僱主自家人擒了更有趣的呢?
暗中雇匪劫持祖父的便是許珊的父親許祥。許祥得知祖父已被錦衣衛尋見,不日便能歸京,擔心自己雇匪之事敗露,特地雇了一幫亡命徒假扮劫持祖父的匪徒,眼前這些人便是。所持火銃不過是充樣子的贗品。
董家慶壽之日往來者眾,易得手,更易將事情鬧大。許祥命這伙賊人在這日闖入後院,拖了丁白薇的母親出來,指認策劃劫持陸家老太爺之人是丁家老爺,若敗露,就再讓匪徒供述自己是受了陸家人的指使構陷丁家,意在為自家老太爺脫罪。
這是個連環計,但有個很大的疏漏。
許祥為了盡量少露馬腳,只告訴雇來的這幫賊人要劫持的那位女眷的體態和身上的標記,旁的一概沒說。
周氏方才趁亂著人在丁家夫人身上做了手腳,眾人惶惶,無暇留意。但最後,這標記卻出現在了周氏身上。且巧的是,周氏體態和丁家夫人相似。
謝思言於此布了人,在周氏身上動手腳的事無需她操心。她要做的只是不著痕迹提醒丁家夫人,並看好自家這一畝三分地,避免周氏的栽贓。
跟著謝思言做事,隨意配合一下就能贏。
她覺自己的差事過於簡單,謝思言卻說,陸家和丁家交好,提醒丁家夫人這事還是陸家這邊出面合適,她這一環不可或缺。
陸聽溪仍覺自己頂多算個小內應。
她本還想攬下盯梢周氏的差事,卻遭了謝思言嘲弄。
他當時盯著她來來回回端量好幾個來回,道:「就你這小矮個兒,屆時扎到人堆里,站桌上都不定能不能瞧見人家腦袋在哪兒,還想盯梢?」
「你還是乖乖等著我的線人給你暗示,伺機而動的好。」他說著話,伸手又要來按她的腦袋,被她機警躲開。
陸聽溪私心裡覺著自己的個頭也不算很矮,並且還能再長長,被謝思言總這麼按著,不長了可怎麼好。
周氏不可能當眾說出大水沖了龍王廟這等事,那伙賊人呼嘯而去時,仍不知自己抓錯了人。
經此一鬧,壽宴自是無法繼續。各家女眷受驚不小,紛紛作辭。
謝思言一早便交代陸聽溪,等筵席闌了來找他。陸聽溪打算讓陸修業帶自己拐去別處,再伺機去見謝思言。不意陸修業還要去拜訪一位同窗,不能帶她溜達。
葉氏輕敲她腦袋:「今日折騰這一場,你竟還不乏,老老實實歸家去!」
順道隨兄長孔綸來拜會陸家眾人的孔家姑娘孔貞瞧見這一幕,突然上前笑道:「今日筵席早散,家兄正待領我四處轉轉,不知是否有幸邀五表妹一道?我也好有個伴兒。」
陸聽溪婉拒。她跟孔家這門隔房的表親並不熟稔,且謝思言在回信里說,少跟孔綸打交道。
旁觀許久的陸聽惠卻湊了過來;「五妹妹既不去,那不如我來跟表姐作伴?」孔貞可不是個愛玩的性子,尋常是不出門的,今日也不知怎的,竟有這個雅興。
孔貞不好拂了陸家面子,只好應下。
陸聽怡暗暗瞪了這胞妹幾眼,但她恍若未見。
母親今日未跟來,祖母仍讓她閉門思過。不過縱然母親在此,恐怕也會默許胞妹的舉動。母親膝下女兒只她跟陸聽惠兩個,她知道母親一心想攀上孔家這門親。
陸聽溪心知自己今日回了府便不好出門,正發急,轉頭瞧見丁白薇,當即朝她使眼色。
丁白薇會意,含笑近前:「淘淘先前答應隨我去觀花的,不如今日便去?」
陸聽溪見到謝思言時,他正安坐山澗旁的石台上,捧卷靜讀。
「世子真是好興緻。」
「『林薄叢籠,幽蔚隱藹』,」男人回首凝睇她,眸光更深,傾身,嗓音一低,「我獨愛野趣。」
他尾音揚勾,又目光灼灼,倒令陸聽溪不明所以。
野趣?什麼野趣?這就叫野趣了?
少女愣神的工夫,男人已大步至她身前。
他垂眸看向面前嫩似水蔥、瑰若夏花的少女,過了片刻,方道;「那伙賊人已挾著周氏去了順天府衙門。若一切順利,今日就能鞫問個結果出來。添上這份證據,於咱們局勢更利。」
「順天府尹是高家人,此事與高家並無牽繫,此案審結又是大功一件,照理說會秉公處置,但我仍讓楊順暗中盯著。」
陸聽溪知道謝思言說的高家指的是泰興公主的夫家。高家男丁裡頭打眼的不多,倒是女眷里出了泰興公主及其女高瑜這一對名滿京師的強勢母女。
她遲疑少頃,終是問:「世子說,孫先生此番肯出面斡旋,是否有人暗中授意?若是,那這個人又會是誰?」
「為何有此一問?」
陸聽溪抿唇:「就是……突發奇想。」
「我也不是什麼事都曉得,」男人低頭看她,「倘若當真有那麼個人,你預備以身相許酬謝大恩?」
陸聽溪聽他又這般反問,一時倒不好問下去。
她正想問謝思言回信上未道出的上策是甚,楊順忽來稟道:「世子,順天府尹本已承收訴狀,但收了一封信后,忽而改了主意,不肯接案。小的瞧著那送信之人似是泰興公主身邊的人。」
楊順提到公主時面無表情,聲音愈冷。
國朝公主桎梏甚嚴,一個公主,當真算不得什麼。
「他們尚不知要辦許家的實則是世子。小的不敢擅專,依您吩咐並未現身。眼下該當如何,請世子示下。」
她半年前見過這畫。
她時常跑去書房瞻仰小堂妹的畫作。金碧山水輝煌穠麗,又頗費工夫,小堂妹素日練手多畫淡彩、斗方,臨摹也不常臨長幅金碧山水。
她當時見那幅金碧山水大氣精麗,深得意趣,驚呼好畫,淘淘說那不過是她臨摹的,又支腮沮喪說,自己臨摹到大半時不小心出了個小差錯,心痛之下花了半日補救,把畫錯的山巒改成了雲嵐和林叢。
她看過原作,淘淘臨摹得形神兼似,只是畫錯那處大有出入。
因著特徵明顯,她一眼就看出了端倪。高瑜手裡那幅所謂真跡,是淘淘那幅臨摹之作無疑。
而真正的李昭道原作,在淘淘手裡。
高瑜見陸聽溪盯著自己的真跡看,嘴角笑意壓都壓不下:「看來五姑娘亦是慧眼識貨之人。這幅大師之作,技法已臻化境,從運筆到著色,處處見功底。可惜我技拙,只能臨得幾分形似,不得精髓。」
陸聽溪沉默。
高姑娘謬讚了。
高瑜看陸聽溪半晌不語,心下不快:「五姑娘以為然否?」
陸聽溪認真道:「然,此畫絕好。」
高瑜這才又露了笑。她拿來自己臨的那幅畫,請陸聽溪指教。嘴上說是請教,實則是等著恭維。她自覺臨得甚是到家,此番不過是順道來顯擺,否則不會等臨好了畫才來陸家。
「這畫意境高妙,著實不易臨摹……尤其那處雲嵐林叢,實在巧思,我臨到這處時,費了好大功夫才畫個大概。」高瑜道。
陸聽溪心說這不廢話嗎,那是畫錯了後來補救的,能不難畫嗎?
她當初也畫了好久呢。
高瑜見陸聽溪全無湊趣之意,正自不豫,陸修業與陸府幾個子侄俱來給祖母問安。
陸修業一眼瞧見那幅被精裱起來的金碧山水,愣怔當場。
高瑜暗暗蹙眉,問他可是覺著這真跡有何不妥。
陸修業立馬搖頭;「非也非也,此畫技法絕倫,不虧是大家之作!」
高瑜這才神色稍霽。
自陸家出來,一上馬車,高瑜就道:「母親,我花了三千兩才買來的畫就這樣送人了不說,我瞧著陸家識貨的也不多,我真想把畫要回來。」非但對她那幅真跡興緻不高,還對她的臨摹之作吝於誇讚。
泰興公主被這場風波折騰得心力交瘁,狠狠瞪她一眼:「事了了便阿彌陀佛了,你再多嘴,瞧我怎麼罰你!」
高瑜不以為意。
依她看,陸聽溪說不得是看了她的畫,自慚形穢,這才不接話。京中總傳陸聽溪畫技如何了得,她倒覺未必,趨奉陸聽溪者不在少數。
等浴佛節那日,她非帶幾幅畫作讓女眷們都長長見識不可。
最好也讓沈惟欽好生看看。
陸修業向祖母作辭后,飛也似地來尋妹妹。
「我方才險些沒忍住,你也是蔫兒壞,就那麼干看著那高姑娘把你誇得天上有地下無,」陸修業笑得前仰後合,「看不出她竟這般欣賞你,你們不做好姐妹可惜了。」
陸聽溪翻他一眼:「這事不是也有你一份?」
陸修業乾咳一聲。
這倒有一段掌故。當初他瞧見妹妹臨的那幅畫眼前一亮,不由分說順了去,拿到他常去的萬寶樓讓掌柜一觀。
萬寶樓專鬻古董字畫,掌柜趙全更是閱寶無數。他本無心之舉,但趙全看罷卻讓他出價,竟要買下,說有些主顧也愛買仿得踔絕的臨摹之作。他看妹妹那畫上落款題的亦是原作者,也沒印上私章,就高價賣與了趙全。
賣畫的銀子他全給了妹妹,還繪聲繪色地轉述了趙全的滔滔誇讚。
沒想到這幅畫兜轉一圈又回來了,只是顯然被匠人做舊了,若非老辣的行家裡手,斷難辨真偽。那高姑娘顯然功夫不到家,被人誆了還自鳴得意,臨的畫也全無靈氣,只知依葫蘆畫瓢卻不得其神,這等人還想跟他妹妹比。
陸修業笑嘻嘻:「要不我再把這畫拿到趙全那裡賣了,說不得過幾日就又回來了,咱們往後就指著這畫致富發家了。」
「那也得遇上高姑娘那樣的買主,」陸聽溪道,「我還是去跟祖母言明得好,免得鬧了笑話。」
陸聽溪將真假古畫之事稟了陸老太太,老太太正飲燕窩粥,聞言險些嗆著。
「我說你這皮猴兒今日怎這樣乖巧,原是坐聽旁人如何誇你,心裡美著呢。」老太太跟小孫女玩笑一回,丫鬟報說陸聽怡領著一眾姐妹來了。
陸聽怡進來后神思不屬,倒是陸聽惠談興頗高。
「祖母,孫女聽表兄說了個好消息,是有關浴佛節的,祖母猜是甚事?」陸聽惠笑意滿面,掠視眾人,「大伙兒也猜猜。」
她口中的「表兄」自然指的是孔綸。劉氏挨罰后,孔綸因著陸聽怡的婚事往陸家跑了幾趟,陸聽惠仗著自己是孔綸的親表妹,總藉機搭話,轉回頭就在眾人面前做出一副在孔綸面前十分得臉的架勢,得意全寫在臉上。
陸聽溪兀自慢悠悠吃櫻桃。
陸聽芝私下說,孔綸是出了名的文雅公子,脾性好,這才不跟陸聽惠計較,陸聽溪從前興許會這樣認為,但自打出了孔綸牽線順昌伯府這樁事後,她就總對這個隔房表兄存著一份疑心。
陸聽惠見姐妹之中無人應話,特特點了陸聽溪;「五妹妹素日最是機敏伶俐,不如猜上一猜?」
這等事,綸表兄說他也是才得知不久,陸聽溪更不會知曉,想破腦袋也不會想到。
陸聽惠暗勾笑,就聽陸聽溪道:「二姐是想說太後到時會讓官家女眷們入宮共與佛事?」
陸聽惠正吃櫻桃,險些咬到舌頭,驚愕看她:「你怎知的?!」
陸聽溪笑道:「二姐素日最是機敏伶俐,不如猜上一猜?」
陸聽惠聽她竟將她的話如數還與了她,偏還一副嬉笑的口吻,讓她不好較真,一口氣憋在胸口,嘴上卻還得誇她這五妹妹慧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