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第七十六章
訂閱比例≥50%可正常閱讀, 否則需等三天, 補足比例可立即閱讀 拎小雞似地將小姑娘擄到灌木叢後頭, 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謝思言威脅:「可別弄出什麼動靜來,仔細被人發現得更快。」
陸聽溪掙開他,氣鼓鼓道:「你這是做甚?還有, 我剛摘的花兒!」
謝思言掃了眼撒了滿地的茉莉花蕾,又看向氣呼呼的少女。
臉上一絲紅暈也無,這是根本沒把他當男人。
怕是在小姑娘心裡, 他還是那個兒時總無端欺負她的討厭鬼,只是個頭更高了而已。
「回頭賠你。」就是把整個山頭的茉莉花都薅光了賠你也成。
他抬頭, 少女幾步跳開, 緊緊護住自己的小籃子。
「陸老太爺找著了, 正在歸京路上。」
陸聽溪一怔, 忙問祖父如何了。
「性命無虞,但顛沛受驚總是免不了的。老爺子是南下賑災的, 差事沒辦完便沒了蹤影, 回京后必會被彈劾失職之過,甚至還會被說成是辦不了差事故意演了一齣戲以避問罪。若就此定罪,就不止是官位不保那樣簡單了。」
「不過, 我已輾轉查到雇匪劫扣老爺子的是哪個了, 只要趕在老爺子被錦衣衛送回京之前拿到證據, 就能證明老爺子是被人設計, 進而脫罪。所以要儘快取證。」
陸聽溪擔憂道:「可祖父辦差不利是事實, 當真能脫罪?」
「可以將功抵過,」謝思言看著她,「你可曾想過,老爺子為何有此一劫?」
他道:「老爺子可能查到了什麼。」
「我是來與你說接下來要做的事的,」男人朝少女招招手,「過來,離得太遠,我說話費勁。」
少女紋絲不動:「你說吧,我耳朵不背。」
男人一步上前,又堵了少女的路:「董家老太爺慶壽那日,你也要去,屆時賓客紛至,你要在女眷堆里配合我,並為自家避禍。」
陸聽溪怔住:「劫扣祖父的是董家的人?」
「不是,但那人會在董家老太爺做壽那日出現。那人擔心東窗事發,預備好了一齣戲,打算禍水東引。等事成,陸家那邊再拿出先前呂氏的供詞,差不多能為老太爺脫罪。」
謝思言將計策細細說與她聽。陸聽溪問他為何幫她取證,謝思言道:「我自有考量。」
男人熱息拂耳,低醇喉音灌擊耳鼓,引人心尖顫抖。
陸聽溪這才驚覺兩人距離過近,撤步退開些。
男人的目光在她身上繞了幾圈才起身。
陸聽溪仍想知道緣由,再問,謝思言道:「跟上回一樣,你是在協助我,只不過結果是互利的。」
「陸家此番若能安度險關,大半是孫懿德的功勞。我只想藉機查清一些事,順道剪除幾個對家。」
陸聽溪點頭,仰頭跟他懇摯道謝。不論他的初衷是什麼,終究是幫了她。
謝思言聽她言謝,似乎有些煩躁。他側頭盯著遠處的巒嶂流水,忽道:「往後不必跟我道謝。」
他又想與她說沈安以死設局的事,一陣人聲傳來。
陸聽溪聽出了甘松的聲音,一凜,忙跟謝思言道別。挎著小籃子跑出幾步,又扭過頭:「還欠著你八張肖像,下回尋機繼續補。」
少女步伐輕盈,謝思言總覺她跑起來兔子一樣。
他原地踱了幾步。
江廓是千方百計挾恩求報,他卻是千方百計地撇清,唯恐她謝他。
謝思言回來時,楊順發現他臉色不大好看,撿了他愛聽的說:「董家老爺子壽宴不遠了。」很快又能再見到陸姑娘了。
謝思言在車廂里坐定,忽而掀起湘竹簾:「去備些茉莉香片來。福建、金華、蘇州、四川四地的花茶都要,四川的花茶要以蒙頂山綠茶為茶坯,窨制五次以上的。」
楊順一怔,這四個地方是茉莉花茶的主產地,蒙頂山更是盛產名茶,世子就愛喝蒙頂山的萬春銀葉。那窨制五次以上的可都是頂級花茶,世子爺這是要備禮送人?
他正要應諾,卻又見世子擺手。
「罷了,我親自跑一趟。」
隔日,陸聽溪隨兄長出門買要做壽禮的古畫。
挑好畫,她轉去採買小食。陸修業看她挑得慢,讓她好生揀選,自己去附近買幾樣男子的配飾。
陸聽溪選罷讓夥計包好,想起銀錢都在陸修業身上,只好等著陸修業回來給銀子。
她原地等了一刻鐘左右,也沒瞧見陸修業的人影,出去尋陸修業的丫鬟也未回,她跟夥計大眼瞪小眼,正覺尷尬,忽聽夥計笑道:「那位可是令兄?」
陸聽溪回頭一望,發現並非陸修業。
這夥計方才沒見過陸修業,如今見有男子入了鋪子朝她走來,便以為那是她兄長。
永定侯世子孔綸生得風姿俊秀,上前彬彬施禮,頗為落落。見陸聽溪未有動作,他笑道;「表妹不識得我了?我便是那個擋了表妹畫樹的隔房表哥。」
謝思言從香片鋪子出來,迎頭就遇見了表兄董博延。
董博延便出身謝家四門親家董家,是京師出了名的紈絝,弔兒郎當慣了,謝思言離京求學的這一兩年,讓董博延忘記了這個表弟的可怖,瞧見謝思言懷裡兩個精緻的描金退光匣子,上前道:「這是給老爺子備的壽禮?我家那老爺子不愛喝花茶,說那是姑娘家……」
謝思言一記冷眼擲來,董博延心頭一凜,把後頭的話生生咽了回去。
他臉皮厚,賠笑幾句,又壯著膽子跟上去:「有件事還望表弟幫我一幫,我實是沒法子了。」
董家和謝家有淵源,但因謝家的超然地位,以及謝思言本人的強勢,董家人在外頭還能擺擺譜,到了謝思言跟前就成了軟腳蟹。
董博延自顧自道:「陸家那位五姑娘,表弟可還記得?」
「自打有一回見了那小美人,我這心裡就貓抓貓撓的。如今陸家不是遇上麻煩事兒了嗎?我就忖著,看能不能順勢弄個媳婦回來。但我打聽了才知,有高僧說她十五之前不宜定親,你說邪乎不邪乎?」
「哎,你說會不會是有人故意使壞,自己娶不到陸姑娘,就使了這麼個損招兒攔著陸姑娘成婚,缺德不缺德啊。」
「我還聽說近來遣媒去陸家求娶陸姑娘的子弟都倒了霉,這會不會也是……」
謝思言忽而轉頭,看了楊順一眼。
楊順頓時會意,一揮手,後頭隨行的護衛架起董博延就走。
董博延掙扎著喊:「表弟千萬記得屆時來赴壽宴啊,你離京日久,好些人都惦記你……」
楊順心道,好些人惦記世子不假,但董博延約莫主要是想提一提他妹妹,只是街面上人多,不好直言罷了。
這位董家小姐一心覺著自己嫁入國公府大有希望,挖空心思往世子身邊湊。
謝思言懷裡兩個匣子內裝著他剛買的幾罐花茶,匣子是鋪子的掌柜親自預備的。京師最貴的茶葉鋪子預備的自然是上好的描金退光漆紅木匣,只謝思言看來看去始終覺著這匣子不好看。
正思量回去換個什麼匣子好,一眼望見正相攀談的陸聽溪和孔綸,轉頭疾步徑去。
楊順只覺世子那氣勢,活像是要去捉姦,連忙跟上。
孔綸眼角瞥見謝思言,朝陸聽溪笑道:「我還要趕去府上拜會,待會兒表妹回了,我再讓人將各位表妹的禮分送出去。」言罷,行禮離去。
陸聽溪轉頭看孔綸的背影。孔綸今日是要去陸家拜會,據他說是為了她二嬸劉氏之事,不知是怎麼個說法。
「看什麼呢?」
陸聽溪耳中陡然灌入這一道清冷男聲,訝異回頭,施了禮,道:「世子怎在此?」
謝思言眸中暗色風雲幾涌,道:「我要往韋弦書院就學,出來採買些零碎。」
陸聽溪不由驚嘆。
抱璞書院創設已逾七百載,歷代修繕,乃當之無愧的國朝書院之首。謝思言先前可是在抱璞書院就學近兩年,依著魏國公的性子,謝思言若非在抱璞回回考業都拿頭名,絕回不來。
思及魏國公,陸聽溪就對謝思言生出無盡同情。魏國公謝宗臨推崇棍棒底下出孝子,聽聞謝思言但凡哪回考業不是頭名亦或被查問功課時未能令國公爺滿意,就得領一頓家法。
她幼時曾親眼見過魏國公責打謝思言。謝思言那等剛強之人,被自己父親拎著藤條抽得渾身戰慄,衣衫滲血,卻仍慘白著一張臉硬生生撐著,悶頭不吭。最後倒下時,已經人事不省。
那一年,謝思言才十歲。那等觸目驚心,她至今記憶猶新。後來卻聽聞,那並非魏國公打得最狠的一回。這種家法於謝思言而言,不過家常便飯。
謝思言的童年跟別家孩子迥異,毫無樂趣可言,有的只是念書和責打。魏國公府富埒王侯,但謝思言幼時卻沒有一樣玩具,魏國公也見不得他有貪玩的時候。
他如今才從抱璞回來幾天,又要換書院就學。
這種日子,尋常人怕是一天都過不下去。
楊順接過冷著臉的世子爺塞來的匣子,一時懵了,世子爺特特挑起韋弦書院的話頭,是要陸姑娘往下問的,陸姑娘連聲嗟嘆是怎麼個意思?
陸修業回來時,瞧見謝思言的神色,以為妹妹又跟世子起了齟齬,自家做主將妹妹買的吃食全給了世子,轉頭讓妹妹再買一份。
謝思言發現陸聽溪的口味倒是專一,這些吃食跟先前在陶然亭里擺的那些大致相同。
他不可避免地想起了他那張被供在正中央的黑白畫像。
陸聽溪見謝思言神色難言,以為他不肯領受,誰知他收了東西就作辭了。
一回府,陸聽溪就被三姐陸聽芝拉了去。
「今兒家中可熱鬧了,」陸聽芝興沖沖道,「非但來了永定侯世子,還來了沈公子的帖子,沈公子差人說稍後便到。你來得正好,沈公子的侍從剛到,帶了好些饋贈來,娘喚我們去前頭接禮。」
「什麼來得正好,」陸聽惠上前,「才到了一批。這頭一批禮必是要給祖母和三嬸一房的,哪有五妹妹的份兒,三妹快莫說了,別讓五妹妹空歡喜。」
一旁的三太太孟氏笑得合不攏嘴。
沈惟欽和左家一拍兩散,必是瞧著陸家那事不會有所妨礙,要轉而和陸家交好。沈惟欽是她三房的表親,說不得還有求娶三房姑娘的打算。她膝下兩個女兒,娶哪個都好。
沈惟欽畢竟是楚王的孫兒,她若做了他岳母,那就是王府的親家。
禮物分兩批,第一批自是給老太太和三房的,這是毋庸置疑的。如今老太太、大嫂葉氏、各房姑娘並府上有頭臉的下人全到了,她猶嫌不夠,恨不能把闔府的人都叫來,仔細瞧瞧她三房的排場才好。
她許久沒有這樣長臉的時候了。
陸聽惠拉著三房的堂妹陸聽芊,含笑說事先跟她定下,等拆了禮,讓她頭一個看。
侍從獻禮於老太太后,陸聽溪發現那個捧著禮單的長隨仿似往她這邊看了一眼,又叮囑身邊侍從幾句。
三老爺不在,孟氏見幾個小廝又抬了一撥禮進門,整了裙釵,喜滋滋上前招呼:「就擱到折屏那邊,過後我再著人搬到三房去。」
因著特徵明顯,她一眼就看出了端倪。高瑜手裡那幅所謂真跡,是淘淘那幅臨摹之作無疑。
而真正的李昭道原作,在淘淘手裡。
高瑜見陸聽溪盯著自己的真跡看,嘴角笑意壓都壓不下:「看來五姑娘亦是慧眼識貨之人。這幅大師之作,技法已臻化境,從運筆到著色,處處見功底。可惜我技拙,只能臨得幾分形似,不得精髓。」
陸聽溪沉默。
高姑娘謬讚了。
高瑜看陸聽溪半晌不語,心下不快:「五姑娘以為然否?」
陸聽溪認真道:「然,此畫絕好。」
高瑜這才又露了笑。她拿來自己臨的那幅畫,請陸聽溪指教。嘴上說是請教,實則是等著恭維。她自覺臨得甚是到家,此番不過是順道來顯擺,否則不會等臨好了畫才來陸家。
「這畫意境高妙,著實不易臨摹……尤其那處雲嵐林叢,實在巧思,我臨到這處時,費了好大功夫才畫個大概。」高瑜道。
陸聽溪心說這不廢話嗎,那是畫錯了後來補救的,能不難畫嗎?
她當初也畫了好久呢。
高瑜見陸聽溪全無湊趣之意,正自不豫,陸修業與陸府幾個子侄俱來給祖母問安。
陸修業一眼瞧見那幅被精裱起來的金碧山水,愣怔當場。
高瑜暗暗蹙眉,問他可是覺著這真跡有何不妥。
陸修業立馬搖頭;「非也非也,此畫技法絕倫,不虧是大家之作!」
高瑜這才神色稍霽。
自陸家出來,一上馬車,高瑜就道:「母親,我花了三千兩才買來的畫就這樣送人了不說,我瞧著陸家識貨的也不多,我真想把畫要回來。」非但對她那幅真跡興緻不高,還對她的臨摹之作吝於誇讚。
泰興公主被這場風波折騰得心力交瘁,狠狠瞪她一眼:「事了了便阿彌陀佛了,你再多嘴,瞧我怎麼罰你!」
高瑜不以為意。
依她看,陸聽溪說不得是看了她的畫,自慚形穢,這才不接話。京中總傳陸聽溪畫技如何了得,她倒覺未必,趨奉陸聽溪者不在少數。
等浴佛節那日,她非帶幾幅畫作讓女眷們都長長見識不可。
最好也讓沈惟欽好生看看。
陸修業向祖母作辭后,飛也似地來尋妹妹。
「我方才險些沒忍住,你也是蔫兒壞,就那麼干看著那高姑娘把你誇得天上有地下無,」陸修業笑得前仰後合,「看不出她竟這般欣賞你,你們不做好姐妹可惜了。」
陸聽溪翻他一眼:「這事不是也有你一份?」
陸修業乾咳一聲。
這倒有一段掌故。當初他瞧見妹妹臨的那幅畫眼前一亮,不由分說順了去,拿到他常去的萬寶樓讓掌柜一觀。
萬寶樓專鬻古董字畫,掌柜趙全更是閱寶無數。他本無心之舉,但趙全看罷卻讓他出價,竟要買下,說有些主顧也愛買仿得踔絕的臨摹之作。他看妹妹那畫上落款題的亦是原作者,也沒印上私章,就高價賣與了趙全。
賣畫的銀子他全給了妹妹,還繪聲繪色地轉述了趙全的滔滔誇讚。
沒想到這幅畫兜轉一圈又回來了,只是顯然被匠人做舊了,若非老辣的行家裡手,斷難辨真偽。那高姑娘顯然功夫不到家,被人誆了還自鳴得意,臨的畫也全無靈氣,只知依葫蘆畫瓢卻不得其神,這等人還想跟他妹妹比。
陸修業笑嘻嘻:「要不我再把這畫拿到趙全那裡賣了,說不得過幾日就又回來了,咱們往後就指著這畫致富發家了。」
「那也得遇上高姑娘那樣的買主,」陸聽溪道,「我還是去跟祖母言明得好,免得鬧了笑話。」
陸聽溪將真假古畫之事稟了陸老太太,老太太正飲燕窩粥,聞言險些嗆著。
「我說你這皮猴兒今日怎這樣乖巧,原是坐聽旁人如何誇你,心裡美著呢。」老太太跟小孫女玩笑一回,丫鬟報說陸聽怡領著一眾姐妹來了。
陸聽怡進來后神思不屬,倒是陸聽惠談興頗高。
「祖母,孫女聽表兄說了個好消息,是有關浴佛節的,祖母猜是甚事?」陸聽惠笑意滿面,掠視眾人,「大伙兒也猜猜。」
她口中的「表兄」自然指的是孔綸。劉氏挨罰后,孔綸因著陸聽怡的婚事往陸家跑了幾趟,陸聽惠仗著自己是孔綸的親表妹,總藉機搭話,轉回頭就在眾人面前做出一副在孔綸面前十分得臉的架勢,得意全寫在臉上。
陸聽溪兀自慢悠悠吃櫻桃。
陸聽芝私下說,孔綸是出了名的文雅公子,脾性好,這才不跟陸聽惠計較,陸聽溪從前興許會這樣認為,但自打出了孔綸牽線順昌伯府這樁事後,她就總對這個隔房表兄存著一份疑心。
陸聽惠見姐妹之中無人應話,特特點了陸聽溪;「五妹妹素日最是機敏伶俐,不如猜上一猜?」
這等事,綸表兄說他也是才得知不久,陸聽溪更不會知曉,想破腦袋也不會想到。
陸聽惠暗勾笑,就聽陸聽溪道:「二姐是想說太後到時會讓官家女眷們入宮共與佛事?」
陸聽惠正吃櫻桃,險些咬到舌頭,驚愕看她:「你怎知的?!」
陸聽溪笑道:「二姐素日最是機敏伶俐,不如猜上一猜?」
陸聽惠聽她竟將她的話如數還與了她,偏還一副嬉笑的口吻,讓她不好較真,一口氣憋在胸口,嘴上卻還得誇她這五妹妹慧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