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第六十章
訂閱比例≥50%可正常閱讀, 否則需等三天, 補足比例可立即閱讀 沈惟欽冷臉片刻, 倏而笑道:「得罪了。」言罷鬆手, 回了先前的位置坐下。
謝思言吩咐車夫仍舊行路,慢條斯理用茶:「閣下適才提起什麼好玩好動的小姑娘,不知其意何在?莫非是有了心儀之人,想琢磨琢磨小姑娘的心思,轉去討好心上人?」
「我縱要討好心儀的姑娘, 也不來向世子取經。世子既未定親又無家室,怕比我更是不如, 我問了也是徒勞。」沈惟欽笑道。
他語似玩笑, 面上卻無諧謔之色。
謝思言捏著茶盞的手指微收, 少刻,擱了茶盞:「尊駕莫急,說不得即刻就有人要為尊駕牽紅線。等尊駕成了婚,我少不得還要向尊駕討教幾句寵妻心得, 為我將來成婚預備著。還望尊駕屆時不吝賜教。」
這便是已然洞悉泰興公主嫁女意圖, 拿高瑜噁心他。
沈惟欽笑意漸斂, 目光轉冷,不再言語。
到得公主府門外, 謝思言遞了樣東西給楊順, 依舊喝茶翻書。
沈惟欽暗瞥了眼角落裡的箱篋, 回身下車。
立在公主府門口等待時, 沈惟欽喚來厲梟。
「等謝思言下車, 你就著人借故近前,想法子看看車內情形。」他目視前方,淡淡道。
厲梟道:「小爺怎知謝思言會下車?若他始終不下車,是否要引他下來?」馬車裡那位可是連一星半點挪地方的意思都無。
沈惟欽道:「他會下來。」
下人報說沈惟欽到了,泰興公主下令將人領進來,又有人遞了封帖子進來。
泰興公主打開一看,面色陡沉。
高瑜問出了何事,泰興公主一眼瞪來:「都是你惹的禍根!」將帖子甩給她。
高瑜指尖蔻丹未乾,還包著帕子,不便看帖,讓丫鬟念與她聽。聽了開頭她便怔住,竟是謝思言的帖子!
謝思言說,他已知曉泰興公主插手順天府審案之事,公主但凡是個聰明的,就作速罷手,否則他必讓她悔之不及。
字字鋒銳,句句威脅。
高瑜知道謝思言手段萬端,說到必做到,況且她母親這回確實不佔理。
「他跟陸家又無甚過硬交情,若非你從前惹了他厭惡,他怎會管這等閑事!」泰興公主怒道。
憑著謝思言的本事,大可徑直差人去順天府衙門,只要知會一聲,順天府尹自會丟開她的命令,接下案子。他這般兜圈子,說什麼讓她罷手,不過是想管了閑事再給她添一把堵。
謝思言說他稍後登門,泰興公主不敢拒之門外,頭疼一回,傳命出去迎接魏國公世子。
此時,又有人來稟說陸家五姑娘前來拜訪。
泰興公主知這是沖著今日之事來的,額頭青筋直跳,想了一想,傳命將人領進來。
陸聽溪才在大廳站穩,就聽外頭有人通傳說沈惟欽到了。
高瑜的目光在陸聽溪臉上定了少頃,側頭跟泰興公主耳語幾句。泰興公主蹙眉,斥她一句,讓陸聽溪暫轉去廳內那扇填漆描金百寶屏風后。
沈惟欽入得廳來,施禮:「楚府鎮國將軍惟欽拜見堂姑母,堂姑母萬安。」
陸聽溪將外頭動靜聽了個一清二楚。
沈惟欽的這個爵位與自稱,大有講究。
國朝定製,親王爵位由親王世子承襲,其餘諸子封郡王;郡王爵位由郡王嫡長子承襲,其餘諸子授鎮國將軍;鎮國將軍爵位不可承襲,其子全部降等襲爵,授輔國將軍,孫輩仍降等襲爵,代代推之,一直降到奉國中尉為止。
宗室爵位以親王為尊,郡王及其之下的爵位的正式全稱均以本支親王封號開頭,以別宗室脈系。譬如沈惟欽的祖父是楚王,便是楚王一支,沈惟欽的父親封郡王,封號武陵,全稱是謂楚府武陵王,自稱時加名諱,略去國姓。
不過沈惟欽將來就是楚王了。
泰興公主客套幾句,直奔正題:「今日喚你過來,不過閑話幾句家常——你與左家之事,我略有耳聞。你如今也到了成婚的年紀,不知你母親可另為你物色了親事?」
高瑜坐在泰興公主身側,暗暗打量沈惟欽。
她向有識人之能,沈惟欽絕非池中物。這種人名利心極強,不會推拒她這門親事。李氏是個沒主意的,事事聽兒子,沈惟欽點頭,這事就成了。
她又掃了眼屏風。
她跟那些世家千金語不投機,先前也只見過陸聽溪一回,那還是四五年前的事,儘管她後頭也對陸聽溪的貌美與才高之名有所耳聞,卻也並未放在心上。
而今的陸聽溪已長成亭亭少女,瑰姿玉色,容音皆妙,她方才乍見之下,心驚不已。
頭一個反應就是不能讓沈惟欽瞧見她,雖然沈惟欽應當已在去陸家拜會時見過了陸聽溪。
她讓陸聽溪立在屏風后,有個隱微的小心思。
她虛榮心重,又一貫不喜比自己風頭盛的女人,她想讓陸聽溪親眼看著前幾日才與陸家攀交的沈惟欽,今日轉過頭來對她們母女俯首帖耳。
所以她讓母親現在就挑起話頭。沈惟欽不會不明個中隱義,實無理由拒絕。
「此事不勞姑母費心。侄兒此次前來,是為陸家之事。」沈惟欽一句帶過泰興公主挑起的話頭,反而徑直提起了陸家之事。
泰興公主母女二人俱是一愣。
高瑜幾乎失態站起,沈惟欽莫非前頭十幾年只顧著暗地裡勤用功、明面上扮紈絝,在姻緣事上格外遲鈍?
泰興公主自覺失了顏面,忍了幾忍,終是將話說得更淺白了些:「姑母瞧著你是個好的,不過暫且時運不濟罷了。姑母也不大看重什麼爵祿官位,你們這些小輩,為人踏實信靠才最要緊——不如我明日將你母親請來,計議一下你的婚事……」
「侄兒已說了,此事不勞姑母操心,」沈惟欽抬頭,神色冷然,「姑母的圈子兜完了,便來說說陸家之事;若還沒兜完,姑母自說自的,侄兒只作不聞便是。」
「你……可真本事……好樣的!」泰興公主氣得語無倫次,張口要喚侍衛,卻陡然想起眼前這個是她的堂侄兒,不是那些能任由她宰割的尋常之輩。
錦屏后的陸聽溪往泰興公主的方向瞥了眼。
她聽聞這位公主實則並不受今上待見,只是因著是唯一一個如今尚在世的公主,行事格外跋扈。
高瑜忽而步至沈惟欽身前,朝他使眼色:「表兄縱惱母親信中言語強硬,也不當如此意氣。表兄何必為自己樹敵?快些認個錯……」
是了,沈惟欽也是個傲到骨子裡的,母親言語一向強硬,怕是在信中惹惱了他——他不肯接母親的話,她只能想到這麼一個緣由。
「高姑娘,」沈惟欽冷哂,「一個公主插手衙門公事,無論擱到哪裡,你們都不佔理。如今非但胡攪蠻纏,還讓我認錯,你們若實在不肯要臉面,不如我出去貼個告示為高姑娘招親?就說高姑娘年既及笄,尋婿不得,茲以張榜,納賢招親,如何?」
竟是改稱高姑娘,連表妹都不叫了。
高瑜已是氣得口不能言,面色陣紅陣白,牙關緊咬。
這都是些什麼話!
立在屏風之後的陸聽溪挪了挪步。
沈惟欽這番作為,倒有些像沈安。沈安長於市井,嘴皮子伶俐得很,她曾見他與一小廝爭持,氣得那小廝要撲上去撕他的臉,沈安似是霎時被那氣勢懾住了,扭頭瞧見她,逃命似地跑來,哆哆嗦嗦讓她救他。
落後她命人將那小廝拉走,沈安對她千恩萬謝,又叫住她,赧然自道他而今只能做些雜活,總被前院那伙吃乾飯的欺壓,想去她兄長身邊做個書童。
陸修業那會兒確實缺個書童,但沈安這等來歷的顯然輪不上這差事,沈安自家也知,遂懇求她給他個機會,他識得幾個字,頭腦也活絡,最是合適不過。
他又說,他知她仍對他不放心,等他做了陸修業的書童,他就能時常在他們這些主子跟前露臉,也便於他們考察他的人品。
他見她不表態,作勢要下跪拜她,卻剛好露出補丁疊補丁的一塊衣袖。那不知打了幾層補丁的袖子已被磨破,內里一片烏青淤血的傷口隱約可見,像是新傷。他撤肘避開她的視線,局促訕笑。
寒酸可憐。
她想了一想,答允向父兄推薦他。轉回頭想起沈安說前院有幾個吃乾飯的,著人一查,果有幾個作威作福、偷奸耍滑的小廝。她讓母親辦了那幾個小廝,那幾個小廝倒也認罪,只是反指沈安刁滑,可恨他們並無證據。
謝思言也說過,沈安此人工於心計。她幼時懵懂,年歲漸長后,也漸有此認知。但沈安的確洗心革面,並未做甚不軌之事,還為陸家出過不少力,陸家便一直留用他。
外頭劍拔弩張,久久相持不下,陸聽溪站得乏了,悄悄蹲身舒活筋骨。
沈惟欽正與泰興公主母女對峙,忽瞥見那扇填漆描金百寶屏風邊沿,一小截綉著薔薇寶相的淺色裙角順著光潔的大理石地磚劃出一點,像個尾巴尖。後頭這尾巴的主人後知后覺發現自己露了餡兒,一把將裙角扯回,那淺色的尾巴尖便沒再劃出。
謝思言往公主府內行去時,楊順大氣都不敢出。
世子爺為了在人前避嫌,不便與陸姑娘一同入府,須稍待片刻。陸姑娘此番到的時候太巧了,竟正碰上沈惟欽。
世子爺方才等在外頭時,幾乎把手裡的茶杯捏碎。
謝思言到得大廳門口,先往裡掠視一圈。
目光在錦屏處定了定,又冷眼寓目沈惟欽。
欲待提步,正聽見泰興公主怒道:「我就以陸家之事拿捏你了,你奈我何?陸家老爺子不幾日便被錦衣衛押回京了,我想法子拖也能將這案子拖個十天半月,我倒要看陸家屆時如何!」
「我才要看看公主屆時如何跟祖宗交代,」謝思言大步入內,「太-祖早有嚴令,後宮不得干政,后妃尚且如此,公主莫非就高一等?國朝自立國之初便代代謹遵,公主竟偏要違忤,膽量不小。」
他字句鏗鏘沉定,語聲冷得砭骨:「亦或者,公主認為自己嫁了人便不受宗室約束了?那不如我將公主幹政之事公之於眾,讓今上將公主褫奪封號、廢為庶人,公主以為如何?」
祖父失蹤后,陸續有幾戶勛貴家的孟浪子弟著人來傳話說,若陸家肯以她的親事為交換,他們便可請家裡幫忙疏通打點,陸家將人全轟了出去。今日怕是又來了一撥。
不過這幫人約莫過不久就該消停了。她聽聞遣媒來陸家無理取鬧的子弟無一例外遭了秧,不是被自家老子打個半死,就是出門摔斷腿,邪乎得很。
「你廓表哥今兒還勸我不必憂心,說你祖父這事不日便能平息,但願借他吉言。」葉氏嘆道。
她將女兒拉進懷裡,撫著她的背脊:「雖說你再過兩年才十五,但娘也幫你留意著。等你祖父這事過去,娘便幫你仔細挑挑,必定給你選個頂好的夫婿。」
葉氏低頭一看,見女兒面上全無羞赧之色,顯是又神遊天外去了,神色一僵。
她這女兒和別家姑娘不一樣。別家姑娘瞧見俊美少年郎都是含羞帶怯,她家女兒偏偏無動於衷。她猶記得有一回,淘淘正坐在園子里對景作畫,家裡來了貴客,內中有個樣貌風流的公子,是永定侯府世子,府上幾個姑娘都挖空心思露臉兒,淘淘倒好,跟人家行了禮就該做甚做甚。後頭終於從椅子里起來,卻是上前說人家擋了她的視線,請人家去別處看景去。
她至今都記得永定侯世子當時那神情。
葉氏嘆息,罷了,女兒年歲還小,興許過幾年就開竅了。
陸聽溪一回到物華院,就開始給甘松和檀香兩個丫頭交代差事。
「姑娘讓奴婢們盯著二太太?」甘松滿面不解。
陸家統共三房,她們太太是長媳,底下的二太太和三太太雖則平日里和太太偶有齟齬,但大面兒上過得去,三個房頭也算是相安無事,近來沒聽說二房和大房這邊有甚衝突。
「你們盯著便是,旁的不需知曉。」
檀香與甘松一道應諾。檀香便是今日跟隨陸聽溪入桃林的丫鬟。她站得遠,不知究竟,但這不是她該操心的事。
她只是有些為自家姑娘著急。京城上下怕是沒有不想嫁給謝世子的千金閨秀,陸家和謝家有一層拐了百八十道彎的親戚關係,關係不硬,但能和謝家有這層牽扯已是羨煞旁人了,她家姑娘又生得玉人一樣,還和謝世子有些交情——在她看來,互為對頭也算交情。何況謝世子只是嘴上不饒人,實則並未為難過姑娘。
若她家姑娘多留個心眼,未必就入不了謝世子的眼。要是嫁入謝家,她家姑娘往後在這京城裡就能橫著走了。
亦且,謝家乃朱輪華轂的百年豪門,家中金山銀山幾輩子都花不完,姑娘若做了謝家少奶奶,且是富極貴極,京中那些千金小姐怕都要眼紅得滴血。
陸聽溪卻在為祖父暗禱。
祖父自該逢凶化吉,否則好人沒有好報,豈非沒了天理。
祖父雖居高位,但自來耿介,仁澤廣被。有一年雪災,祖父往京師周邊諸縣賑濟,見百姓房屋坍塌,夜宿雪地,而朝廷的賑濟銀遲遲不下,當即將自己在附近添置的莊子並兩處宅邸讓出來,給災民安置,又自掏腰包多設了幾處粥廠,保障百姓得以果腹。
祖父對家中男孩要求嚴苛,貫來不苟言笑,對女孩卻頗親和慈愛,祖母常打趣說,在祖父那裡只有女孩兒是親生的,男孩兒全是撿來的。
約莫因著她是最小的孫女,祖父對她頗多偏疼,在她面前時常顯出小孩性情,還三不五時塞體己銀子給她。此番南下,祖父臨行前還私下裡問她想要什麼,他給她捎帶。
祖父還說要回來跟他們一起過端午,如今卻是歸期未有期。
分派了差事,她又開始思量揭露江廓的事。只她累了一整日,實是乏了,沾著枕頭就睡著,也沒想出個章程來,於是翌日往學里去的路上,繼續琢磨。
陸家給姑娘們預備的學堂在外院,她為了活動筋骨,習慣步行一段路,等到了垂花門再坐上軟轎。
她預備下抄手游廊時,正遇上二嬸劉氏。
劉氏向來心高氣傲,又因親外甥是永定侯世子,覺著自己是妯娌里獨一份,對於長嫂葉氏掌家私下頗多微詞,也給葉氏使過絆子,但上頭有陸老太太鎮著,後來倒也收斂著。加之永定侯那邊漸漸和她疏淡下來,劉氏只能越發討好陸老太太。
陸聽溪其實至今也不明白劉氏和她祖父的失蹤能有何干係,但既然謝思言那般說,她防著盯著劉氏便是——謝思言那樣的人,是不屑於污衊一個后宅婦人的。
劉氏與她搭了幾句話,便領著僕婦過去了。陸聽溪剛走了幾步,就聽見身後傳來劉氏的呵斥聲,回頭一看,一個丫頭瑟瑟跪在劉氏腳邊求饒,劉氏似是怕引來眾人目光,吩咐身邊的婆子將那丫頭拽起來,沉著臉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