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第五十二章
訂閱比例≥50%可正常閱讀, 否則需等三天, 補足比例可立即閱讀 「可是有事問我?」謝思言回身看向乖巧立著的小姑娘。
「世子英明。」
謝思言聽她又喚他「世子」, 道:「你總這般稱呼,我倒有些不慣。你從前如何喚我來著?」
陸聽溪一凜, 以為他要跟她算舊賬, 岔題道:「世子若暫不欲說旁事, 不如先計議繼后之事。」
少女嗓音嬌軟, 男人卻被她這連聲的「世子」喚得沉了臉, 瞥了眼始終與他保持距離的少女,面色更沉,重新坐回石台:「繼后之事不急, 先將眼前這件辦妥。」
「你要問何事……」
他聲音愈來愈低, 又兼有風,陸聽溪支棱起耳朵也難以聽清,不自覺步步靠近。等終於能夠聽清, 已是立在他身前兩步處。
陸聽溪驚詫望他,這是腎虛嗎?
她提了他那封回信,問上策是甚。
「上策便是讓順昌伯那邊回絕孔綸,陸家不沾手。橫豎如今議親之事只在私下,知曉之人不多, 孔綸攬事不成,臉上無光, 更會囑人守口如瓶。這整樁事做下來, 對陸家絲毫無損。」
「至若如何讓順昌伯府那邊回絕孔綸, 我方才忽然想到個主意,」謝思言話鋒陡轉,「你為何不想讓陸家結這門親?」
陸聽溪自然不能說主要是因著一個夢,只道是陸聽怡已有了心儀之人。
謝思言眸光一轉;「崔鴻赫?」
陸聽溪一驚:「世子怎知?」
「已有心儀之人卻遲遲沒個動靜,大抵只有一個緣由,便是家世不匹。陸聽怡一個閨秀,見的男人不多,範疇有限。諸親之中,陸家常往來的多是家世相差不遠的;世交之中,才貌雙全的適齡未婚子弟也是有數的,再兼家世尷尬,崔鴻赫最符。」
謝思言一貫絕頂聰明,但有一點,陸聽溪覺著不可思議,謝家與崔家並無往來,崔鴻赫也並非聲名鵲起的大才,她又是臨時提起,他是如何知道崔鴻赫的詳明景況的?
男人掃一眼便知少女在想甚:「我前幾日已到韋弦書院就學,崔鴻赫是我的同窗。」
他見少女欲言又止,傾身:「想說什麼?」
少女輕抿唇角:「世子念書辛勞,還當多多休息,妥善飲食……」
男人嘴角漸漸勾起一抹極淺的笑:「好。」
他面上極少見笑,莞爾之下,如堅冰初融,晃了人眼。
可陸聽溪的話還沒說完,她是想說,讓他好生保重身子,要不下回說話再有氣無力的,她聽不清太難受……
「我也有話交代你。」
他不動聲色掃了眼少女鼓囊囊的胸:「我今日聽見你跟丁家姑娘談論木瓜渴水,木瓜是好物,尤其青木瓜,你平日無事,可多吃些。」
他素日所言不過諧謔,少女這兩年無論身量還是身形實則均已抽開,纖腰不盈一握,胸前險峰怒聳,把衣襟撐得仿似要暴裂開。只他私心覺著,那一對嬌桃還能更豐盈些。
陸聽溪受教點頭。
兩人說著話,楊順折返,跟謝思言附耳道:「小的查著了,泰興公主那頭的人從順天府衙門出來后,轉去公主府復命。不多時,泰興公主又差人出去送信,這回是送到……景豐衚衕,沈惟欽如今落腳的那處宅子。」
楊順稟事時略有遲疑,泰興公主和沈惟欽雖同為宗室,但卻是八竿子打不著的,泰興公主給沈惟欽送信做甚?
謝思言忽問:「沈惟欽前幾日可是進了一趟宮?」
楊順點頭稱是。
謝思言面現瞭然之色,將書卷遞與一旁的書童,說自己要去一趟公主府,讓陸聽溪暫歸家去。
陸聽溪卻是不肯,第二樣證據眼看著就要到手,卻出了岔子,祖父歸期在即,她回家也是惦記著這事。況且,謝思言的上策並未說完。
「我在此等世子的消息。」她仰起腦袋看他。
謝思言見小姑娘眼巴巴瞅著他,略思忖,道:「要不你隨我一道過去。」
公主府里,泰興公主正倚在美人榻上,看著丫鬟給高瑜塗蔻丹。
「那沈惟欽不過是個鎮國將軍,你竟也能瞧得上眼?」
「雖說爵位暫且不高,但勝在生得好,母親見了便知。亦且,女兒著人查了沈惟欽其人,發現此人著實有趣兒。他從前不過是個招貓逗狗的膏粱子弟,不過兩月,脫胎換骨,母親以為是為何?」
泰興公主攢眉;「你是說……」
「想來,他大病那一場跟他那嫡兄脫不了干係。蟄伏多時,忍辱含垢,一朝得機,自會一鳴驚人。我瞧著沈惟欽是不肯再忍了,青雲直上指日可俟。趁他如今尚未發跡,女兒與他些恩惠,他自會感恩戴德,將女兒當菩薩供著。將來哪怕他身邊鶯燕成群,女兒的位置也永遠無人可代。」
泰興公主道:「就怕他是個忘恩負義的。有些男人出身微賤,發跡后厭棄髮妻、不見舊友,便是因為這些人見過他從前卑如蓬麻的落魄。」
「沈惟欽不是那等人。他自小受氣,性子冷淡,但凡得些真心關懷,就會湧泉相報。」
泰興公主嘆道:「但願如你所言。只是,這種男人野心大,回頭怕是了不得,為娘怕你難以掌控他。」
「這等男人才好。那些個綿軟的窩囊廢有個什麼意思,女兒且是瞧不上。」
泰興公主見女兒似主意已定,道:「罷了,我且看看他究竟如何。若果真是人中龍鳳,娘便著人去他娘李氏那裡透些風聲,這事也就成了。」
沈惟欽那副冷淡模樣不過是做給人看而已,她泰興公主的女兒瞧上他,是他的福分,旁人求都求不來的恩典。他們母子兩個就得千恩萬謝地接著,故而她認為,只要她女兒點頭,這門婚事就算是成了。
只是在見沈惟欽前,她得先給個下馬威震他一震,這也是她為何不直接一張帖子把人叫來而要兜怎麼個圈子的緣由。
母女兩個正說笑,丫鬟來報說信已送到了景豐衚衕那邊。
「如今端等著他上門來了,」高瑜笑道,「母親屆時好生瞧瞧他是個怎樣的人物。但凡咱們這邊露出點意思,他的態度一準軟下來。這親事得及早定下,若是被旁人佔了先,豈非不美。」
人間四月,景豐衚衕里的西府海棠與垂絲海棠相繼盛開。
李氏端了燕窩羹邁入兒子書房時,正見兒子在燒信。
李氏詢問究竟,沈惟欽答非所問:「我出門一趟。」
李氏擱了托盤,疾走上前攔住他:「你這又是去做甚?你自入京之後,何曾干過一樁正經事!鎮日里不是悶在書房便是出門亂逛,你不是要考科舉?怎不去尋處就學去?再不然,定門親事也是好的,娘還盼著抱孫……」
沈惟欽突然轉頭,冷聲道:「我說了許多回,我的事,母親不要多做過問。」
李氏尚未及喚人來拉住他,人已徑出了門。
李氏真正是唇焦口燥呼不得。兒子自來是她唯一的指靠,她拿不準兒子如今的心思,爭奈自己是個軟糯性子,只能佇望興嘆。
沈惟欽一路大步疾行。
他方才燒的是泰興公主派人送來的信。信極短,但字字句句皆透凌人之勢。
泰興公主在信中說,聞他抵京後過從最密者唯陸家耳,今日董家之事攸系陸家,她已著順天府尹暫緩接案。又另起話頭,說春夏之交,正是觀花飲宴之際,她是他堂姑母,自他入京后尚未盡過地主之誼,今日恰有餘暇,邀他過府一敘。
這哪裡是邀請,分明是威逼,欲以陸家之事拿捏他。
什麼東西!
沈惟欽冷笑。他也不知自己為何反應這樣激烈。他只要一想到泰興公主那頤指氣使的口吻,就戾氣沖頂。
轉過照壁,將至大門,沈惟欽甫一抬頭,就瞧見一輛間金飾銀的蟠螭錦帷馬車停在門外。
旁側的斑竹帘子被隨行從人恭敬掀起,沈惟欽想了少頃,記起了來者何人。
上巳那天,他在石景山被此人一塊石子攔了去路,今日董家壽宴上,他瞧著此人眼熟,問了方知,這位就是赫赫有名的魏國公世子。
謝思言不欲多言,徑直道:「我知閣下欲往公主府,不如一道。」
沈惟欽盯著謝思言的馬車看了須臾,點頭道可。
謝思言的車駕正要啟行,卻忽被沈惟欽攔住。
「世子且慢,我出來得急,未及備好車馬,恰逢著世子,不如順道搭了世子的車駕。」
謝思言眸色冷了幾分:「多有不便。閣下吩咐下人慢慢備著便是,我先行一步。」
沈惟欽絲毫不讓:「不過就手兒的事,世子若執意不肯,我不免要懷疑世子車內藏了什麼不可告人的隱秘,世子說是也不是?」
謝思言目如邃海,冷冷睨著沈惟欽時,暗潮渦旋翻攪涌流。
須臾,他揮開阻住沈惟欽的護衛。
沈惟欽甫一入車廂,一陣蜜甜的糕點香氣便摻著甘美果香迎面襲來。
沈惟欽掃了眼紫檀梅花小几上幾樣花樣別巧的羹果糕餅,坐下道:「瞧不出,世子還愛吃這些甜膩膩的東西。」
謝思言只管悠悠吃茶,並不理會他。
「我從董家出來時,遠遠瞧見五表妹上了丁家女眷的馬車,並未隨大夫人回府。世子說,這些好玩好動的小姑娘們,都愛往哪兒去?」
沈惟欽自顧自漫談,掃視四周。
馬車極大,即便再納十人,也依然寬轉。車廂內的迎枕、靠褥等物俱屬清一色上品妝花緞,金地四合如意天華錦紋地衣滿展腳下,一直延伸至車廂後頭東西兩隅。
沈惟欽的目光落在了西北角的一口箱篋上。
謝思言坐得偏西,喝茶時,一側手肘時不時搭在那箱篋之上。
沈惟欽突然起身,一步上前,手指飛快扣住箱蓋邊沿:「世子出門還帶口箱子,不知內中所盛何物?」
他不敢看世子的神情,當下飛快後撤一步,恨不能把自己縮成個球滾出去,免遭池魚之殃。
那道高拔身影漸漸靠近,最終在蹲坐著的陸聽溪身前停下,將小小一隻的少女整個納入他投下的陰影中。
日已西斜,夕照半掃,少女柔軟烏髮如雲若緞,嫩黃襦裙在身周堆疊成粼粼細浪,融了霞光輕輝,宛若明麗繁花臨水,似有暖香氛氳。袖口環綉精緻靈芝紋,露出一截纖秀奶白的細瘦腕子。
謝思言逆光而立,低頭看去,越發覺著少女嬌小。
少女人如其名,眼眸烏黑純澈,如洌洌清溪,腦袋上扣著一頂碩大斗笠,似要將她整個人蓋住。俯視之下,根本瞧不見她的小臉。
跟一朵小蘑菇似的。
須臾,小蘑菇動了。
她起身向謝思言行禮。謝思言問她方才可是一時沒認出他,她點頭稱是。
楊順在一旁揩汗。
陸聽溪仰著腦袋估摸謝思言的身量,越看越惆悵。
謝思言的個頭躥得太快了。她猶記得她小時候並不比謝思言矮多少,當時她還一心盼著有朝一日自己的個頭能趕超謝思言,而後居高臨下拍著謝思言的肩朝他扮鬼臉,氣死他。
她覺得那一丁點個頭差距完全不成問題,她多吃幾碗飯就能超越,於是發奮之下,用飯比進學都認真,結果兢兢業業吃了一個月,個頭沒怎麼長,反而吃出了雙下巴,她擔心謝思言嘲笑她,那陣子都不敢出門。
後來她眼看著謝思言個頭長得飛快,快得她懷疑謝思言戳破房梁指日可待。謝思言的個頭如有神助,她的卻彷彿被封印了。
陸聽溪不明白,為何過了一定年歲,男孩反而比女孩長得快。
男人見少女小臉上神色瞬息萬變,最後蹙眉盯著他,彷彿陷入了某種苦惱。
陸聽溪方才打量他之際,他實則也在打量她。
近兩年不見,陸聽溪已從小女孩長成了半大少女,容姿昳麗,水蔥一樣鮮嫩,身形也抽開了。
尤其是胸前的變化,他記得他上回見她時,還沒有這樣驚目的高聳險峰。一對豐腴花房下面,是不盈一握的蜂腰,再過些時日,還不曉得是怎樣的攝魄勾魂。偏她對自己的誘惑懵然不知。
男人眸色越發深濃。
謝思言語氣難辨:「許久不見,變慫了不說,連記性也不好了。你那麼討厭我,怎會認不出我?不是說我化成灰你也認得?」
陸聽溪抿唇。
她方才乍然之間沒有認出謝思言,一是因為他個頭又躥高了,二則是因為他的容貌氣度略有變化。
越發俊美內斂了。雖然他總欺負她,但不得不承認,縱放眼天下,這人的風姿氣宇恐也無人可出其右。
她覺得她不用繼續刨了——她再度陰差陽錯達成了提示。既是已見著了人,她便可歸家了。
謝思言卻是堵了她的去路:「方才刨什麼呢?」
他音色低沉,尾音微揚,似藏烈的醇酒。
陸聽溪支支吾吾說不出個所以然,謝思言側頭往她刨出的坑裡看,又仗著身高臂長,劈手來奪她的小鏟子。陸聽溪躲閃時無意間後退,一腳踏上土坑邊緣,身子瞬時失衡。
謝思言眼疾手快,一把拽住她,順勢將人扯到自己懷中:「你挖坑是要埋自己?」
陸聽溪唬了一跳,站穩后,即刻退後。
少女體香盈盈,柔若無骨的嬌軟溫香一觸即離,謝思言的尾音還繞在空中,懷裡已空了。
正此時,陸修業領著幾個僕婦小廝過來,詢問陸聽溪可尋好景了。
陸聽溪於作畫上天賦極高,一手畫技出神入化,幼年便師從名家研習丹青,這些年更是習練不輟,時常為著描繪一物,觀察半日。她方才便是以來桃林找尋可入畫的景緻不便被人打攪為由,讓眾人留在了外頭。
陸修業瞧見謝思言,頗覺意外,謝少爺今兒才回京,怎會出現在此?及至看到妹妹手裡的小鏟子,忙將她喚來身邊,怕她再在世子面前淘氣。
陸聽溪發現兄長身後還跟著江廓,眉心微蹙一下。
她從前還覺江廓尚可,但自打做了那個夢后,她便從他平日的言行里看出了些許端倪,日漸厭惡此人。
不過她暫不打算將之放到明面上。她爹娘對江廓觀感頗好,她母親在夢裡不知為何信了江廓之言,打算結親,她擔心現實里重演。
江廓約莫還會再來誆騙說自己是陸家恩人,保險起見,她得伺機揭露江廓的嘴臉。這之前,她不想打草驚蛇。
江廓自稱是在桃林外遇見了陸修業,便順道跟著進來。
「我今日又拜訪了兩家,才從永定侯府的莊上回來,倒是打探到些許消息,回去細說,」江廓笑得溫和,「表妹不必過憂,老爺子吉人自有天相,我也會盡綿薄之力。」
陸聽溪客氣兩句,心裡卻想,他跟永定侯府的子弟似乎都是尋常關係,此番跑這一趟,莫非是已經開始往坑裡跳,想查探自己母親的身世?
謝思言一直遠遠看著。陸聽溪幾乎是背對著他的,他瞧不見她的神色。但從他這個角度,可以看到她微抬頭跟江廓說了什麼,江廓低頭含笑,又回了句什麼。
陸聽溪正要離去,忽覺身後砸來一道烙鐵一樣的目光,沉沉施壓,灼燙似火,似要將她燒成灰。
她一驚回頭,卻未見異常。目光四掠,便見謝思言已移步陶然亭。見她看來,他抖了抖自己的衣袍下擺。
陸聽溪遙遙看到,他袍子上有一片臟污,心裡一咯噔。
這不會是她方才拿鏟子蹭上的吧?
楊順見陸修業等人領著陸聽溪出了林子,欲言又止:「世子……」
世子方才出門后,一路尋到了沈安的墳塋,但不見陸姑娘蹤影。后至桃林散心,倒正碰見陸姑娘。眼下世子還沒跟陸姑娘說上幾句話,人卻被領走了。
「她會回來的。」
陸聽溪方才神思不屬時被眾人簇擁著出來了,如今越想越忐忑,深覺自己不能就這樣走了。
謝思言這人最是記仇,眼下祖父狀況不明,不能在這個節骨眼兒上鬧出幺蛾子。況且,若真是她弄髒了他衣裳,本就該她去致歉善後。
陸聽溪再度尋借口入了桃林。
「自然是你弄上的,」謝思言道,「我來時可是穿得齊齊整整的,你不賠我?」
陸聽溪把自己荷包里的銀子全部倒出:「實在不好意思,我身上只有這些了,若是不夠……」
「我不要銀錢。」
陸聽溪一愣:「那你要什麼?」
謝思言上下端量她,直將她看得往後縮了一步,才道:「答應我兩件事——你不是畫的一手好畫么?第一件事便是幫我畫肖像。」
陸聽溪心道這不是難事,一口氣尚未松完,就聽他繼續道:「十幅,畫得不好翻倍。」
陸聽溪目瞪口呆,他這是要拿去糊牆嗎?半夜起來看見滿屋子都是自己的臉不害怕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