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第四十章
訂閱比例≥50%可正常閱讀, 否則需等三天,補足比例可立即閱讀 陸聽溪亦覺泰興公主此舉甚狂。國朝公主活得尚不如小吏之女舒坦,宗室女眷又不得干政,她竟插手此事, 也不怕授人以柄。
他低囑幾句,楊順領命而去。
「可是有事問我?」謝思言回身看向乖巧立著的小姑娘。
「世子英明。」
謝思言聽她又喚他「世子」, 道:「你總這般稱呼,我倒有些不慣。你從前如何喚我來著?」
陸聽溪一凜, 以為他要跟她算舊賬,岔題道:「世子若暫不欲說旁事,不如先計議繼后之事。」
少女嗓音嬌軟, 男人卻被她這連聲的「世子」喚得沉了臉, 瞥了眼始終與他保持距離的少女,面色更沉,重新坐回石台:「繼后之事不急, 先將眼前這件辦妥。」
「你要問何事……」
他聲音愈來愈低, 又兼有風, 陸聽溪支棱起耳朵也難以聽清, 不自覺步步靠近。等終於能夠聽清, 已是立在他身前兩步處。
陸聽溪驚詫望他,這是腎虛嗎?
她提了他那封回信, 問上策是甚。
「上策便是讓順昌伯那邊回絕孔綸, 陸家不沾手。橫豎如今議親之事只在私下, 知曉之人不多, 孔綸攬事不成,臉上無光,更會囑人守口如瓶。這整樁事做下來,對陸家絲毫無損。」
「至若如何讓順昌伯府那邊回絕孔綸,我方才忽然想到個主意,」謝思言話鋒陡轉,「你為何不想讓陸家結這門親?」
陸聽溪自然不能說主要是因著一個夢,只道是陸聽怡已有了心儀之人。
謝思言眸光一轉;「崔鴻赫?」
陸聽溪一驚:「世子怎知?」
「已有心儀之人卻遲遲沒個動靜,大抵只有一個緣由,便是家世不匹。陸聽怡一個閨秀,見的男人不多,範疇有限。諸親之中,陸家常往來的多是家世相差不遠的;世交之中,才貌雙全的適齡未婚子弟也是有數的,再兼家世尷尬,崔鴻赫最符。」
謝思言一貫絕頂聰明,但有一點,陸聽溪覺著不可思議,謝家與崔家並無往來,崔鴻赫也並非聲名鵲起的大才,她又是臨時提起,他是如何知道崔鴻赫的詳明景況的?
男人掃一眼便知少女在想甚:「我前幾日已到韋弦書院就學,崔鴻赫是我的同窗。」
他見少女欲言又止,傾身:「想說什麼?」
少女輕抿唇角:「世子念書辛勞,還當多多休息,妥善飲食……」
男人嘴角漸漸勾起一抹極淺的笑:「好。」
他面上極少見笑,莞爾之下,如堅冰初融,晃了人眼。
可陸聽溪的話還沒說完,她是想說,讓他好生保重身子,要不下回說話再有氣無力的,她聽不清太難受……
「我也有話交代你。」
他不動聲色掃了眼少女鼓囊囊的胸:「我今日聽見你跟丁家姑娘談論木瓜渴水,木瓜是好物,尤其青木瓜,你平日無事,可多吃些。」
他素日所言不過諧謔,少女這兩年無論身量還是身形實則均已抽開,纖腰不盈一握,胸前險峰怒聳,把衣襟撐得仿似要暴裂開。只他私心覺著,那一對嬌桃還能更豐盈些。
陸聽溪受教點頭。
兩人說著話,楊順折返,跟謝思言附耳道:「小的查著了,泰興公主那頭的人從順天府衙門出來后,轉去公主府復命。不多時,泰興公主又差人出去送信,這回是送到……景豐衚衕,沈惟欽如今落腳的那處宅子。」
楊順稟事時略有遲疑,泰興公主和沈惟欽雖同為宗室,但卻是八竿子打不著的,泰興公主給沈惟欽送信做甚?
謝思言忽問:「沈惟欽前幾日可是進了一趟宮?」
楊順點頭稱是。
謝思言面現瞭然之色,將書卷遞與一旁的書童,說自己要去一趟公主府,讓陸聽溪暫歸家去。
陸聽溪卻是不肯,第二樣證據眼看著就要到手,卻出了岔子,祖父歸期在即,她回家也是惦記著這事。況且,謝思言的上策並未說完。
「我在此等世子的消息。」她仰起腦袋看他。
謝思言見小姑娘眼巴巴瞅著他,略思忖,道:「要不你隨我一道過去。」
公主府里,泰興公主正倚在美人榻上,看著丫鬟給高瑜塗蔻丹。
「那沈惟欽不過是個鎮國將軍,你竟也能瞧得上眼?」
「雖說爵位暫且不高,但勝在生得好,母親見了便知。亦且,女兒著人查了沈惟欽其人,發現此人著實有趣兒。他從前不過是個招貓逗狗的膏粱子弟,不過兩月,脫胎換骨,母親以為是為何?」
泰興公主攢眉;「你是說……」
「想來,他大病那一場跟他那嫡兄脫不了干係。蟄伏多時,忍辱含垢,一朝得機,自會一鳴驚人。我瞧著沈惟欽是不肯再忍了,青雲直上指日可俟。趁他如今尚未發跡,女兒與他些恩惠,他自會感恩戴德,將女兒當菩薩供著。將來哪怕他身邊鶯燕成群,女兒的位置也永遠無人可代。」
泰興公主道:「就怕他是個忘恩負義的。有些男人出身微賤,發跡后厭棄髮妻、不見舊友,便是因為這些人見過他從前卑如蓬麻的落魄。」
「沈惟欽不是那等人。他自小受氣,性子冷淡,但凡得些真心關懷,就會湧泉相報。」
泰興公主嘆道:「但願如你所言。只是,這種男人野心大,回頭怕是了不得,為娘怕你難以掌控他。」
「這等男人才好。那些個綿軟的窩囊廢有個什麼意思,女兒且是瞧不上。」
泰興公主見女兒似主意已定,道:「罷了,我且看看他究竟如何。若果真是人中龍鳳,娘便著人去他娘李氏那裡透些風聲,這事也就成了。」
沈惟欽那副冷淡模樣不過是做給人看而已,她泰興公主的女兒瞧上他,是他的福分,旁人求都求不來的恩典。他們母子兩個就得千恩萬謝地接著,故而她認為,只要她女兒點頭,這門婚事就算是成了。
只是在見沈惟欽前,她得先給個下馬威震他一震,這也是她為何不直接一張帖子把人叫來而要兜怎麼個圈子的緣由。
母女兩個正說笑,丫鬟來報說信已送到了景豐衚衕那邊。
「如今端等著他上門來了,」高瑜笑道,「母親屆時好生瞧瞧他是個怎樣的人物。但凡咱們這邊露出點意思,他的態度一準軟下來。這親事得及早定下,若是被旁人佔了先,豈非不美。」
人間四月,景豐衚衕里的西府海棠與垂絲海棠相繼盛開。
李氏端了燕窩羹邁入兒子書房時,正見兒子在燒信。
李氏詢問究竟,沈惟欽答非所問:「我出門一趟。」
李氏擱了托盤,疾走上前攔住他:「你這又是去做甚?你自入京之後,何曾干過一樁正經事!鎮日里不是悶在書房便是出門亂逛,你不是要考科舉?怎不去尋處就學去?再不然,定門親事也是好的,娘還盼著抱孫……」
沈惟欽突然轉頭,冷聲道:「我說了許多回,我的事,母親不要多做過問。」
李氏尚未及喚人來拉住他,人已徑出了門。
李氏真正是唇焦口燥呼不得。兒子自來是她唯一的指靠,她拿不準兒子如今的心思,爭奈自己是個軟糯性子,只能佇望興嘆。
沈惟欽一路大步疾行。
他方才燒的是泰興公主派人送來的信。信極短,但字字句句皆透凌人之勢。
泰興公主在信中說,聞他抵京後過從最密者唯陸家耳,今日董家之事攸系陸家,她已著順天府尹暫緩接案。又另起話頭,說春夏之交,正是觀花飲宴之際,她是他堂姑母,自他入京后尚未盡過地主之誼,今日恰有餘暇,邀他過府一敘。
這哪裡是邀請,分明是威逼,欲以陸家之事拿捏他。
什麼東西!
沈惟欽冷笑。他也不知自己為何反應這樣激烈。他只要一想到泰興公主那頤指氣使的口吻,就戾氣沖頂。
轉過照壁,將至大門,沈惟欽甫一抬頭,就瞧見一輛間金飾銀的蟠螭錦帷馬車停在門外。
旁側的斑竹帘子被隨行從人恭敬掀起,沈惟欽想了少頃,記起了來者何人。
上巳那天,他在石景山被此人一塊石子攔了去路,今日董家壽宴上,他瞧著此人眼熟,問了方知,這位就是赫赫有名的魏國公世子。
謝思言不欲多言,徑直道:「我知閣下欲往公主府,不如一道。」
沈惟欽盯著謝思言的馬車看了須臾,點頭道可。
謝思言的車駕正要啟行,卻忽被沈惟欽攔住。
「世子且慢,我出來得急,未及備好車馬,恰逢著世子,不如順道搭了世子的車駕。」
謝思言眸色冷了幾分:「多有不便。閣下吩咐下人慢慢備著便是,我先行一步。」
沈惟欽絲毫不讓:「不過就手兒的事,世子若執意不肯,我不免要懷疑世子車內藏了什麼不可告人的隱秘,世子說是也不是?」
謝思言目如邃海,冷冷睨著沈惟欽時,暗潮渦旋翻攪涌流。
須臾,他揮開阻住沈惟欽的護衛。
沈惟欽甫一入車廂,一陣蜜甜的糕點香氣便摻著甘美果香迎面襲來。
沈惟欽掃了眼紫檀梅花小几上幾樣花樣別巧的羹果糕餅,坐下道:「瞧不出,世子還愛吃這些甜膩膩的東西。」
謝思言只管悠悠吃茶,並不理會他。
「我從董家出來時,遠遠瞧見五表妹上了丁家女眷的馬車,並未隨大夫人回府。世子說,這些好玩好動的小姑娘們,都愛往哪兒去?」
沈惟欽自顧自漫談,掃視四周。
馬車極大,即便再納十人,也依然寬轉。車廂內的迎枕、靠褥等物俱屬清一色上品妝花緞,金地四合如意天華錦紋地衣滿展腳下,一直延伸至車廂後頭東西兩隅。
沈惟欽的目光落在了西北角的一口箱篋上。
謝思言坐得偏西,喝茶時,一側手肘時不時搭在那箱篋之上。
沈惟欽突然起身,一步上前,手指飛快扣住箱蓋邊沿:「世子出門還帶口箱子,不知內中所盛何物?」
「我給閣下兩條路,其一,即刻下車;其二,安生坐著。」
沈惟欽冷臉片刻,倏而笑道:「得罪了。」言罷鬆手,回了先前的位置坐下。
謝思言吩咐車夫仍舊行路,慢條斯理用茶:「閣下適才提起什麼好玩好動的小姑娘,不知其意何在?莫非是有了心儀之人,想琢磨琢磨小姑娘的心思,轉去討好心上人?」
「我縱要討好心儀的姑娘,也不來向世子取經。世子既未定親又無家室,怕比我更是不如,我問了也是徒勞。」沈惟欽笑道。
他語似玩笑,面上卻無諧謔之色。
謝思言捏著茶盞的手指微收,少刻,擱了茶盞:「尊駕莫急,說不得即刻就有人要為尊駕牽紅線。等尊駕成了婚,我少不得還要向尊駕討教幾句寵妻心得,為我將來成婚預備著。還望尊駕屆時不吝賜教。」
這便是已然洞悉泰興公主嫁女意圖,拿高瑜噁心他。
沈惟欽笑意漸斂,目光轉冷,不再言語。
到得公主府門外,謝思言遞了樣東西給楊順,依舊喝茶翻書。
沈惟欽暗瞥了眼角落裡的箱篋,回身下車。
立在公主府門口等待時,沈惟欽喚來厲梟。
「等謝思言下車,你就著人借故近前,想法子看看車內情形。」他目視前方,淡淡道。
厲梟道:「小爺怎知謝思言會下車?若他始終不下車,是否要引他下來?」馬車裡那位可是連一星半點挪地方的意思都無。
沈惟欽道:「他會下來。」
下人報說沈惟欽到了,泰興公主下令將人領進來,又有人遞了封帖子進來。
泰興公主打開一看,面色陡沉。
高瑜問出了何事,泰興公主一眼瞪來:「都是你惹的禍根!」將帖子甩給她。
高瑜指尖蔻丹未乾,還包著帕子,不便看帖,讓丫鬟念與她聽。聽了開頭她便怔住,竟是謝思言的帖子!
謝思言說,他已知曉泰興公主插手順天府審案之事,公主但凡是個聰明的,就作速罷手,否則他必讓她悔之不及。
字字鋒銳,句句威脅。
高瑜知道謝思言手段萬端,說到必做到,況且她母親這回確實不佔理。
「他跟陸家又無甚過硬交情,若非你從前惹了他厭惡,他怎會管這等閑事!」泰興公主怒道。
憑著謝思言的本事,大可徑直差人去順天府衙門,只要知會一聲,順天府尹自會丟開她的命令,接下案子。他這般兜圈子,說什麼讓她罷手,不過是想管了閑事再給她添一把堵。
謝思言說他稍後登門,泰興公主不敢拒之門外,頭疼一回,傳命出去迎接魏國公世子。
此時,又有人來稟說陸家五姑娘前來拜訪。
泰興公主知這是沖著今日之事來的,額頭青筋直跳,想了一想,傳命將人領進來。
陸聽溪才在大廳站穩,就聽外頭有人通傳說沈惟欽到了。
高瑜的目光在陸聽溪臉上定了少頃,側頭跟泰興公主耳語幾句。泰興公主蹙眉,斥她一句,讓陸聽溪暫轉去廳內那扇填漆描金百寶屏風后。
沈惟欽入得廳來,施禮:「楚府鎮國將軍惟欽拜見堂姑母,堂姑母萬安。」
陸聽溪將外頭動靜聽了個一清二楚。
沈惟欽的這個爵位與自稱,大有講究。
國朝定製,親王爵位由親王世子承襲,其餘諸子封郡王;郡王爵位由郡王嫡長子承襲,其餘諸子授鎮國將軍;鎮國將軍爵位不可承襲,其子全部降等襲爵,授輔國將軍,孫輩仍降等襲爵,代代推之,一直降到奉國中尉為止。
宗室爵位以親王為尊,郡王及其之下的爵位的正式全稱均以本支親王封號開頭,以別宗室脈系。譬如沈惟欽的祖父是楚王,便是楚王一支,沈惟欽的父親封郡王,封號武陵,全稱是謂楚府武陵王,自稱時加名諱,略去國姓。
不過沈惟欽將來就是楚王了。
泰興公主客套幾句,直奔正題:「今日喚你過來,不過閑話幾句家常——你與左家之事,我略有耳聞。你如今也到了成婚的年紀,不知你母親可另為你物色了親事?」
高瑜坐在泰興公主身側,暗暗打量沈惟欽。
她向有識人之能,沈惟欽絕非池中物。這種人名利心極強,不會推拒她這門親事。李氏是個沒主意的,事事聽兒子,沈惟欽點頭,這事就成了。
她又掃了眼屏風。
她跟那些世家千金語不投機,先前也只見過陸聽溪一回,那還是四五年前的事,儘管她後頭也對陸聽溪的貌美與才高之名有所耳聞,卻也並未放在心上。
而今的陸聽溪已長成亭亭少女,瑰姿玉色,容音皆妙,她方才乍見之下,心驚不已。
頭一個反應就是不能讓沈惟欽瞧見她,雖然沈惟欽應當已在去陸家拜會時見過了陸聽溪。
她讓陸聽溪立在屏風后,有個隱微的小心思。
她虛榮心重,又一貫不喜比自己風頭盛的女人,她想讓陸聽溪親眼看著前幾日才與陸家攀交的沈惟欽,今日轉過頭來對她們母女俯首帖耳。
所以她讓母親現在就挑起話頭。沈惟欽不會不明個中隱義,實無理由拒絕。
「此事不勞姑母費心。侄兒此次前來,是為陸家之事。」沈惟欽一句帶過泰興公主挑起的話頭,反而徑直提起了陸家之事。
泰興公主母女二人俱是一愣。
高瑜幾乎失態站起,沈惟欽莫非前頭十幾年只顧著暗地裡勤用功、明面上扮紈絝,在姻緣事上格外遲鈍?
泰興公主自覺失了顏面,忍了幾忍,終是將話說得更淺白了些:「姑母瞧著你是個好的,不過暫且時運不濟罷了。姑母也不大看重什麼爵祿官位,你們這些小輩,為人踏實信靠才最要緊——不如我明日將你母親請來,計議一下你的婚事……」
「侄兒已說了,此事不勞姑母操心,」沈惟欽抬頭,神色冷然,「姑母的圈子兜完了,便來說說陸家之事;若還沒兜完,姑母自說自的,侄兒只作不聞便是。」
「你……可真本事……好樣的!」泰興公主氣得語無倫次,張口要喚侍衛,卻陡然想起眼前這個是她的堂侄兒,不是那些能任由她宰割的尋常之輩。
錦屏后的陸聽溪往泰興公主的方向瞥了眼。
她聽聞這位公主實則並不受今上待見,只是因著是唯一一個如今尚在世的公主,行事格外跋扈。
高瑜忽而步至沈惟欽身前,朝他使眼色:「表兄縱惱母親信中言語強硬,也不當如此意氣。表兄何必為自己樹敵?快些認個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