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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三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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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思言何等通透之人,只一眼就看穿了少女的心思。他繞到她跟前, 緩緩俯身, 盯住她的眸子。


  他一雙眼睛幽沉如深淵,深淵之下似有狂暴勁風暗涌, 裹挾激蕩情潮,摧枯拉朽, 咆哮著、嘶吼著,似要衝破禁錮。


  陸聽溪心中一跳,有一瞬竟覺自己要被吸入這無垠的深淵, 不由后縮。


  少女柔嫩得宛若枝頭含露藏蜜的蓓蕾, 肌膚奶白膩細,瞳仁烏黑明凈,純澈如稚子, 內中映了他的身影。


  愈是素絲無染、純凈無暇,愈能勾出男人心底最深、最邪的慾念。


  男人一把扣住少女小巧的下巴, 迫她抬頭與他對視:「記住,下回遇事定要想到我。不要另尋旁人,更不要自己扛。這回就算了,再有下次……」他聲音漸低,沒有言盡, 眼眸更深。


  指腹觸感柔膩細滑, 嬌比蕊瓣, 直如輕羽,搔得他心下躁動。


  他及時收手。


  方才捏住的地方竟泛起紅來。他實則並沒用力,少女肌膚竟嬌嫩至此。


  他伸手想給她揉揉,小姑娘卻已兔子似地彈跳開。


  「你做甚?還以為你在外求學回來轉性了,沒想到還是從前那個德性,仗勢欺人。」陸聽溪氣鼓鼓瞪他一眼。


  少女瞪視時,杏眼溜圓,明明生得粉妝玉琢,卻偏努力做出一副兇狠模樣,跟兒時毫無二致。每每此時,謝思言總想起炸毛的奶貓。


  他至今都記得,小姑娘那回幫了他之後,又偷偷跑來看他,給他帶吃食。當時她才六歲,看他低頭不語,以為他在哭,忙伸出猶帶肉窩窩的小手,一下下拍他的肩,奶聲奶氣鼓勵他振作,還說自己是京中一霸,往後可以保護他。


  當年那種境況,會冒險來看他的怕是只有她了。


  他無論何時都忘不了那隻橫在他肩上的小爪子。


  「我這人心性最是如一。你不總說我不僅霸道,心眼還小,嘴巴又毒,我覺著這考語十分中肯。」


  陸聽溪嘴角暗抽。那明明是寒磣他的,他怎麼不以為恥反以為榮?


  「你為何糾纏於此,誰解的題不是都一樣……」


  「不一樣。」、


  「為何?」


  「你尋了旁人幫忙便會欠人情,欠了人情則有勾纏不完的事,如今這個節骨眼兒上,少一事是一事。論起來,我也是你表哥,又與你締盟,你問我也合情合理。」


  陸聽溪默然,他說得好像有幾分道理。


  商議罷上巳之行,又給他畫了一張畫像,陸聽溪辭別離去。


  謝思言的目光牢牢釘在少女背影上,眸底有幽火竄動。


  陸聽溪到得大門外時,正遇上江廓。


  江廓問她去了何處,陸聽溪道:「去尋入畫之景,畫寫生。」


  恭維她幾句畫技精進之流的話,江廓聲音稍低:「陸老太爺的事,這幾日就會有轉機,出面斡旋的是戶部尚書孫大人,表妹再耐心等等,上巳左右應該就有消息了。我這裡先與表妹說一聲,以免表妹憂思掛懷。」


  陸聽溪瞥他一眼。


  這廝似乎已經開始為竊人功勞做準備了。


  江廓又說自己那裡有幾樣別巧的點心,一會兒給她送去一些,陸聽溪直道不必。


  繞過影壁,二人分開。江廓目送陸聽溪的軟轎往內院去,眼神晦暗不明。


  他那日去謝家實則只打探到了些許風聲,並無有用的消息。隨後他又跑了幾家,依舊收穫不大。但總算皇天不負有心人,他的手下偶然間發現戶部尚書孫懿德秘密會客,他費了好大勁才探查到孫懿德打算出面斡旋陸家之事。


  陸家既然不會倒,他就不必撇清關係了,他還真有些舍不下陸聽溪。


  他覺得他可以鑽個空子,告訴陸家人,是他勸得孫懿德出山。他看出孫懿德無意攬功,那麼他只要說服孫大人幫忙,這事便可成。


  他揣測這位孫大人是出於對朝局的考量才肯出手,和他沒有利益衝突,可以一賭。


  他近來已開始籌備了。


  不攬下這份功勞,他很難娶到陸聽溪。陸聽溪是長房夫婦的掌上明珠,娶不到陸聽溪,他不可能得到陸家的全力幫持。他家中兄弟多,他若再不好生為自己謀划,這輩子何時才能熬出頭?


  待他娶了陸聽溪,縱然陸家發現被誆,木已成舟,陸家也是無可奈何。


  另有件事,他也一直在查。如若這樁事坐實……將來哪怕陸家發現被騙,也不敢吱聲。


  鷺起居書房裡,楊順見世子面上始終水靜無波,頗覺詫異。世子聽聞江廓近來舉動可疑,怎半點不急?難道不怕那廝作妖?

  謝思言正在擺弄陸聽溪給他畫的肖像。陸聽溪為他畫的畫像,裱起來才好。


  以象牙紫竹為桿,以珊瑚瑪瑙為軸,以雲緞精綾包邊,她畫多少他裱多少。


  只是不能再跟什麼糕餅果子糖擺在一處了。


  「退下吧。繼續盯著江廓,有事報我知道。」


  才將畫像收起,就有小廝來傳話說國公爺讓他過去說話。


  謝思言微哂,他爹心裡總惦記他的親事,這怕是想讓他上巳節那日去相看姑娘。他可沒工夫。


  近傍皇城的景豐衚衕內,桃杏盛放。


  沈惟欽望著面前待開的西府海棠,又往池子里拋了把魚食。


  李氏見兒子半晌不語,急道:「你不去左家解釋也成,上巳那日,你往城北的大隆福寺去一趟,母妃打探到,左家女眷往年上巳慣常是往那裡進香的。你見著左姑娘,說幾句軟和話,你模樣生得好,見今學識也有了,左姑娘正是情竇初開的年紀,未必不會回心轉意。」


  「不去。」


  李氏氣得拿指頭隔空戳他:「你是想氣死我!娘把路都給你鋪得好好的,你說毀就毀!」


  她這兒子兩月前得了一場大病,藥石無靈,她幾乎哭死過去,日夜求神拜佛。不知是否她誠意感動上蒼,後頭她兒子居然又醒了。這之後,兒子就古古怪怪的,連蛐蛐兒也不鬥了,竟開始專心舉業了。不過兩月光景,進益神速,宗學里的先生說她兒子怕是舉人也考得。


  兒子因禍得福,她覺著是神靈垂憐他們母子。她不過是郡王府的次妃,兒子先前又不成器,母子兩個都不得郡王待見,在府中處境艱難。後頭郡王沒了,府中嫡長子——阿欽的嫡兄沈惟裕承襲了武陵王的爵位。沈惟裕厭憎他們母子已久,府里更沒了他們的立足之地,她公爹楚王更是不管這些事。


  她想起早年她娘家與左家有些交情,曾口頭定過娃娃親,這便急急帶著兒子赴京議親。議了親,去宮裡報過,便能過禮了。


  她和阿欽如今都還住在武陵王府,她不想鎮日看人臉色,打算等阿欽和左嬋成婚後就搬出去。適逢新政,宗室子弟也能科舉入仕,等兒子考出個名堂來,再讓左家在官場搭把手,還怕日子不好過?


  她打算得好,但架不住兒子給她拆台。她和兒子並非同日入京,後來才知她兒子辦的好事。如今想來,兒子當時根本就是故意為之,否則若真想結親,哪會說出那等話。


  李氏想想自己的不易,悲從中來,拉著兒子哭道:「娘可只你一個兒子,往後就指著你過活了,你為何跟娘過不去……」


  「閉嘴!」沈惟欽突然冷聲道。


  他到底忘了什麼事,到底是什麼人,任他想得頭疼欲裂,仍是記不起。


  李氏嚇得一哆嗦,她從未見過這副模樣的兒子。


  「上巳節我會出門,但不是去見左嬋,只是散心。再就是,我不會娶她,母親不必再提。」言罷,沈惟欽轉身離去。


  上巳節前一日,陸聽溪去給祖母請安時,沒瞧見二嬸劉氏,問了祖母,方知劉氏稱病未來。


  翌日,陸家眾人結伴動身。


  陸家的轉機終於到來,誠如陸聽溪夢境預示的那般,上巳節前孫懿德出面斡旋。


  陸老太太本不願出來,但聽聞此訊,心中稍寬,欲去廟裡還願,遂同行。


  陸家此番輕車簡從,女眷分坐兩輛馬車,老太太和三個兒媳乘一輛,府上五位姑娘乘一輛馬車。


  陸聽芝仍對那天害得陸聽溪被邱先生罰站耿耿於懷。她當時本想站出來為小堂妹擔責的,但小堂妹暗裡拋了個眼色,她怕自己弄巧成拙,只好作罷。


  「不成,我還是過意不去,等待會兒到廟裡,我多給佛祖磕幾個頭,保佑淘淘……」陸聽芝卡住,扯扯堂妹的衣袖,「誒,淘淘有什麼心愿?」


  陸聽溪道:「祖父平安歸來。」心愿只有一個,近來要做的事倒是不少。


  「除此之外呢?」陸聽芝突然湊近,揶揄道,「比方說,找個如意郎君?」


  陸聽溪惦記著她與謝思言的計劃,正巧車隊停下休整,起身:「聽說祖母那裡有糖蒸酥酪,我去蹭一碗。」


  等陸聽溪下去,陸聽惠掩口輕笑:「五妹妹莫不是羞赧了吧?」陸聽溪那個性子,根本不會為自家婚事謀算,還不是要靠著她大伯父大伯母操心。姑娘家還是要自己多為自己打算,哪能全靠爹娘。若手段高明,入了一等豪門公子的眼,高嫁也不是難事。


  女孩家會投胎只管前頭十幾年,後面大半輩子要想過得風光,還得會嫁。


  陸聽惠見無人搭腔,自己還被大姐眼含警告瞪了一下,討個沒趣,悻悻閉嘴。


  陸聽溪正被陸老太太拉著說話。


  「真是沒想到,孫大人會出手。」


  陸老太太至今想起仍覺不可思議:「孫大人還告訴你父親說你祖父性命無虞,只是被人扣下了,錦衣衛自會尋見人。」


  陸聽溪卻知道,孫大人背後另有其人。


  劉氏陪坐一旁,神思不屬。


  陸聽溪眼角餘光掃她一眼,將話岔開。


  老太太還願之處是大隆福寺。抵達后,陸聽溪順勢攙住祖母:「我不跟三姐她們走一處。三姐方才打趣我,我跑了,如今過去,少不得一番調笑。」


  陸老太太看著嘟嘴的孫女,輕點她額頭:「你個皮猴,也有今日!」


  一眾僕婦簇擁下,祖孫兩個說笑著往山門去。


  這還是她頭一回真正和沈惟欽說上話。


  沈惟欽走遠后,喚來長隨厲梟:「去查查陸聽芊胸前掛的那枚透雕蟠螭的出廓玉璧的來歷,查著了速來知會我。」


  不知為甚,他瞧見那玉璧,總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怪異感,甚至莫名的,連心也跟著揪起來,似乎那本是他的物件,且是對他極重要的。但他的直覺又告訴他,原先的他跟陸聽芊沒有丁點干係。


  厲梟是他兩月前醒來后,從郡王府隨侍處選來的——他既覺著自己並非原本的沈惟欽,為策萬全,自當撤換從前的舊人。為著此事,他還和他那個處處瞧他不慣的嫡兄很是周旋了一番。


  他一眼便看中了厲梟這個名字勇悍、面貌更勇悍的護衛,讓他做自己的長隨兼貼身侍衛。他想要往上爬,身邊的人自然要趁手。


  厲梟多年不得志,一朝得用,對他感恩戴德、忠心不二,辦事倒也牢靠。


  厲梟應諾,待要去辦,又聽沈惟欽道:「不要驚動陸家人。」


  厲梟道:「小的明白。」


  陸聽溪回到芙蓉閣,正暗暗想著謝思言說的上策究竟是甚,忽聞外間一陣騷亂。


  「有賊人闖進來了!諸位姑娘快進來避一避!」


  幾個丫鬟急慌慌奔進來,又趕忙衝出去將惘然失措的各家閨秀攙進來暫避。


  陸聽溪卻絲毫不亂。她見陸家這邊的女眷安然聚在一處,放了心。


  由於外間的僕婦也進來躲避,不多時,廳內便擁擠不堪。


  葉氏見女兒這當口還有閑工夫四下張望,一把將她拽回來,訓了幾句。


  「淘淘,」陸聽芝慌張拉住小堂妹,「你說這是怎麼回事?今兒這麼多人,又是青天白日的,怎會有賊人闖進來?」


  眾人議論紛紛,皆困惑於此。


  陸聽溪一面和陸聽芝等人說話,一面透過人叢縫隙注視著大廳西南一角。突然,她眸光一動,喚來甘松,耳語幾句。


  甘松應諾,鑽入人潮。


  陸聽芝見鬧哄哄半晌也沒瞧見什麼賊人,松泛下來:「這莫不是個玩笑,特地拿來助興的吧?」


  孟氏瞪她:「都這會兒了,還耍嘴皮子!」


  「今日逛園子逛得如何,」陸聽芝嬉皮笑臉看向小堂妹,「你就應當一道去,怎能不去呢,生得璧人兒一樣,坐在屋裡有幾人瞧得見,也不能讓旁人搶了風頭……」


  她話未落音,有人擠來,險些摔倒,道了歉,又走開了。


  葉氏正提著一顆心,猛地被女兒抓住手臂甩了兩下,又被拍了幾下衣袖。


  見母親看來,陸聽溪道:「母親衣裳落了灰。」


  少頃,甘松回返,在陸聽溪耳畔回話幾句。


  屋裡正亂著,大廳的門忽被破開,幾個蒙面的賊人舉著火銃,逼迫眾女眷站到外頭的空地上。


  鎮日坐在後宅喝茶繡花的女眷們哪見過這等陣仗,有幾個膽小的嚇得走不動路,卻不敢違逆賊人的命令,被自家丫鬟連拖帶拽架到了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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