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八章

  「也談不上。」江廓赧然笑道。


  陸修業點頭:「若能去,自是要去開開眼的。」


  陸聽溪暗忖,這回的文會興許是個揭露江廓嘴臉的契機。


  一行人一面往內走,一面扯著閑話。


  陸聽溪餘光里瞥見身後的左嬋正與其母張氏說笑,不知說到何事,笑得花枝亂顫。


  她聽說左家和沈惟欽的親事沒成,等將來沈惟欽成了楚王世孫,不知左嬋還能不能笑得出來。


  「得虧這親事推了,女兒心裡一塊石頭總算落了地。」


  左嬋以帕掩口,發笑不止:「楚王在京可是有現成的府邸,那沈惟欽說到底也是楚王的孫兒,到了京師竟還得現找宅子落腳,怕是楚王寧可讓那府邸空著也不願給他借住。沈惟欽又和武陵王交惡,將來縱得入仕,又能有什麼出息,女兒當時真是被豬油蒙了心才覺著這門親可做。」


  張氏倒了解自家女兒,她那哪是被豬油蒙了心,分明是看沈惟欽生得俊美,才生出妥協之心,卻不曾想,沈惟欽那般落她面子。


  也不點破女兒的遮掩,橫豎親事也推了,又是沈惟欽不肯結親,不必他們擔負背約之名,正中下懷。張氏笑道:「這門雖推了,但總得另覓良緣,爹娘可都幫你留意著呢。」


  左嬋羞赧低頭,心中卻有些愁。


  左家表親裡頭並無出挑的子弟,若從外頭找,只能尋個跟自家門楣相當的,這本也沒什麼,但若要尋個門楣相當、才貌雙全又潔身自好的,可是不易。她不想嫁個碌碌無為的丈夫,更不想進門后被個風流丈夫氣死。


  她怎能被陸聽溪比下去。


  左嬋酸道:「算陸聽溪走運!」


  她也是才得知戶部尚書孫懿德已經出面為陸家斡旋。她想破腦袋也想不明白,孫大人怎會幫陸家,陸家分明跟孫大人無甚交情。


  這位孫大人可是出了名的古怪脾氣,又因年高德劭,從不摻和閑事,尋常跟他攀交都難,更莫說讓他主動援手了。她爹上回求孫大人幫忙,連著吃了幾回閉門羹,連孫大人的面都沒見著。


  陸家這是祖墳冒青煙了?


  張氏道:「我瞧著那陸五姑娘在婚事上懵懵懂懂的,女兒家心裡沒個計較怎麼成,京中真正顯赫的門庭就那麼幾家,芝蘭玉樹更是有數的,被旁人定下一個就少一個。她十五前又不能定親,等她及笄,還不知是個什麼局面。」


  「她家世好、風頭盛又如何,婚事有時也看運道,說不准她將來就被我的嬋姐兒比下去了。」張氏也是個心氣高的,拍著女兒的手寬慰道。


  京中倒有幾個婚事未定的高門公子,但人家要什麼有什麼,那都是頂頂好的婚事,而左家並非勛門豪族,她女兒才貌也不算頂出挑,怕是輪不上。但找個中上的應也不難。


  左嬋也正思及此。


  那幾門頂頂好的婚事里有一樁最惹眼的——魏國公世子謝思言的婚事。有望攀上的,巴巴地想把女兒嫁過去;無望攀上的,也都想看看花落誰家,以便見風使舵。


  左嬋悵惘嘆息,也不知將來哪個有這潑天的福氣,能嫁入這等豪門。


  夜闌闃寂,鷺起居內卻仍亮著燈火。


  謝思言屈指輕叩書案:「一個庸才,如何在短期內突飛猛進?」


  楊順道:「這人從前怕是藏鋒。」他看世子不言語,倒覺世子不必在此事上思慮過甚,那沈惟欽的嫡兄沈惟裕是個嫉賢妒能的,沈惟欽又不得父輩看重,收斂鋒芒、晦跡韜光也是常事。如今正逢新政,宗室子弟亦能科舉入仕自食其力,沈惟欽自然不必再忍。


  「但願吧,」謝思言淡淡道,「他議親未成,卻仍盤桓京師,邇來都在做甚?」


  楊順道:「似乎無所事事,鎮日不是待在府里就是出外遊玩。」照理說,沈惟欽若想拿功名,應當開始籌備童生試了。雖則如今縣試已過,但沈惟欽若想來年連過縣試、府試和院試並考得前列,總還需做一番籌備,繼續逗留京師的確反常。


  謝思言沉吟少刻,倚著迎枕冷笑。


  他處置罷呂氏的事,就讓楊順查了那個看陸聽溪看出神的男人的底,遂知此人便是沈惟欽。他至今都記得陸聽溪的那道題目是沈惟欽解的。


  但他忽又想,只要陸聽溪在他眼皮子底下,一切好說。


  還好她沒離京。倘離他過遠,總有鞭長莫及之虞。


  翌日,謝思言去給祖母請安時,遇上謝宗臨,父子兩個一道出來。


  「你明年便要下場考春闈,眼下還有近一年的工夫,你好生籌備,」謝宗臨道,「若得中殿魁,便著人來衙門報與為父知道;若僅得榜眼、探花,甚而至於得個二甲三甲,便不必說與為父聽了。」


  後頭綴行的小廝咋舌,國公爺教子之嚴果真是出了名的。世子素日考業得個第二都要領罰,眼下聽國公爺這意思,除非世子得了頭名狀元,不然就是有辱門庭。


  謝宗臨看兒子無動於衷,心裡冷哼。


  他這兒子,自律至極,天性穎異,閉眼胡寫都穩過春闈,殿試考砸了也能拿二甲。他這樣說,不過鞭策,讓他緊著皮而已。凡事都必爭第一,他從來如此教導兒子。


  「你雖才從抱璞書院回來,但學業仍不可怠弛,自明日起,仍每日去族學就學。上巳節不肯去相看姑娘,族學總還是要去!」


  謝宗臨本是盤算著不著痕迹將話頭轉到兒子的婚事上,催婚於無形,誰知兒子忽道:「京師的韋弦書院也辦得極好,雖不及抱璞,但那裡的先生有不少是致仕的老翰林,兒子正可多多討教。」


  謝宗臨被帶偏了思緒,皺眉:「韋弦書院離國公府過遠,你若十天半月回來一趟,不得時時耳提面命,為父怕你懈怠。」


  楊順埋頭。


  離國公府遠,但是離陸府近啊。


  謝思言面色不改:「兒子就是在族學里學無可學才去的抱璞,再去族學怕進益不大——父親不若先讓兒子試一月,橫豎不虧。」


  謝宗臨心裡來來回回掂量了好幾輪,面上卻是不動聲色:「也可。」又想起一事,讓他帶著家中幾個兄弟去參加孫懿德辦的文會,開開眼。


  謝思言神色冷淡,脫口回絕:「兒子沒工夫。」回身就走。


  楊順一驚,忙忙追上,從懷裡掏出一張單子飛快塞給世子爺。


  謝思言漫不經心掃一眼。那是孫懿德文會的與會花名冊。


  目光在某處一頓,謝思言倏地停步,回身:「不過既是父親的意思,那兒子抽空去一趟也不打緊。」


  回府後,陸老太太就著人將劉氏押去了祠堂,勒令她在祖宗牌位前日日跪著,吃喝出恭寢息均在旁側一間耳房內,每日跪滿五個時辰,直至老太爺回來再另行發落。


  陸老太太有意封鎖消息,闔府上下知曉內情的寥寥無幾,整個二房只有二老爺陸文昌知道怎麼回事,老太太罰得重,但他卻也沒為劉氏說一句話。


  陸聽溪得了謝思言的交代,這迴向祖母回稟時,並沒隱去他那一節,只不過說他是碰巧路遇,幫她取了供詞,謝家和陸家各執一份。


  陸老太太深思之後,點了點頭。


  她略知朝中動向,謝思言此舉倒也合理,程家的把柄落在謝家手裡,於謝家有益無害。


  江廓打算再去拜訪孫懿德。


  他必須儘早施行他的籌劃。陸聽溪本就是百家求的天之驕女,如今陸家一事有了轉機,等陸老爺子回來,陸聽溪的親事選擇更多,他的希望只會愈加渺茫。


  陸聽溪十五前不能定親,但可先將婚事議好,不過禮,屆時一起過六禮。他只要在這兩年間不露餡兒,一切好說。


  有了這份恩情,娶到陸聽溪是十拿九穩之事。


  在孫懿德面前如何做戲他都想好了,就說他對陸聽溪一往情深,卻因出身不夠出挑,在陸家大房夫婦面前不敢張口。他見前幾回見面,孫懿德似頗為賞識他,覺著憑此再加他舌燦蓮花之才,說服孫懿德不成難事。


  之後便是把風聲透給陸聽溪的父親陸文瑞。明日的文會可以善加利用。


  文會這日,陸聽溪與父兄一道出門。


  陸文瑞要向孫先生申謝,也要去赴文會。


  舉辦文會的別院在城外,一里開外就是陸家的莊子,陸聽溪以到莊上散心為由,一道跟來。父兄先將她送到地方,安頓好了才轉去別院。


  才坐下吃了塊米面蜂糕,陸聽溪就聽甘松來稟說文會開始了。


  她從大隆福寺回來,一直在想江廓的事。


  她也曾因懷疑自己的判斷而問過謝思言,有無可能是江廓授意孫先生出面斡旋陸家之事——雖然謝思言總欺負她,但她相信他的眼光和判斷。


  謝思言當時盯著她看了須臾,說:「我可以這麼說,就算孫先生當真是得了某個人的授意才出面,那個人是誰都不可能是江廓。」


  她問他為甚,他瞥她一眼:「因為他長得就不像。」


  不一時,甘松又來報:「姑娘,老爺去見孫大人前,江家表少爺曾和老爺私談了幾句,老爺當時神色困惑,不知表少爺說了甚。如今老爺正跟孫大人說話。」


  陸聽溪眯眼,看來江廓已開始行動了。


  是時候把這孫子的臉打腫了。


  說話間,檀香又進來:「姑娘,方才魏國公府的幾位公子也到了,是世子爺領著來的。」


  姑娘命人盯著文會那邊,讓她們及時稟報,事無巨細。


  陸聽溪有些意外,謝思言一貫是不屑摻和什麼文會詩會的,能讓他討教幾句的怕也只有當世幾個鴻儒泰鬥了,來這裡純粹浪費工夫。


  不過她如今沒工夫想這些,她得先解決江廓這個麻煩。


  別院里雅士談笑,往來者眾,好不熱鬧。


  江廓一瞧見謝思言,就覺渾身不自在。他沒想到謝思言今日也會來,這位傲世輕物的世子爺竟來參加這種文會?


  他一面避著謝家人,一面往陸文瑞那邊暗覷,好容易等到人過來,忙迎了上去:「姑父,不知方才孫大人都與姑父說了甚?老太爺可有消息?」他是葉氏的表侄兒。


  陸文瑞看了眼江廓。


  他總覺江廓心裡揣著事,這陣子總在他面前欲言又止,今日又在他去拜會孫大人前拉住他,跟他說孫大人若不想透露此番出面的內情,還是不加追問為好。


  他終於問道:「廓哥兒,你可是有事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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