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豪門世家惡毒繼母
喵喵喵, 誰的小眼神還沒看我! 她的笑意絲毫不改,沾染了水漬的唇瓣盈盈, 她手中的蘇打水易拉罐搖搖晃晃發出叮咚水聲,聲音從她喉中吐出,有著極為不易察覺的疲倦與漠然。
「陳總,又見面了。」
易拉罐的罐身很涼, 她修長纖細的手指因用力而顯得發白。
陳凌峰的目光從她的臉劃到她的肩胛、她的手臂,最後到她的手。
他這時候才開口:「蘇衾, 你剛才是和旭鋒見面了?」
蘇衾扯了一下唇角:「這不是你們求我來的?」他又何必明知故問?
她倦倦地合了一下眼,在陳凌峰複雜的目光下說道:「我和他的談話結束了, 夏警官陪同我一起來,若你有什麼想問的, 去問夏警官。」
「回見,陳總。」
她把剩下半聽蘇打水丟進垃圾桶。水在垃圾桶里濺了出來,淅淅瀝瀝的,空氣里似乎還有氣泡炸開的輕微聲響。
蘇衾抬腿信步, 從他的身邊擦肩而過。她準備回家。
然而還沒等她走過,她的手臂就被一隻大手擒住。
陳凌峰的聲音緊緊繃著,他彷彿難以置信,說:「你拒絕了律師的和解協議。」
蘇衾在他並未看到的地方, 眯起眼睛, 對上過分熱烈的太陽。
她答:「是。」
又在他想說什麼時, 她抖落他的手, 克制且冷淡地說:「我拒絕了, 你覺得很奇怪嗎?」
是的,誠然陳凌峰聘來的律師在後來給她的和解金額非常高,但是她看都沒看,就直接拒絕了。
在這件事情上,陳凌峰以為他能靠金錢解決一切——不管是靠和解協議獲得公訴法庭上的一點點降罪可能,還是在她接受和解后大肆宣傳此事,給無數股民再相信鼎達房產的信心。
他以為他可以。他以為她會接受。
但是他想錯了。
蘇衾沒有那麼缺錢,也沒有那麼喪失底線。
在這本以林馳雲、夏小天為主角的刑偵破案小說中,她蘇衾只是一個社會關注度極高的惡性案件中的受害人。她穿越到這個世界,得到的訊息只有小說里寫的隻言片語。
譬如「前男友數量多過一掌之數,且各個是有名的富人」,再比如「眾人覺得她是個趨炎附勢的拜金女」,亦或是「出賣身體,靠男人上位」。此類評價她的話,都是負面,蘇衾看過,並不放在心上。
她不去細究這背後有沒有什麼內情,也不想告訴別人她的「拜金」外表下究竟是怎樣的真實,她與陳旭鋒的戀情又是怎樣「渣男意圖征服浪.女,卻馬失前蹄先愛上了她,並為愛痴狂為愛發瘋」的狗血劇情。
她一句都不想說,一句都不想解釋。
因為她知道,只懂跟隨輿論袒露惡意的人,在看過這些聽過她的解釋后,也依舊會抱著「受害者有罪論」,惡毒地詛咒著她該去死,不該活在這個世界上,他們會怒罵她,因她之過而讓一名出色、優異的富二代進了監牢;而心中有桿秤的人,就算不贊同她過去的行為、放*盪的感情世界,也依舊會執著認為「受害者有罪論」是錯的,在這樣的案件里,人們應該專註的並非是受害人的過往污點,他們不該因此而利用輿論攻擊她,他們都認為陳旭鋒的行為哪怕再過形式正義,也是一場不可饒恕的犯罪。
人性如此,對立中帶著坦蕩蕩的惡意與善意,她從不抱怨,也從不抱有希望。
日光之下,黑暗依存。
陳凌峰:「……那你究竟想要怎樣?」他的語氣很複雜,蘇衾有那麼一瞬以為他氣餒了。
她轉過頭,冷靜地看著他,第一次問出了她一直疑惑的事。
「你究竟有多愛他,能為他做到不顧總裁的尊嚴和形象,在大眾面前拋下臉面嘲諷我,又在無計可施時,近乎懇求問我想要怎樣?」
她的話曖昧不清,帶著纏繞的惡意中傷。
將他們的關係闡述得近乎禁斷。
蘇衾想,她這張破嘴算是改不掉了。
不過這懟人、內涵人的滋味很好很爽,她喜歡這樣。
壞女人不需要顧忌太多,她只要壞下去就好,壞得坦然,壞得惡毒。別人也只能對她的惡劣行為乾瞪眼,無計可施。
陳凌峰:「我是他哥哥。」
「我大他十歲,是他的家長,他做錯事我需要為他負責。」
蘇衾為這個回答而感到好笑,她樂不可支,明晃晃的日光倒在她剔透分明的眼中,然後,她仰頭惡狠狠道:「可不就是因為你這麼久以來都在為他負責,才把他寵成這個樣子的嗎?」
「他被你這個家長養成這個瘋樣,你不覺得羞愧?」
蘇衾說到最後,聲調已經難以抑制地有了點尖銳,她的五官因憤怒而顯得生動鮮明,陳凌峰看著她,微不可查地失神了。
她沒有注意到,或者是說,陳家兄弟一直沒被她放在眼裡。
她兀自說著,用細長白皙的指對著他那張臉,薄情而漠然道:「若我是你,早在他想要遊戲人間,征服我的時候就打斷他的腿了。」
「是什麼資本讓你們敢招惹上我?讓你們覺得我是所謂能夠為愛從良的女人?」她的指甲圓潤,帶著涼意,彷彿是方才喝水時冰過,她碰到他的臉,陳凌峰只需要微微低頭,就可以親到她的指尖,「和解金額提高又怎樣?我說過,這錢數還不如我初戀男友給的黑卡額度,更別說,我何時缺過錢了?」
「憑你,還不夠格和我談和解,」蘇衾嘴角一直噙著冷笑,她退後一步,大聲說:「我說過,讓你給我睡三十天,關在地下室里,如你弟弟所做的那樣,我就諒解你弟弟的所作所為。」她知道他絕不會答應,她說這話,只是想羞辱他。
果不其然,陳凌峰的臉色變得極為難看,可他一句話都未曾反駁。
她將他的尊嚴丟在地上,狠狠地用腳碾壓,再不屑一顧地轉身離去。
陳凌峰望著她離去的背影。她身量高挑,瘦削清雅,明明長相是禍國殃民的美,這背影卻十分冷淡清漠。裙擺在空中開了花,又很快散落,變為束縛在她腿邊的精緻布料。
他滾動喉結,在日光下覺察到絲絲縷縷冷意,從她觸碰到的地方傳來。
陳凌峰緩緩轉身,他看到了見證了整場羞辱的夏小天,她神色難看,小聲說:「陳旭鋒在裡面大哭大鬧,想讓蘇衾回去……我出來是找她的。」
他沉默良久,才說:「不用找蘇衾,她回去了。」
「但……」
「她大概很討厭再看到旭鋒,」這位年長陳旭鋒十歲的兄長,在漫長的失神中,停頓了數秒,也許是帶了星點刻意的隱藏,又或許是習慣了壓抑情緒,他用低沉的聲音說了下去,「……自然也討厭看到我。」
陳凌峰沒有笑,只是又遠遠看了眼那一簇已經走遠的背影。
他恢復了沉穩與平靜,朝夏小天點了點頭,抬腿走進看守所,邊走邊問:「今天蘇衾和他說了些什麼?……」
「……沒有什麼……倒是陳旭鋒在她走後哭得不成樣……」走廊間聲音遙遙散散,陳凌峰推開門,看到了捂著臉哀哀痛哭的陳旭鋒。
他的眼睛通紅,看不出什麼體面漂亮,陳凌峰面色不變,眼神卻很是溫和地看向他,喚他:「旭鋒。」
然而,見面后陳旭鋒的第一句話,卻是歇斯底里的嘶吼:「哥,當初為什麼你不管管我?為什麼不讓我別說下去?」
若是她沒有聽到那句話,沒有察覺到這場戀情中他最初的目的不純,他是不是就不會丟了她?
他瘋狂地想,瘋狂地落淚,瘋狂地看向陳凌峰。
他把玻璃砸得砰砰直響,他痛哭,他求而不得,他為此絕望。
「衾衾,我的衾衾啊……」
陳凌峰已經被他的話震到,他久久不能給回神,久久才說了一句話。
「旭鋒,你以為……」以為只要她沒聽到那句話,就不會和你說分手嗎?
憑她的情商,憑她的機敏,她又怎麼會看不出你對她隱瞞了什麼?
他最終還是沒說出來,只是疲憊不堪地按住了眉心。
他極為慘淡笑了一瞬。
陳凌峰想,他大概是真的教養出了一個瘋子。
這是他一生中最為失敗的事。
夏小天:「沒有說太多……蘇小姐很快就離開了,陳旭鋒哭得厲害,陳凌峰來看他,蘇小姐還和陳凌峰說了話。」她言語機敏,將發生的事以寥寥幾句話說了清楚。
然而話語中,偏頗之意實在太過明顯:「蘇小姐幾乎沒有說幾句話……以至於陳旭鋒情緒崩潰,甚至以頭撞牆……」
林馳雲沉默片刻,他銳利地反問她:「你在心疼陳旭鋒?為他抱不平?」
夏小天臉色一僵硬,她急忙道:「林隊,我沒有這個意思。」她才剛進隊里沒過一個月,和各位前輩都不算熟悉——尤其是林馳雲,對於這位英俊正直的刑偵大隊隊長,她總是畏懼更多。
她是一名普通的警校畢業生,因在校時候成績優異而被老師特意關照進了省廳刑偵,進隊沒多久就遇上了蘇衾的這個案子,她從頭到尾經歷了這件事,對於蘇衾實在很難生出比較中立的感覺:不管是警隊,還是身邊人,都有指責其作風不正,為人放*盪的。她難免受其影響。
她又常逛網路,看過不知道多少扒皮蘇衾的帖子,對於蘇衾就更加喜歡不起來。與心中正義,道德底線極高的林馳雲相比,她太嫩了,也太過直白,太過容易被看透。
與小說中的劇情不同,彼時夏小天因蘇衾的死亡而心生憐憫,又認為死者難以自訴,所以他們這些警察有責任為死者申冤;而此時,劇情已經被蘇衾的到來改變,她活下來了,旁觀者就有更多理由理直氣壯地對其進行批判。
沒有小說中還微末存在的路人言論:「死者為大」,只有自恃正義的路人言論沸沸揚揚:「這個女人不是好貨」。
人們總會因為受害者死亡原諒一些東西,又會因為受害者活下來而過分苛責一些東西。
夏小天就是其中一位。
……但林馳雲本以為她不會是這樣的人。
他在電話那頭,頓了頓,終於是嘆了口氣,他說話的聲音並不嚴厲,也並不生氣,只是淡淡道:「作為一名警察,不要妄加評論受害者的過往經歷。」
夏小天訥訥地嗯了一聲,略有羞愧地與林馳雲說了抱歉。
然而林馳雲下一句話卻是:「我明白我們隊里也有不少人像你這麼想,但我希望你不會是其中一個。」
「你的老師說你是個很出色的學生……」林馳雲收了收嗓音,他並不想帶太多說教的意味。對著這位比他小了十二歲的女孩,他有種長輩的無奈,「你需要再多思考,相信你自己的眼睛,不要偏聽偏說。」
夏小天久久才又嗯了一聲。
她掛了電話,卻還是沒忍住,回憶起方才蘇衾與陳凌峰的對話,不服氣地嘟囔出聲:「可明明她就那麼尖酸刻薄……」
她對蘇衾的不喜是有源頭的,也許像是網路上那些為陳氏兄弟的財力與長相站街的路人般,她總帶著一種苛求看向蘇衾,要求她毫無污點,要求她善良美好,而對陳旭鋒、陳凌峰她卻沒有那麼多要求。
夏小天皺著臉,離開了看守所時,依舊忿忿不平於林馳雲批評她的話。
「林隊果然像是大家說的那樣,道德底線太高了。」
「我又怎麼能對她公正看待呢,她本來就那麼……」
*
林馳雲再度看到蘇衾時,她在附近小區的超市採購食物。
推著的購物車裡,蘇打水佔了一半,各個牌子都有,象牌、巴黎水、聖培露等等,多得讓人不禁咋舌。
他在下班時間脫去了警服,常服顯得他極為年輕,蘇衾看向他時,一點瞧不出他是與陳凌峰年紀相當的男人。
與陳凌峰平日里的精緻商人打扮不同,這兩位皆是年過三十五歲的男人,五官都是頂頂的好,一個氣質商儈盡顯精英感,一個卻有著明亮的正氣與少年感。
她對上林馳雲的眼神,看到他手裡正端著一杯熱的奶,看起來像是在超市甜點飲料區現買現喝的。
「林警官,你怎麼在這裡?」
蘇衾停下推車的動作,她摘下了口罩,含笑看向他,棕帶灰的眸色因過分淺淡而顯得極為克制,唇是極為淡的粉紅,她笑起來,唇角弧度就軟化了臉上的所有冰冷。
這是獨獨對林馳雲才有的友善態度。
此時林馳雲還不曉得,他是她近日來唯一一個展露真誠笑靨的對象。
他舉了舉手中的熱奶,說道:「方才有個案子在這片區,我來工作。」她的這個案子已經從公安機關偵查終結並移送至檢察院審查,近日便能提出公訴。這也意味著,犯罪嫌疑人的犯罪事實已經查清,證據確鑿充分,應依法追究犯罪嫌疑人的刑事責任。
林馳雲能做的已經不多了,他救出蘇衾,再給予她一些幫助——到現在,他是真的沒法再插手更多。
還有不少記者們鍥而不捨對他進行電話轟炸,想要採訪當事人和他,林馳雲知曉記者們對蘇衾大多隻抱有惡意,他不願意她再受打攪,便一力承擔,拒絕了所有採訪,不將這些信息透露給任何一位媒體人。
而接下來的法庭工作,公安機關能做的只有輔助,絕大部分還是由法院及檢察院來進行。
「聽說你今天上午去看了陳旭鋒,他有對你說什麼話嗎?我從小夏那裡知道,陳凌峰今天也到了。」
「沒說什麼,」對於友善的林馳雲,蘇衾總是很有耐心,她說,「我不喜歡和他們說話,罵了一頓他們就走了。」倒是痛快利落,一點不掩飾自己對他們的厭惡。
林馳云:「……」
他禁不住失笑,把熱奶遞給她示意他們換一換,他幫她推購物車。
熱奶已經喝了大半,只剩下一些搖搖晃晃在杯壁里,猶有殘溫,暖和了蘇衾的手指。
他和蘇衾是儼然不同的存在。他溫暖,像是一輪太陽,持久堅定地散發著光芒,連愛喝的飲品都是熱騰騰的奶;而她冷漠,像是一棟冰山,無情固執地散發著冷氣,最愛喝的飲料是放在冰箱里凍了很久的蘇打水。
只有遇上他這樣的太陽,她才會鬆動眉眼,稍稍軟化情緒。而可惜的是,這世界上,像他這樣的太陽很少很少。
蘇衾與他閑聊一會,轉而在蔬果區停下腳步,她用塑料袋裝了點白菜、番茄等新鮮蔬菜。
這期間她沒戴口罩,而是坦然地與林馳雲交流——戴口罩只是為了避免可能出現的麻煩,而和朋友說話再戴口罩就有點失了禮貌。
林馳雲本想提醒她,卻在她若無其事、毫不在意的表情下吞下了想說的話。
二人離開超市不久,就有在超市裡看到蘇衾的人拍下她與林馳雲的照片,用詞曖昧,語意不明。
微博用戶23794765:今天在富華小區的沃爾瑪看到了非法拘禁案里的蘇衾本人……她身邊這位是她的新男友?
配圖是沒戴口罩,微微笑著的蘇衾,與容顏英俊、身量挺直的林馳雲。
這條微博很快就上了熱門,幾乎只在兩個小時內就轉發過萬,評論過萬。
被轉發最多的一條評論,是看不出嘲諷還是讚揚的路人所說的——
「猜猜這位長得真帥的男人是不是又是京市的富人?【狗頭】」
蘇衾看到消息時,已經是過去了四五個小時,她在不久前請了林馳雲吃了晚飯——沒好意思請他進家吃飯,她手藝不精,只能請他在附近一家保密性質做得不錯的餐館吃,用以感激他對她的照顧。
她已經想的比較周到,卻還是忽略了在超市內的時候。
但就算是她如今知道會被拍,她也依舊不後悔摘下口罩和林馳雲談話,只是擔憂自己的行為給林馳雲惹上麻煩。
她還沒和林馳雲聯繫,就收到了一個遠在國外的電話。
電話接通,是一道陌生又熟悉的男聲,帶著熟稔與無奈。他這麼喊她:「蘇衾姐,你今天是不是糊塗了,怎麼出門不戴口罩?」
「我幫你找人把那個消息定性為不實消息了。下次出門記得小心。」
果不其然,再看那條微博,上方已經有了「不實消息」的紅色字樣。
轉發中也多了某位警界大v的回復:這位帥哥是我們刑偵大隊隊長,這件案子一直是他負責的,他在幫助蘇衾上做出了很多貢獻……這張照片只是他下班時間未穿警服與當事人進行談話時的畫面,我們領導親批准許他在下班時間幫助蘇小姐……以及最後說一句,網路言論請謹慎,造謠過500可是能夠起訴你的。